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鳳城遇冷
大老爺問:「她是哪個,為何要等她?」
顧知縣答:「林媽媽是遙兒的奶娘,遙兒身邊只她一個伺候的。」
大老爺言辭閃躲道:「那不用她!爹叫玉娘帶侄女。玉娘,是那什麼,來,玉娘,來給二老爺見禮。」
林媽媽聽得分明,大房那邊沒打算叫她去遼東!
不叫她跟著,幹嘛不早講?害她白折騰了一宿不說,還折了十兩私房給她男人。十兩啊!她在顧家四年攢得全部家底啊!不知是心疼銀子,還是昨夜凍得狠了,林媽媽軟趴趴地暈倒在地。
正午,天氣最暖之際,顧遙趴在車窗上,奶聲奶氣與顧知縣道別:「爹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我會想爹爹的!爹,大丫天天在家想她娘,我不知道哪日才能回來,叫林媽媽回家陪大丫好不好?」
顧知縣輕嘆過後,頷首應下。
馬車動了起來,玉娘見顧遙精神不濟,操著一口東北話,說起鳳城:「鳳城有山有水,打獵跑馬,下河捉魚,可有意思了!鳳城女娃娃還少,姑娘長得又這麼好,大家指定都喜歡你。」
顧遙垂眸掩下情緒,沒應聲。
鳳城好不好的另說,單祖父突然叫大伯來接她,還打著「稀罕孫女」這種五雷陣陣的理由,就叫人十分不解。顧媽媽連夜告訴她,顧家兩支三房,她行五。不管是輪資排行還是看臉,都輪不到她才對。
必有貓膩。
然,不管什麼貓膩,自己如今不過是個四歲的孩子,去了遼東,又能做什麼?
路上積雪不好走,馬車晃晃悠悠小一月,臘月初六方抵達鳳城。馬車停穩后,玉娘把顧遙抱下馬車,門子中氣十足地與玉娘打招呼,還好奇地打量了顧遙一眼。
伸手不打笑臉人,顧遙回了個甜甜的笑。
門子跟著咧開嘴,笑容燦爛若冬陽,溫暖、純凈。
進了二門后,但見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的盡頭是門,門那邊還是道,道的盡頭又是門,層層疊疊,竟不知有幾層。
玉娘見顧遙面露驚訝,與有榮焉道:「姑娘,將軍府是不是很大?」
「是。」顧遙非常實在,毫不猶豫承認,緊接著問出自己關心的問題:「這麼大的宅子,要請好些人吧?得不少銀子吧?」
玉娘乾笑一聲,心道,不愧是將軍的孫女,張嘴就是銀子。
她沒回答,顧遙也沒追問,跟在伯父身後,從一個甬道的月亮門,拐進正院。正院庭院寬闊,三間正房帶耳房,左右兩廂齊備,整個院子卻安靜得出奇,似是沒有人煙一般。
就在顧遙以為受到冷遇時,大老爺揚聲道:「謹兒、言兒,爹回來了!」
顧謹從西廂跑出來,直奔大老爺,拉著他抱怨:「爹怎麼才回來!」
大老爺一臉寵溺地看著她,叫她鬧了會兒,方拿出一隻巴掌大的箱子,道:「姚記才出的頭面一套,打開看看。」
顧遙不曾與父親這種生物如此親近,不由艷羨起來。艷羨了半盞茶的功夫,她覺得臉頰好癢,用手摸了摸,摸到了一把疹子,嚇得她疾呼:「玉娘!玉娘!」
玉娘低頭一看,頓時明白怎麼一回事,忙道:「不礙的。是叫冷風吹的,進屋就好了,別撓就成!大老爺,俺先帶五姑娘去安置。」
說著,領著顧遙進了顧謹先頭出來的西廂。
西廂南間,十來平的屋子裡,除了一張冰冷的大炕,什麼都沒有。顧遙的臉色很不好,玉娘的臉色更差,她怒氣沖沖地掀開厚重的門帘,嚷道:「劉家姐姐呢?五姑娘的屋子怎麼回事?」
她的話音剛落,不知打哪冒了出來一名年約四十的婦人。婦人立在門前,拿眼瞧外頭。
顧遙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了顧謹。
顧謹傍著大老爺,揚聲道:「裡頭的東西,是我叫劉媽媽搬到跨院去的,玉娘這是仗著身份吼我呢?」
不知哪句惹了玉娘,氣得她高高的胸脯,一鼓一鼓的。
靜立好一會兒,玉娘才面無表情地說了句:「大姑娘莫要冤枉人。」
說完,領著顧遙從西廂北繞過去,由一扇無門的月洞,進了跨院。
西跨院統共兩間破敗的瓦房,其中明間兩個灶台,東暗間一張小炕。炕上鋪著嶄新的蘆葦席,炕梢炕櫃、炕中炕桌,色色齊全,只屋子還是冰冷的,窗戶還壞了一角。
火炕還未燒。
玉娘脫鞋上炕,打開落漆的炕櫃,見裡面放著幾床嶄新的被褥,舒了口氣。拿出兩張褥子,捋平拍松后,將顧遙抱上去后,挽袖燒炕。
玉娘一面生火,一面高聲道:「這灶大,炕燒起來快得緊。」
顧遙不願意坐著,翻身下炕,打量一番后,走到明間,問玉娘:「這屋子,跟我家小廚房一模一樣呢。叫我住這,祖父不喜歡我嗎?」
玉娘忙道:「老太爺喜歡姑娘的,是大姑娘鬧騰。姑娘放心,老太爺回來后,必與姑娘出頭的。」
顧遙不敢信。
顧媽媽說,老爺子偏疼原配所出的老大,對她爹和唯一的姑姑,完全不管不問。
比方說這次,老爺子跟著燕王清君側,燕王登基后,老人家升作某某將軍,發了筆財。財得幾何不好說,一兩銀子都沒分給她爹。至於陞官,從顧遙曾祖做官開始,到她父親這一代,三代子嗣,只老爺子一個是武將。文武殊途,老爺子封侯拜相,與她爹都沒什麼好處。
玉娘見她不信,連連保證:「老太爺不喜歡姑娘,我就是用腿走,也把姑娘送回宛平。」
顧遙呵呵一笑。
他們這一路,除卻雪大不好走外,人煙稀少之處太多。千里路,共遇流民、土匪十餘次。能拿官家鎮住的,大老爺幾位就不動手;鎮不住的,武力鎮壓,顧大老爺所帶六名隨從功夫不弱。
顧遙腦抽了都不會跟玉娘獨自回宛平,她啊,有別的法子。
中飯是蘿蔔粉條餃子,餡里油腥不見。顧遙在守孝,吃這個正合適。只她覺得,祖父這邊當沒人記得這茬。素成這般,想來另有緣故。
不過……
顧遙打了個呵欠,心道,不管原因是什麼,現在,我困了,先躺熱炕上眯會兒吧。反正,未來的路,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