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鏡花水月
王夢熊這話在方影渠聽來,仿似晴天霹靂,簡直就是催命符一般,嚇得他魂飛膽散。有心向外逃跑,可腳下卻如同篩糠,不住地打哆嗦。如果不是他強撐著,只怕早就軟癱在地上,站都站不住。「這哪裡是什麼孩子?分明是上輩子的仇人、這輩子的勾死鬼。只有旁邊那位年輕人沒有說話,看著又像是一個大有身份之人,或許可以哀求一下他?」
想到這裡,方影渠顧不得臉面,撲通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哀求道:「謝姑娘,求你大人有大量,饒我一命吧。你娘那裡我會親自到她的墳前,向他認罪。還有這位公子,一看您就是善良之人,求您大發慈悲,讓謝姑娘饒我一命。我今後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倘若有半句謊言,天打五雷轟!」
他一邊說著,一邊屈膝向前爬行,很快就抱住了盧小嘉的大腿,苦苦哀求。謝幕雲沒想到這個道貌岸然的傢伙居然能做出這等姿勢,手中的匕首比了半天,卻是無法對這個人渣無賴揮出刀去。
盧小嘉氣極反笑,抬起腳來使勁兒一抖,將方影渠抖脫出去。右邊的大腳一起,重重踢在對方胸膛,直接踢飛了出去。「特媽的,看老子面善以為老子耳根子軟,好騙是怎地?老子從來就不承認自己是什麼爛好人,但是和你這樣的人渣相比,感覺叫老子好人也沒錯。不過就憑你這個德性,連最後一點做人的骨氣都沒有了,比癩皮狗還不如。謝小姐要是不忍動手,老子發發慈悲,可以送你一程!」
說著話,盧小嘉居然從褲袋中掏出一把手槍來,對著倒在地上的方影渠比劃了兩下。這把槍十分短小,槍身表面刻著精緻的花紋,握把呈銀白色,分明是象牙鑲嵌,正是上層人士包括婦女們非常喜愛的勃朗寧M1906。王夢熊認得這把槍是因為景定成身上的那把手槍與這個型號一樣,只不過不像這個看著精緻。
「盧大哥,你可小心點別走了火!把這傢伙從家裡弄到這兒,咱們大家都出了力、費了不少工夫。要是被你這麼一槍打死,白費了工夫不說,還便宜了這傢伙,當心謝姐姐找你算賬!」
「是啊,盧大哥。這為母報仇的事情,還是讓我親自動手吧。你放心,無論這個畜生說什麼,我都當他在放屁。反正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盧小嘉也只是掏槍來嚇唬一下,真要是搶了謝幕雲的買賣,他也怕這個女殺手事後找他算賬。總不能幫忙出力,最後成了仇人。所以他做出一副從善如流的樣子,把袖珍手槍收起,重新露出看戲的表情。
眼見最後的表演被無情的戳穿,方影渠這回徹底死心,再也不裝出可憐相,反而在地上一滾,滾出茶棚到了外面的土路,爬起來撒腿就跑。看著矯健的姿勢,飛快的速度,果然是被巨大的死亡陰影生生逼出了潛力。
「都不要攔著,讓他跑!」
王夢熊一句話,周圍紛紛現身的斧頭幫的人馬重新隱藏起來,放開方影渠逃跑的路線。這傢伙一見無人攔阻,更是鉚足了勁兒,兩腿來回邁步得更加快速,眼看著就要掏出十米開外。
一道人影從茶棚下面躥了出去,彷彿一道清風,從大家的視線中掠過,向著方影渠逃跑的方向追去。幾個呼吸間便后發先至,追到了方影渠的身後。方影渠也聽見後方追來的腳步聲,奈何他有心加快速度,卻又力不從心,緊張之下泄了一口氣,連現在的速度也無法保持,被後面的人快步趕上。
一道突兀的手臂從身後出現在胸前,雪亮的刀尖纏繞在脖頸,從左向右輕輕揮動。方影渠只覺脖頸一涼,一道血線噴涌而出。有心想喊疼,但是喉嚨中灌進空氣和血液,根本就發不出聲,繼續向前奔跑了兩步之後,一頭栽倒在地,騰起一陣灰塵。
謝幕雲提著滴血的匕首慢慢走到他身邊,一手抓住他的頭髮,另外一隻手則用匕首沿著那道傷口用力,生生將方影渠的人頭割了下來。一個斧頭幫的幫眾拿來一隻木盒,幫助她把人頭裝起。其餘的人則用一隻麻袋將無頭屍首裝了起來,抬到藏起來的車上拉走。等待這個袋子的結果,不是黃浦江低餵魚,就是農家地里肥田,也算是為這一方天地所做的最後一點貢獻。
一座無名墳墓前,擺放著供品香燭。方影渠的人頭便和那供品一道擺放在一起,猶自在他的臉上透露著恐懼與害怕。至於那時節后沒後悔,只有老天才知道。
祭拜完母親,這個一路堅強的女子再也控制不住,放聲大哭。王夢熊伸手一推,便將盧小嘉推到她的身邊。盧小嘉回頭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伸出手將謝幕雲摟進懷中,安慰道:「謝小姐,人死不能復生,況且大仇得報,伯母想必也能含笑九泉,還請節哀,不要哭壞了身子!」
有一雙臂膀依靠,謝幕雲索性伏在盧小嘉的肩頭,痛快地哭了出來。多日鬱結於心的怨氣,便在這眼淚與哭聲中慢慢消散,等到她醒起這是在盧小嘉的懷中,眼淚已經打濕了他的肩膀,突然變得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止住哭泣,將手帕掏出,替他擦拭著肩頭的淚水。
「謝小姐,沒關係。一件衣服而已,回頭買件新的便是。只要你沒事便好,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謝幕雲紅著臉將手帕收起,點頭應是。三個人走下山坡的時候,謝幕雲回頭望去,但見夕陽晚照、林鴉歸巢,一層薄薄的霧氣升起,光線變幻間彷彿是母親的面孔在微笑著送別她。等到定睛再看,又什麼都看不到,只剩下雲淡風輕,荒冢掩映,所來之徑,翠微蒼橫。
回去的路上,王夢熊回頭對謝幕雲道:「那個方影渠的手下和管事,都已經受到淞滬護軍使府上和斧頭幫的警告。有敢於泄露半點消息的,就帶著全家和去和他們老闆地下作伴。至於那個季家,我們不接著找他們的麻煩,他們就應該謝天謝地謝謝你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一個自由的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用擔心法官和警察來找你。不過咱們當初說好的條件,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謝幕雲猛地抬頭,大聲說道:「當然記得,怎麼?王帆,你居然懷疑我的誠信?」
「不是懷疑,只是提個醒。實在是上海灘魚龍混雜,不講誠信的人太多了。那麼按照約定,我可以先給你放半個月的假,讓你好好散散心。等你徹底修養好了之後,再來大世界找我!」
「不用那麼長時間,七天足夠我處理完所有的事情。等七天後,我就不叫你王帆,叫你老闆!」
回到家裡,王帆沒有早早上床休息,而是好好梳理了一天的經歷。在這次張網捕魚的行動中,他看到了斧頭幫的行動效率,也發現了一些漏洞和疏忽的地方。另外一些得失和後續收尾的工作,還要仔細考慮。等明天見了王亞樵,再和他細細分說。至於季家那裡,也要趁著這個機會,借著淞滬護軍使的名頭,狠狠地咬下一口肉來。否則出動兩大幫派、又借用了盧小嘉的力量,沒有一點好處分潤,豈不是讓大家白忙一場?日後再有這種事情,誰還願意無償幫忙!
同樣沒有睡覺的還有盧小嘉和謝幕雲兩個人。
盧小嘉號稱民國四公子之一,那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偏偏今晚總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眼前總是浮現出一張忽而英氣勃勃、忽而梨花帶雨的面孔。想著當時溫香軟玉在懷,自己居然忘了好好體會一下其中的滋味,他恨不得使勁兒抽自己一巴掌。「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忽然頭腦中冒出這麼兩句詩來,讓他忍不住「呸」了自己一口。「我可是盧小嘉,出了名的浪蕩公子,號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主兒,怎麼會為一個只見過一面的女子傷春悲秋至此?可是那樣性格的女子還真的是第一次見,若能朝夕相伴,倒也有趣的很!」
思來想去的盧小嘉慢慢進入夢鄉,做了一個香艷無比的夢境。只是這個夢卻不是和白天相見的謝幕雲度過,而是那些經歷過的女人走馬燈似的出現在他的夢裡。然而奇怪的是這個夢雖然和春夢沾上點邊,但其實應該叫噩夢。因為無論怎麼做,一到緊要關頭,總會有一道雪亮的刀光掠過,接著就是一個提著人頭的女子,出現在他的床頭,定定地看著他和別的女人翻雲覆雨。
「謝幕雲!」
盧小嘉一下子便從夢中驚醒,摸了摸床上的被子,濕漉漉的,看來這噩夢不斷,身上的汗也沒少出。
謝幕雲仍然沒有睡覺,她此刻的腦海中恰巧浮現出盧小嘉的樣子。「別人都說他是一個浪蕩公子哥,可和他相處,卻一點看不出來。自己從未在人前掉過眼淚,為何能夠在他的肩膀上哭個痛快?難道……」
她不敢再想,趕緊蒙上被子睡覺。可怎麼也睡不著,索性起床滿地溜達,直到深夜才上床,這次才酣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