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往生有夢六

房梁高懸，頭頂是沒有任何花樣的乾淨的牆，白色的軟墊鋪在身下，一角托在地面，躺在床上的身影動了動，慢慢轉醒過來，眼前一片模糊不明，房中光線有些暗沉，她強撐著扶額坐起，腦中猛閃過一連串的畫面，和她一樣的臉，黑衣的男人。

她捧住頭，頓覺呼吸不暢，胸口悶的難受，眼眶裡又干又澀，有些說不明白的事情和情感，沉重的壓在她心頭。

為何忘不掉，明明是不想記住的東西，為何要往她腦子裡竄，不想，不想的……她抱頭彎下腰，不知道要怎麼發泄這股莫名的情緒，腦中什麼都找不到，細細一想，她的思想里，並沒有與這相關的記載。

有人從外邊走了進來，她立即抬起頭，大喊了一聲：「誰？」

那人步子緩和，沒有因為她一聲大喝停下，走至眼前，是一個白衣的儒雅公子，手中握著書卷，帶著一縷淺笑，停在她床旁。

「號鍾。」正是被她誤認是冥王的姜糾。

「喲，你還記得我，」他打趣似的說，瞅向她的泛紅的眼睛，半眯著眸子看了許久，玩笑道：「難道是冥王殿下欺負你了？」

紫槭移開視線，應該算不上是欺負，搖頭說：「沒有。」

「確實也不像，」他在旁坐下，「那你說說是發生什麼了吧，為何會倒在我門前？」

她四下看了看，暈倒之前看見的並不是往生島，原是傳到了他門前，他竟也會好心拖她進屋，那時還嚷嚷著不給她回魂燈，她抬起頭，想到回魂燈三字，神色一變，道：「回魂燈被毀了！」

姜糾望著她，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回魂燈怎麼會被毀，以為她還未完全清醒，嗤笑一聲道：「你看起來耗損過頭，法力幾近枯竭，好在沒有再繼續下去，否則，你就該消失在這六界之中了。」

見他不信，她又說：「是真的，回魂燈被往生花打碎了！」

他也不知該不該信，若不是因為什麼事，倒也不會將自己耗損的這般嚴重，可她身上，不見外傷，也沒有內傷，卻跟他說回魂燈被花打碎了，不是糊塗了是什麼，只好告訴她：「回魂燈是上古之神的身軀所化，九重天上最厲害的雷，煉獄爐中最烈的火，都無法傷之毫末。」

也就是說回魂燈是不會被損壞的，可往生花確確實實將回魂燈打碎了，她親眼所見，難道還會有假，她回想那時，愈加肯定，說：「我真的看見往生花打碎的回魂燈。」

回魂燈是不可能損壞一事，六界皆知，面前的女子卻不知道，還口口聲聲說見到回魂燈被打碎，看起來也不像是為了私留回魂燈在說謊，難不成那回魂燈是假的，可君遷的性子，定是不會拿假東西忽悠人，還是他上了心的人。

「你用回魂燈的時候可有什麼不對勁？」

紫槭搖頭，忽想起來在救活第一株往生花后，法力流失，說：「有，我的法力會不受控制被吸走。」

姜糾默然，扇子一下一下拍向掌心，回魂燈能死而復生，是對所有生靈，借回魂燈僅是為了救花，這還是第一次聽說，可說是家喻戶曉的事，她不知。身上也不見有鬼氣，不論大鬼小鬼，道法深淺，隱藏鬼氣也不可能像她這樣乾淨，又是鬼族中最弱小的魂。

話的真假暫時不論，她的身份就可以讓人懷疑，還真是什麼女人都敢喜歡，想了想，還是打算再問問：「那你要救的花都活過來了嗎？」

「沒有，回魂燈碎了它們也……」

回魂燈續命，一旦成功，絕不會因為碎了一個燈就被奪回，除非，那回魂燈是假，顯然她沒有發現，可她想救的花發現了，為了救她才將那將燈打碎，只怕那些看似活過來的花，全都是她的法力營造出來的假象，既然如此，那真的燈到哪裡去了？

「你在這等等，我去找冥王來。」救她之時也並不是想救她，只是想等她醒來打探下她的心思，也沒讓第二人知道，現下這情況，可以讓他自己來處理了。

袖子一緊，卻被拉住了，他回首一看，正是床上坐著的那位，深低著頭，無法看清神情，聲音顫抖著說：「別去找他。」

姜糾停住，覺得她有些不對，光是倒在他門前而不是倒在君遷門前就已經很不對。

「你幫我轉告他就好，我要回去往生島了，以後都不會再來。」她鬆開手，微微抬起頭，不知為何心口越壓越重，壓的她要喘不過氣來，揪著衣襟，越擰越緊。

冥王君遷其實是個眾所周知的花心蘿蔔，身邊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六界里有名的美人，幾乎都上過他的榻，帶了一個女人回來，第一件事不是脫光她的衣服，著實讓人難以相信，可這也正是因為有幾分真心，只是這幾分不知是幾分。

眼前這女子，神情悲傷，只差一點眼淚，和以往那些被拋棄，痴心錯付的女子完全沒差，可她虛弱成這樣，按照他的性子，該是靈丹神葯好好養著，又做了什麼，將人弄的這樣傷心？

「冥王是不是欺負你了？」他又問，如果真是，那他可真不是東西。

「沒有。」她依舊否認，卻在他提到冥王兩字的時候，有一絲遲鈍。

這就顯然易見了，多多少少都是和那人有關聯的，他重新坐下，以一個見多識廣的人的身份跟她說：「冥王殿下不是能託付終生的人，我在地府幾百年，姿色比你更好的見過不少，他都只是玩玩，回去之後，試著放下對冥王的喜歡，時間一久，就會淡忘了。」也不知為何要和她說這番話，說完才覺得可笑，哪裡有什麼能讓人學會淡忘那樣長久的時間。

「喜歡？」她看向他，圈出來兩字，眼中漸漸出現些不理解，說：「我有許多喜歡的東西，往生島，往生花，一片落葉，一灣流水，我喜歡它們的時候並不是這樣的感覺，你為什麼說這是喜歡，明明不一樣。」

姜糾輕聲一嗯，她原來是不通七情六慾，才會不知自己動了心，一隻鬼生出來，也會沒有情慾？少見。

「我哪能說的明白，活的久了自然就懂了，」他搖扇一笑，「回魂燈的事就交給我，你在這待著，想什麼時候走都可以。」

往生花仍是一朵接著一朵枯萎，時間一長，就成了塵土裡的一份，往生島上發光的植物也隨這往生花的凋謝有了變化，紫槭發現它們身上會突然出現一塊白色，摸起來，像是骨頭一般，而它們身上的光，也在一點點變暗。

她坐在往生花群里，數著還剩下的往生花，心中漸漸釋然，這無法解釋的變化，已經不再重要，想來，她是為了守護往生島而生，若是變相導致往生島不復存在，往生花魂的使命和她，也不會再有留下的意義。

最後如何，都隨天意。

紫槭摘下一朵枯萎的花，別在耳畔，對著面前的鏡子甜甜一笑，忽見鏡中的林中出現一個身影，她回過頭，只看見一片白跡斑斑的空林。

原來是看錯了。她想，又看向鏡子，將耳畔的花向上移了些，手裡忽出現一個吊墜，紅色的流蘇從手中垂下，印在鏡子里。

她放下手拎起那東西，是一紅線織的鴛鴦結，下端拴著一顆玉珠，最下面是紅色的流蘇，她對著鏡子看了看，心有疑慮，怎麼會突然出現這樣一個東西，那吊墜就亮起一團光，從她手裡飛出來，在鏡子面前閃了閃，鏡前的人就不見了。

地府殿里近日也是不得消停，十八地獄的鬼全部抓回來之後，十三地獄的鬼又奇怪消失，派人一查，竟是全部還陽，正巧冥王要去歷經一場情劫，姜糾只好暫時管著這些破事，人間難不成還有能成地府搶鬼的奇人？越想越不對勁。

盯著桌上的木座燈，想起那女子說燈碎了，可這燈還是她親自還給冥王，剛查到還陽一時，他著實有想過是回魂燈所致，悄聲無息從地府逃走，回歸陽間，因為是凡人，會出現一定的副作用，他查過生死簿，正好沒有還陽那幾人的名字。

可這回魂燈早就回到了地府，出現在凡間是不可能的，他靠在椅子上發獃，將燈轉來轉去，轉了幾圈忽瞄到那簇火光，停下視線，不料那火光從燈里掉了出來，嘭一下，在落下來的時候消失了。

他坐直身子，將燈放下，回魂燈還有少有人知的秘密，上古之神的身軀，化的不是回魂燈，而是燈中的火，盛火的燈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眼前這燈已經不是回魂燈了！

難怪回魂燈會被打碎，那時早就被人調換，這來還燈的人又是誰？好死不死，挑中這個時候，一個琴靈和一群鬼，能起多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