【二】驚恐初定又一起

【二】驚恐初定又一起

?幼年初覺能夠視鬼,緣自父親帶她去拜訪了一位才喪妻的故人,如今十三年過去,父親故人的臉早已被她忘了個乾淨,她卻不時還能記起初見那隻女鬼時的景象。

那時半掩的窗經風一吹,吱呀一聲聽在耳中似沉重的大門被緩緩推開,外頭落花隨風打了個旋兒歸入,終是塵土之間。她長發披散,眉眼之間深藏著化不去的哀愁,如三月的細雨,惹人憂思。

「你可……怕我?」斷續一句話,不過四字,帶著深切的不安,也好似用盡了她所有的氣力。

孟南珺當時不過四歲,是對一切都好奇卻懵懂無知的年紀,望著女鬼半截身子都化作裊裊青煙,除卻驚疑之外沒覺半點可怖。

父親說,她該慶幸第一次視鬼,便是生前心性純善之人。

「小姐?」

梨書疑惑的聲音響在耳側,才算是將孟南珺從那段一閃而逝的往事之中喚了回來。

「方才可真是嚇死人了,也不知是誰家的馬車也不駕好,跑到這人多的地方來,若是撞著行人該如何是好?」梨書並未捲入那場驚嚇之中,此時瞧見前頭不少人聚集一處,便十分好奇地張望過去。

孟南珺卻滿心都在剛才所見那個一閃而逝的鬼影上,她趁著梨書沒注意伸手覆上了自己的右眼,剎時間明媚的天色一片灰暗。

在父親那位故人家中見到女鬼之後,孟南珺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能看見滯留於世的鬼魂,其中有好的,卻大多都是因在世間停留太久,怨念漸深心智全失的惡鬼。

孟家父母雖生在風水世家,卻沒先輩那般精於此道,為讓孟南珺不受鬼魂騷擾遍尋法器,甚至求助於敵對世家,百年名聲可謂糟蹋個乾淨。

知曉此事的人無一不是感嘆孟家後繼無人,也勸孟南珺的父母放棄。畢竟風水世家的後人開個陰陽眼,那就是祖師爺賞飯吃,可他們見孟南珺纏綿病榻,便知這「天賦」她根本無法消受。

家財散盡,聲名驟降,終於在兩年之後尋得一位高僧,將她那能視鬼的能力封存在左眼中。

「這視鬼之力說是禍事,卻也不盡然。要知曉孟家這數百年斬殺鬼魂無數,積攢太多怨氣,她無法選擇出身,便只能面對。這陰陽眼若用得好,反而對她有益。」高僧當時如是說道。

左眼視陰,右眼視陽,此時將右邊一遮,天地間的陰氣便都顯現在眼前,孟南珺用左眼一寸一寸巡視四周,視線聚在那輛險些失控的馬車時,終於發覺整輛馬車都包括在黑氣之中。

「今日我家主子急著進宮,便吩咐我將馬車駕的快些,以免誤了時候,我就想著抄近道了,也沒記起今日是三月三。驚嚇了諸位,還請莫怪。」駕車的小廝朝眾人一拱手,其間也確實帶了不少歉意。

今日來水畔的男女都年紀不大,講究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風度,再加上看出那車駕的不俗,誰也沒好多計較,只抱怨幾句便接連散開。

小廝見人走了,抬手抹了把額前沁出的冷汗,又與車內的主子說上一聲繼續趕路,這才坐了上去。

可孟南珺卻知曉這馬車裡空無一人,甚至還藏著一隻光天化日就敢為非作歹的鬼。

人群散了乾淨,也就沒什麼熱鬧好瞧了,梨書收回目光之時,孟南珺也剛好將右眼睜開,並未讓梨書察覺什麼。

只是她手上卻掂起一道黃符,準備靜觀其變。

陰眼耗費精力,孟南珺未得高僧點撥之前,曾有一段時日昏睡不醒,險些喪命,是以這陰眼她自己不敢輕易多用。只是沒了這一能力輔佐,就如同瞎貓捉老鼠,孟南珺只能將心神全放在那輛馬車上。

似是還在對剛才差點撞了人的事情心有餘悸,小廝駕車也更顯謹慎,抓著套繩的甚至用力到指節泛白,好像只要那匹棕馬一有不對之處,他便能用力回扯,不讓棕馬傷人。

但這樣的小心翼翼在孟南珺看來明顯是有些過頭,就好像小廝知道這棕馬還會再度失控。

「哎,少爺你看,那不是周公子嗎?」梨書瞧見熟人,趕緊扯了一把孟南珺的衣袖。

聽她提起周許,孟南珺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柳雲綺,下意識就移開目光轉到了梨書伸手指著的那邊。

一輛樸素的馬車正悠悠然行在小路上,前頭駕車的赫然是滿面凝重的周許。

梨書不知周許為何而來,只是今日特別,如他這樣已有家室的男子合該避嫌遠離相思水畔,此時出現在這裡,便足以讓梨書感到不滿起來,「他與柳家小姐才定親多長時日,就敢跑到這裡來,也不怕被柳家的人瞧見。」

與梨書一般,孟南珺也著實不喜周許,更知曉他不應出現在這裡,只是還沒等她將人叫住,柳雲綺就從馬車裡探出頭來,著急喚了她一聲「阿珺」。

人聲雜亂之中,這兩字倒也不怎麼明顯,孟南珺還在奇怪柳雲綺為何會過來,正欲上前問她,那小廝手下牽著的棕馬便再度不聽使喚,揚著蹄子就朝對面狂奔過去。

眼看兩輛馬車就能迎面對上,周許卻不讓反停,小廝亦沒有如之前那般驚呼喊人避讓,一時之間周遭靜的出奇,唯有低低一聲吟唱落入耳中,輾轉哀思怨不能訴。

「百葉雙桃晚更紅,窺窗映竹見玲瓏。

應知侍史歸天上,故伴仙郎宿禁中。」

糟了,是那隻鬼!

知曉自己聽的並非人聲,孟南珺也沒顧得上這女鬼哀訴為何,只隨手摘了兩片紅葉將符紙包括其中,朝著馬車半起的帷裳直射而去。

一輛馬車來勢洶洶,另一輛卻呆若木雞緩慢前行,這兩方相撞會是何等兇險不得而知,沒等確定女鬼是否被自己一張符紙重傷或嚇退,孟南珺便一躍跳上馬背勒緊套繩,迫使棕馬朝右邊奔逃幾步,正好錯開了柳雲綺所在的那輛馬車。

驚險只在一瞬,待柳雲綺匆忙下了馬車之時,眾人只以為眼前所見乃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只是還沒等他們出言感嘆,就見險些撞人的那輛馬車中彈出一枚紅葉。

葉片施施然打了個旋兒,正落在了孟南珺的衣襟之上,又隨著她鬆開繩子的動作落入交領縫隙之中。

察覺鬼氣消散,孟南珺也算是鬆了一口氣,而柳雲綺卻一心都在擔憂孟南珺是否受傷,兩個被眾多視線圍在中間的人反而沒有察覺到那枚紅葉是存在。

「你這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方才若是拉不住那匹馬,你少說也得摔斷一條胳膊。」柳雲綺一生氣,嘴上說話便沒個忌諱,甚至氣的還擰了她一下,孟南珺吃痛卻又不敢抽回手,只能由她扯下了馬車。

方才的小廝也不知是驚著了,還是被她一番動作直接給摔下馬去,總之現在就是昏迷不醒,孟南珺下去的時候還一不小心踩了他一腳,只是沒等她心中愧疚的情緒升起,她便覺察到不對的地方。

被她踩住的那塊肉沒有絲毫韌性,像是一塊軟泥,仔細聞還散發著不易察覺的腥臭氣味。

「回去再說。」看出地上躺著的已經不是鮮活的屍體,便知曉它定是為人所控,孟南珺沒有在此久留的意思,推著柳雲綺便說要走。

原本已經停了的小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孟南珺面露急切之色,梨書也就顧不上撐傘,抬腳就跟在了二人身後。

「你瞧他的臉!」人群中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便有不少目光都投到了孟南珺的臉上去,只見原本白皙的皮膚慢慢顯現出幾道紅痕,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留下的。

孟南珺自小受過的傷不計其數,此時不過覺得臉上有少許的刺痛,也沒有放在心上,誰知等到進了馬車之後卻被柳雲綺和梨書二人按著看了半晌,隱約察覺可能有些嚴重了。

柳雲綺隨身帶著一小塊銅鏡,此時也正好拿出來給她瞧一瞧自己的臉,倒把孟南珺也給嚇了一跳。

「我也沒覺得疼啊,怎麼就這般嚴重了?」她伸手戳了戳那塊紅印,還真半點感覺都沒有。

柳雲綺翻了她一眼,扯過那塊銅鏡就收了起來。

「你爹和你娘早都回府了,我倒要看看你怎麼交代。」

孟南珺還在想自己臉上的傷該怎麼補救呢,突然就聽她說了這麼一句,當即就慌了起來,連忙道:「你怎麼早不告訴我呢?」

「早告訴你有什麼用?你這前腳剛走,後腳你爹娘就回來了,若不是周許勸著我出來找你,我可不會多管閑事。」

「這麼說來,還還多虧了周公子?」

孟南珺這話本來也就是試探,畢竟她懷疑周許另有所圖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可柳雲綺卻一直覺得她對周許那是有所偏見,逮著機會就要說他兩句好話,這次也是同樣。

於是孟南珺就聽柳雲綺事無巨細都與她說了一遭,大抵就是周許打聽到了孟家父母已經回府的消息,然後就連連催促柳雲綺到相思水畔來帶人回去,到時候只謊稱兩人是結伴同行去一趟首飾鋪子,想來孟南珺的爹娘也不會責怪於她。

皇都可不小,即便柳雲綺和周許自己置的宅子離孟府不遠,可周許也斷然沒有去她那兒打聽她父母是否回來的道理,何況以往自己偷跑出去之時,連柳雲綺都不會來找她。

一來也是想她娘教訓她一番,讓她收斂收斂自己的性子,二來覺得孟南珺是他們散盡家財也要保下的獨女,可見有多重視,如此一來再怎麼懲處那也不會動真格的。

孟南珺不知周許究竟說了什麼,才勸得柳雲綺過來找她,只是正因如此她也能確定,周許今日帶柳雲綺出來一定是另有所圖。

遇上馬車之時的不閃不避,明明是朱漆卻有血腥味的木門......

「你爹娘一定還在氣頭上,你可少與他們頂嘴,我就不陪你進去了,否則你娘真要生起氣來,說不定會連同我一起說教。」

孟南珺也知曉柳雲綺有些怕自己的母親,調笑兩句說她不夠義氣也就作罷,只是說笑之後她看向周許,卻難得好言好語。

「今日就有勞周公子了。」孟南珺朝周許微微頷首,見他面色蒼白,似乎還沒從方才的驚嚇之中走出來,心中也就有了底,轉而對柳雲綺說道:「之前說讓你換門的事情,你可要記在心上,別到時候出了事情又要怪我沒提醒你。」

柳雲綺擺了擺手,「也沒多大一件事情,給你說的神神叨叨,我若不是聽你娘說你壓根就沒繼承到老祖宗的本事,只怕還真能被你糊弄進去。」

孟南珺也只是笑笑,除卻望著周許的那一眼帶著些冷意之外,倒還真沒什麼特別之處。

「我瞧著孟姑娘還是對我有幾分偏見。」周許被她臨走之前的那一眼看得背脊發涼,待人入了府中,這才聲音艱澀地提了一句。

柳雲綺卻沒怎麼把他這話放在心上,只是一邊上了馬車,一邊對他說道:「她謹慎慣了,對你有所疏遠也只是與你不熟的緣故,你也別多想,左右你是跟我過日子,我瞧得上你不就好了?」

聽她這麼回,周許也只能敷衍的應和一聲,隨即一言不發就駕車離開。

而原本已經走進府里的孟南珺,卻朝後頭深深地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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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葉添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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