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主君
九月,婆娑花開。
阿魚最喜歡坐在屋門前的那棵婆娑樹上發獃,直到天邊的晚霞一點一點的散去。
叮……
一陣清脆的銅鈴聲傳來。
「婆~羅~餅~出~爐!」
緊接著,鎚子叔的中氣十足的吆喝聲開始響起。
「阿魚,快下來,婆羅餅出爐了!」一個男童從屋裡跑了過來,熟門熟路的找到了正坐在花樹上發獃的阿魚。
他大約八九歲的年紀,穿著一身嶄新的青袍,仰著頭,眼睛亮亮的,捧著一個裝餅的笸蘿,嘴角朝兩邊咧開,笑得很開心。
一提到婆羅餅,阿魚便感覺自己的胃開始在燃燒,
她最討厭吃婆羅餅。
「石頭哥,我不喜歡吃。」阿魚輕輕搖晃著雙腿,素色的裙擺在花枝間蕩漾。
紫色的婆娑花簌簌的直往下掉,落在了男童新做的長袍上。
不喜歡吃婆羅餅?
可是……
洛河鎮的人都喜歡,為什麼阿魚會不喜歡呢?
她一定還在生氣,
因為他昨天說要一個人偷偷去寂海,阿魚便生氣不再理他。
石頭把身上的花瓣撣落:「好了,阿魚,你別生氣了,我答應你,我不去寂海,你快點下來。」
「你真的不去寂海?」阿魚飛快的從樹上跳了下來,生怕他會反悔。
「嗯。」石頭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九月九日吃婆羅餅是洛河鎮一直以來的傳統。
每年的這一天,大人們都會讓家裡的蘿蔔頭們帶著笸蘿去領阿胖嬸做的婆羅餅。
石頭一手拿著笸蘿,一手牽著撅著嘴的阿魚。
「小魚,石頭哥。」一個悶悶的聲音自兩人身後傳來。
「桃花妹。」阿魚掙開石頭緊緊牽著的手,跑向一個同樣拿著笸蘿的粉衣女孩。
女孩似乎剛剛哭過,眼睛里的淚珠子還沒有干。
「是不是姜婆婆的病又嚴重了?」阿魚四周看了看,見沒有人便小聲的問道。
「阿魚,夫子說婆婆熬不過這個冬天了……」桃花說起這個,臉上一片煞白,捏著笸蘿的手微微顫抖。
阿魚握住桃花冰涼的手,用衣袖揩了揩她眼角的淚:「桃花妹,你別擔心,我以前聽夫子說過,這世上有一種極神奇的葯,只要還有一口生氣在,就能從閻王爺的手中搶人。」
「真有這麼神奇的葯?」桃花揉了揉紅紅的眼睛,將信將疑。
「是真的,是真的。」阿魚連連保證。
她轉頭望著石頭道:「不信你可以問石頭哥,夫子說的時候他也在場。」
「石頭哥……」桃花看向石頭。
「是……真的,阿魚沒有騙你。」石頭突然覺得脖子有些僵硬,不過,他仍然點了點頭。
他確實聽夫子提起過。
不過,他一直以為那只是個故事。
阿媽說,故事裡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物,一般都是不存在的。
「太好了!」桃花沒有想這麼多,她只知道婆婆有救了,心中便有些急切,牽著阿魚便往前走,「那我們趕緊去領餅,領完餅我就去找夫子。」
「好!我和石頭哥陪你去。」阿魚點頭。
洛河鎮是洛河畔的一個小鎮,鎮上不過百來戶人。
鎮子上遍布著各色婆娑樹,常見的有粉色,紫色……但是,鎮上的人一提到婆娑樹,如果不加任何前綴,指的便是位於鎮子中心的那一棵。
因為,它是所有婆娑樹中長得最高,花期最長,唯一開出白花的婆娑樹。
洛河鎮一旦有什麼重大事情,都是在這棵樹下舉行。
當三人趕到鎮子中心的時候,樹下已經圍了一圈又一圈的小蘿蔔頭。
石頭牽著阿魚的手,阿魚又牽著桃花的手,加入到排隊領餅子的行列。
看著排在前面黑壓壓的人頭,桃花有些著急,她一會側著腦袋在心裡默數排在她前面的人頭,一會抬頭看看天色。
阿魚注意到桃花的急切,握緊她的手:「桃花妹,現在晚霞還沒有出來,領完餅我們還有時間。」
每年的九月九日,是洛河鎮人的大節日,鎮上的每個人,在這一天會焚香沐浴,穿著最漂亮的衣服,吃婆娑餅,喝瑤花酒,跳大顓舞。
但……
這一切的慶祝活動止步於黃昏。
當黃昏來臨之際,街上空無一人。
各家各戶都封門閉窗,早早的上床與周公相會。
從無例外。
此時,婆娑樹下,擺著一口巨大的鐵鍋,鍋里堆滿了顏色鮮艷的婆娑餅。
「石頭家,餅十塊。」一身腱子肉的鎚子叔赤裸著上半身站在鍋後面,一手拿著一卷有些泛黃的書冊,一手拿著一支毛筆,每當一個人領完餅,他便在相應的人名上畫個勾。
身姿窈窕的阿胖嬸穿著一身鮮艷的紅衣,手裡拿著一個大大的鍋鏟,鎚子叔一唱完名,她手腕利索的一轉,一摞厚厚的餅便啪啪掉進了石頭拿著的的笸蘿里。
「下一個……」阿胖嬸人長得嬌美,聲音卻十分沙啞。
阿魚一行人領完餅,正準備離去的時候,一個人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鎚子叔,出……出大事了!」那人邊跑,邊喘著氣。
「怎麼了?」鎚子叔的聲音十分渾厚。
「夫……夫子……走了!」那人說著把手裡的信封遞給鎚子叔。
鎚子叔打開信,正打算看,一聲驚呼聲響起。
「夫子真的走了?」桃花走到那人面前,仰著頭,眼神急切。
「是真的!」那人還沒有回答,鎚子叔已經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件。
「夫子昨天晚上便離開了。」他十分確定的說道。
「昨天晚上……」桃花的嘴唇有些抖。
昨天晚上,婆婆又發病了,夫子直到很晚才從他們家離開,他說婆婆的病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那麼,夫子突然離開,會不會是去尋找阿魚口中說的那種能起死回生的葯。
想到這裡,桃花有些激動。
「昨天晚上怎麼了?」鎚子叔看著桃花,聲音莫名的有些嚴厲。
夫子說婆婆的病除了小魚和石頭,不能再告訴任何人,否則……
他們會把婆婆放逐到沒有任何生氣的寂海,生命力已經逐漸在流失的婆婆在那裡根本待不過一刻鐘。
「難怪!」阿魚走到正愣怔的桃花身前,擋住了鎚子叔打量的眼神。
「難怪什麼?」鎚子叔問。
「唉……」阿魚嘆了一口氣,眼神有些沮喪:「難怪,昨天晚上我和桃花去找夫子他不在。」
「原來他早就離開洛河鎮了。」
她說著鼓著腮幫子,悶悶的道:「他明明答應我和桃花,要給我們扎一個美人風箏,怎麼能食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