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春雷四
最近,顧府總是發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半夜裡總能聽見鐵鍬鬆土的聲音,起身去看,卻什麼都沒有;換下來的臟衣服,總是莫名失蹤,丟兩身衣服也沒多大點事,過不了過久,衣服又會自己出現,洗的乾乾淨淨,疊的工工整整,發現在衣櫃里;顧府上下,顧宅剛買來的時候,和現今的樣子是沒有區別的,這些天,老是這裡多掛了幅畫,那裡多了盆花,地上換了個新地毯……
諸如之事,難記其數,丫鬟僕從惶惶不安,私下攛測,是將軍造了太多殺念,引了不該來的東西到府里來。
丫鬟甲點頭贊同:「肯定是的,雖然沒有發生什麼大事,可都是些玩弄人的麻煩事。」
丫鬟乙說:「可不是,那天我去花園澆花,發現那些花盆裡的土全給人挖出去了,整個花盆裡全是水,那可都是公主送來的,最後全死了,一株都沒留下。」
丫鬟丙昏昏欲睡走近來,瞅著灶頭一聲驚呼:「呀,我熬給宋姑娘的湯不見了!」
凝珠端著一青花瓷盅,眉飛眼笑的溜進一處安靜的小院,偷偷掀開窗戶,踩著事先準備好的石頭,穿進去半個身子。
她調整好位置,只掛著半個身子在窗上,將手裡的食案放到小榻四方桌上,啞然失笑,信心滿滿的說:「哈哈,我小情聖一出手,誰不是手到拈來,就乖乖被我感動吧。」
躍下石面,順帶將窗戶關上,這些天來,她忙上忙下,吃不好,睡不好,為了照顧好顧晚的衣食起居,早起晚睡,但是這些事都不能讓他發現,是要讓他在不經意間慢慢發現,就像農夫發現田螺姑娘一樣,一見傾心,下聘成親。
她捂著嘴竊笑坐在石頭上竊笑,照這樣的勢頭下去,攻略大神簡直小事一樁。
話說,這幻想總是十足十的美好,凝珠沒發現,有個人早就在她面前站了很久,墨綠長衫帶著一股子清冷味,眸中寒光攝人,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勞煩費心。」他一語將凝珠拉回現實,不知是生氣了,還是真的在感謝她,清泠的語調里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
背脊掀起一陣涼意,她如同在這石上坐了千萬年的乾屍,這輩子都無法忘記這聲音,以及這句『勞煩費心』。
顧晚饒給面子,打開瓷盅拿起勺子舀了舀,川穹,茯苓,白芍藥,蒼朮,顯然是一味益氣補血的八珍湯。
「這湯是特地給你熬的,大火小火不間斷燉了七七四十九個小時,味道鮮美,香味奇特,是,是上好的,湯!」凝珠跪在地上,忙不迭的介紹,卻全是瞎編亂扯,恨不能告訴他這盅湯是靈丹妙藥,吃了可以長生不老,容顏永駐,然後,他在這等誘惑下,放她小命,下聘成親。
「送給我的?」他撐頤看著她,長勺放在食案上的小碗里,尚不知一味八珍湯如此難熬,府里丫鬟不出一個時辰就能熬好。
「是,」她急急點頭,又一頓瞎扯:「我親手熬的,費了好多心思,大,不是,將軍救我一命,我就是想報答將軍,我覺得能為將軍做事萬分榮幸,很榮幸。」
他於她並沒有救命之恩,那日見她,又是吐血又是暈厥,請了大夫,不見雜症,不見內外傷,只好開了味補血益氣的藥方,卻連著有三天,湯都送到了他這裡。
她哈哈傻笑,顧晚像是興師問罪一般,不為所動,仍有要聽她說下去的意思,可還有什麼能說的呢?該說的都說完了,難道,難道一定要她小命嗎?
你不能對凡人動手的!
可功成名就的將軍,早就萬骨枯榮。
「將軍饒命啊,」凝珠終於在他的迫壓下低頭認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顧晚瞟了牆上的一副百女出遊圖。
凝珠眼尖,立即俯地道:「我不該擅自進你房間,動你東西。」
顧晚瞟向衣櫃。
「不該偷偷拿你的衣服,但我只是將它們拿去洗。」
顧晚瞟向她膝下。
「不該換了你的地毯,你要是不喜歡這張,我立馬給你換回來,都換回來!」
她兩眼汪汪,俯首認罪,將所有事情都抖了出來,顧晚看向那盅湯,不咸不淡的說:「我隨便看看。」
凝珠就這樣在他面前化作了一座雕像,咔嚓嚓,碎成了渣,所以,是她自己多心,將那些只有猛然發現才能感天動搖的事全部抖了出來,導致計劃流產,夢想破滅!
顧晚敲敲桌子對面,看她一眼,從小盅里舀出半碗湯,推了過去,又看著她。
凝珠心中不定,看著他一番動作,這難道是要她坐?那碗湯,是給她的?明明對面沒有人,她偷偷看了他兩眼,萬一那只是為了給她看的,她卻不知趣的坐了上去,多尷尬啊。
卻也不能總是跪著,顯得低人一等,只好厚著臉皮指指自己。
他不置可否,隨手拿起一本書。
她乾脆大著膽子站起來,拍拍屁股坐下,心安理得的吃那碗不知道給誰的湯,一面安慰自己,辛苦了這麼久,全是為了他,只是一碗熬了七七四十九小時的駐顏美容湯,躺躺將軍,總不至於小氣到連碗湯都不給喝。
桌上花瓶里插著幾枝金黃的桂花,這時節,桂花味濃的能熏人,可這兩三枝,香味恰好,不濃不淡,沁人心脾。
屋中原來並沒有這樣的東西,一張床,一張榻,必須要的衣櫃,男人向來都是些粗枝大葉的人,從來對住的地方不會太挑剔,女人不同,一旦到了一個地方,心裡只想要將那處布置的越合自己心意越好。
百女出遊圖橫掛在一眼就能掃到的地方,女子的千嬌百態,躍然紙上,一顰一笑,俱是回味無窮,春風拂柳,驀然心動。
一盅湯被磨磨蹭蹭喝光了,顧晚始終頭都沒抬一下,凝珠覺得,是她想多了,將軍府怎會連一碗湯都捨不得,她都喝光一盅了。
吃飽喝足,自然是要乖乖的收拾東西走人,趁著他看書看得入神,偷偷走掉。
她從踏上跳下,拿起食案,門外忽有人敲門,喊了一聲「將軍。」
這可不好,她看向顧晚,見他抬了抬頭,道:「進來。」
好像沒有注意到她,那她是走還是不走?
進來的是一位身穿盔甲的士兵,腰間別著一把長三尺的劍,掀開珠簾走進來,一眼就瞅見旁邊的人,見了鬼似的,和她面面相覷。
凝珠只好笑呵呵道:「送湯,送湯。」
士兵別開眼睛,總算想起要說正事,又瞥了她一眼,才道:「將軍,錦華公主來了。」
他翻過一頁,毫不拖泥帶水,說:「趕走。」
她幾乎要端不穩手中的食案,竟然這麼不將躺躺公主放在眼裡,轉念一想,又覺沒什麼稀罕,他可是神仙,天上的神仙!
「怕是不能,錦華公主帶了皇上的聖旨來。」士兵說。
顧晚沉默片刻,將書放下,那士兵就走在前頭帶路,不一會兒,兩人都不見身影了。
凝珠將食案放回,偷偷摸摸的跟了過去,孟婆雖說公主的事交給她,幾天過去了,看見是沒什麼成效,或者這公主還會借著穆皇的聖旨來見他,看來這兩邊的事情都難辦。
顧府大廳前跪了一地士兵,丫鬟僕從跪在後邊,錦衣華服的公主從一旁深藍衣裳的人手中,一把奪過一卷金色的布書。
那人有些難為情,伸手想將帛書拿回來,錦華搶在他前頭說:「趙公公,你放心,本公主不會篡改父皇的意思。」
趙公公焦的眉頭打結,明顯不信,說:「哎喲,公主殿下,你就讓老奴來念。」
士兵帶著顧晚走出,錦華一把推開趙公公,不等顧晚跪下,就拿著聖旨歡喜的念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定遠大將軍顧晚軍功赫赫,忠心耿耿,朕特在宮中設宴,為將軍接風洗塵,請卿一坐。欽此。」
錦華將聖旨收上,不顧顧晚舉起的手,喜笑顏開,說:「晚哥哥,我是來接你的。」
顧晚不言,一旁的趙公公立即搶過她手裡的聖旨,歉然一笑,遞給他,說:「皇上體恤將軍,特地設宴相邀,將軍可不要拒絕。」
顧晚將那聖旨看了一遍,卻是是設宴邀請他的意思,筆跡也是對的,再不願意,也只能去一趟了,道:「多謝皇上,臣今晚定去。」
趙公公點頭,又要走人的意思,錦華又走出來,說:「不用等到今夜,現在就可以走,御花園裡的花開的正好,晚上便看不清了。」
凝珠抱著柱子聽到清楚,這封聖旨怕是不那麼簡單,早些時候不接風洗塵,這風塵都定了,才打著接風洗塵的名頭叫人去自己家裡,八成是這公主的意思,孟婆看來不行,完全沒有績效,這樣下去,她們只能等到公主嫁給顧晚,再被天上發現。
身子陡然失重,聽牆角大概不是個什麼好事,一個不留神,便被人推了出來,正好絆著庭前低檻,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凝珠咬著牙不動,膝蓋手肘上傳來一陣劇烈的痛,好半天緩不過來。
跪在後面的丫鬟們被嚇了一跳,紛紛出聲回頭來看,錦華也看過來,瞧見一個人趴在地上,問了句:「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