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無比雜蕪的情緒(二)

第六章 無比雜蕪的情緒(二)

?3.認可

在餐廳里碰頭的時候,良子不免有些小小的緊張,害怕霍恆表現得不好,得不到小姐妹們的認可,也害怕大家一眼就看出他的年齡,猜測出她所有的秘密。

害怕害怕的東西很多很多,堆積如山啊。

提前選好的一家東北菜館,以前和朋友們一起來過,感覺味道和環境都不錯。

訂了一間小包廂,菜單傳來傳去讓大家輪流點菜,略微生分,都不怎麼好意思點。

「糖醋裡脊可以嗎?」

「可以可以。」

「來份油燜大蝦吧?」

「好的。」

「良子,不要忘了你的心頭好,梅菜扣肉!」

「還是你們懂我……」

「來條糖醋魚怎麼樣?」

「聽你的。」

「唔……」

拿過菜單,按著大家的喜好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都是女孩子,不怎麼好意思讓大家喝酒,象徵性地點了兩瓶青島,還有一瓶果粒橙。

霍恆到底年長,面對這群小女生一點都不慌亂,反而將每個人照顧得都很周到。一輪敬酒介紹之後,菜就陸續端了上來。

「這邊做菜的分量還是你們當地的風格啊,這麼大的盤子,這麼多的菜。」

霍恆做了誇張的動作,在面前比了個大圓,意思是比頭還大的盤子。

「畢竟我們來的是東北菜館嘛。」

「噢對了,她們可能不知道,你是南方人。」說話間,良子不動聲色地夾了一隻蝦放於霍恆的餐盤中。

梁杉倒是一直很熱絡,立刻接過了話茬,「看不出來啊霍先生,你竟是南方人,我聽說你們南方人吃小孩,是不是真的啊?」

霍恆一聽就樂了,爽朗間夾帶略微克制的笑聲。

「叫什麼霍先生,叫我恆哥。我老家並不怎麼靠南的,離你們也不是很遠。而且我們那裡啊不光吃小孩,長得好看的大人也是會考慮嘗那麼一嘗的!」

這麼一說滿屋子的人都笑了,李云云接話,「恆哥,你們南方女子溫婉又柔媚,怎得來我們北方找漢子啊?」

霍恆扭過頭來,滿臉笑意地看著正在咀嚼梅菜扣肉的良子,「哎,我就喜歡這種愛吃肉的真漢子,光是看著就下飯。」

良子慢條斯理地咽下,「咋的,這頭頓飯還沒吃完呢就沆瀣一氣來打趣我了?」

霍恆笑著不言語,拿出紙巾擦掉她嘴角的菜汁。

「別以為當著大家的面秀恩愛我就原諒你,回頭咱倆再好好算賬。」良子佯裝一副夜叉模樣,白了霍恆一眼。就這一眼,在大家眼裡,那就是打情罵俏,甜蜜地漾出水來。

「你們宿舍這排行很有趣,老大,老二,小五,小六。沒有老三和小四?」

「我們宿舍四個人,云云性子最穩又是宿舍長所以是老大;王瀟是五月生人,所以就是小五嘛;小六,嘖嘖嘖,明明最年長卻恬不知恥地非要最小排行,說那樣就會感覺青春尚在,讓大家在年紀上產生錯覺,實力寵她。」

「那你呢?」

良子剛要開口回答,話就被梁杉搶了去,「你們家漢子比較二唄,來來來咱從出生講起哈,二月二十二日生,家中排行老二,高考成績522,第二個到宿舍,每次考試成績全宿舍倒數第二!」

「那倒數第一是誰?」

梁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還能是誰,我唄……」

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恆哥,聽良子說你是個醫生?」

「對的。」

「那你看有沒有什麼法子,就是那種光吃不動不用運動就能減肥的法子?」

「有啊。」

包間里忽然變得很安靜,四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霍恆,等著他的下文。

霍恆卻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節干煸豆角放進嘴裡咀嚼。

「什麼法子你倒是趕緊說啊!」

王瀟等不及,打破了沉默。

只見霍恆拿起紙巾擦了擦嘴才說,「急什麼呀,等天一黑,燈一拉,你就夢唄!」

四個女生聽到答案一同發去凌厲的眼刀,王瀟放下手中的筷子言道,「我要扔盤子了良子你攔不攔我?」

良子擺了擺手,「你掄你掄,砸壞的盤子我來賠。」

「你們這些小女生啊都不要老想著減肥,把身子折騰壞了有你們哭的時候。要多做運動,好好吃飯,我還想拜託你們幫我監督好我們家良子,她整天都不好好吃飯,這麼大人了還得讓我操心地在飯點催她去吃飯。我可把我們家良子暫時交給你們了,下次來要是胖了,我還酒好肉地招呼你們;要是瘦了,我可惟你們三個是問!」

「好嘞好嘞這下我們可算是有依仗了,以後良子再不去吃飯,我們就讓你來收拾她!」

「你們三個狗腿子聽到好酒好肉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到底誰跟你們是一家人……」

梁杉夾起一筷子白嫩的魚肉蘸了蘸下盤底濃郁的湯汁,「以前咱幾個是,以後嘛……天知道你是誰家的人,你說是吧恆?」

酒足飯飽,霍恆出了包間下樓結賬,四個小女生坐在一起嘰嘰喳喳。

王瀟喝光了杯子里的果汁,說「恆哥可真不錯,待人有禮,人還幽默風趣。」

「你們可就誇他吧,我們過來的時候他還一直問我他穿得得體不得體,該如何討你們的歡心,還怕你們嫌他年紀大不好溝通。」

「沒有沒有,恆哥表現得這麼好,過兩天我家那口子過來請你們吃飯的時候可別嫌棄我家那位幼稚,照顧不周。」云云拿起一張紙巾擦了擦嘴。

一直擔心大家不喜歡霍恆,現在聽到大家的評價,稍稍鬆了一口氣,但一旁的梁杉不開口,良子始終覺得沉重,「人與人之間畢竟不同嘛,再說你跟你家那位都談三年了,他這個人怎麼樣我們心裡都有數,你啊就不用再給我們幾個打預防針了。」

良子偏過頭來看了看自從霍恆走後就一直不說話的梁杉,梁杉恰巧抬起頭來,兩人四目相對,「他對你好,你開心就行。不是嗎?」

沒想到梁杉會這樣說,良子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

莫不是梁杉看出什麼來了?

「恆哥那雙靈動的大眼睛與你這清潭一般的雙眸可真是頂配了,將來若是生個小孩子,我去,那眼睛還不得讓人嫉妒到發狂,來來來,訂娃娃親,你家閨女我要了!」

良子忽然有些想哭,梁杉接下來的這些話終是讓她心頭懸著的磐石落了地。

「講什麼哪大家笑得這麼開心?」

霍恆笑臉盈盈地走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個切好的大西瓜。

「去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去買西瓜么?」

「你們這邊的餐廳好像沒有餐后甜點水果什麼的,我去附近小超市買了一個回來。」

「看你熱得滿頭汗。」

霍恆伏在良子的耳畔低聲說話,溫熱的氣息打在頸間,引起一陣輕微的戰慄,「只要照顧好你和你的小姐妹,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4.良子的孤獨時光

晚上牽著手在校園裡漫步,每每走到一個路燈下的時候良子總會故意放緩步子,端詳影子慢慢被拉得很長又慢慢變短,這個過程會讓她聯想起兩個人的一生,若真如此,兩人的影子一共走完了二十三個人生。

霍恆總是念叨上一次急匆匆地來又走,都沒時間仔細看看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彌補那些缺失的時光。所以這一次,良子拉著他一直走一直走,足跡踏遍情侶約會的小樹林,她夜跑的操場,可以呆上一整天的圖書館,經常上課的教學樓,獨處時最喜歡的小角落。

「剛剛我帶你去的是我去年夏天最常去的地方。」

「就是那個教學樓頂樓樓道么?那裡很悶熱,還挺破的,牆上都掉皮了。」

「嗯。是挺破的,所以不怎麼有人去。」

「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嗎?」

「你也知道,去年大概也是這個時候我爸爸生病的事。」

「嗯,當時你的心裡一定很苦吧。」

霍恆停下了步子,鬆開緊握著良子的手,輕輕地把面前情緒開始變得低沉的人擁入懷中,懷中人卻努力地笑了笑,反過來安慰道:「都過去了呀。」

「我記得我當時從醫院返校后,既擔心我爸的病,又要準備司法考試,偏又複習不進去,特別絕望,發了一條大意是活著真累的朋友圈就關掉手機去上晚自習了,結果我媽看到后以為我想不開,我下課才看見手機上的十幾通未接來電。回過去的時候,我媽就在電話那頭哭,她與我說『你們兩個是我和你爸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媽沒有你們不能活。』當時我的淚刷一下就掉下來了,急急地掛了電話一個人在暗暗的樓道里痛哭,哭得凶的時候感覺都要上不來氣了呢,那是我這輩子都不敢奢望聽到的話,尤其是從我爸媽嘴裡說出來,真的,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感動。好不容易不哭了,想到我媽那句話就又開始哭,斷斷續續哭了一個多小時,第二節晚自習都沒有去上。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是真脆弱,一點都不經事兒。」

「你當時也不過十九歲,只恨我當時不在你身邊。」

「不,你在的。」

「嗯?」

「我天天看著你的微信頭像過活。」

「真的假的?」

「你看我與你說實話的時候你總不信我。」

「你說的我都信。」

「嘁,我可不信你的鬼話。不過你的微信頭像是真丑!」

「怎麼可能,那是我親手拍得泰山風景照好不好?!」

「那你的攝影技術可真一言難盡……」

「那你給我找一個頭像好不啦?」

「好呀,你喜歡什麼風格的?」

「你喜歡的就是我喜歡的。」

「那就說定了,以我給你的為準,不許耍賴。」

「美君子一言九鼎。」

「嘁,請把『美』字去掉謝謝配合……」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三號食堂,良子拉著走霍恆走進去,一一與他細數哪家的豆漿喝起來口感更加醇正,哪家的牛肉麵最勁道,哪個窗口的的飯菜更合她口味,哪家的飯菜不夠實惠,最後他們來到一家已經關了的窗口站定,望著空空的窗檯,她稍微有些出神。

「又遐想什麼呢?」

「這家原來有一個賣雞蛋餅早餐的阿姨,與我不知怎的就相熟起來,我來買餅的時候她總是熱情地與我嘮幾句家常,再多給我一塊錢的餅。看見她的時候我感覺莫名的舒服,圓圓的臉上總是掛著爽朗的笑容,或許是像某個人的緣故,說不上來,總之就是很親近。有時候我回家幾日,她見不到我來,再見我的時候總要關切地問上幾句,每次都讓我感到窩心。」

「生活中能遇到這樣的人是一種莫大的緣分。」

「可是她走了,我都沒能與她好好道個別。」

「緣來緣散,不必強求。」

「我知道該是這個道理,但總是免不了要失落一陣子。那個阿姨對我那麼好……人生之路啊,總是在遇見,總是在別離,可有的人連揮手道別的機會都不給留。我們以後也免不了如此。」

「你總是愛亂想,總是愛胡說!」

「我只不過說了實話而已,竟惹得你如此不高興。」

「可我想陪著你的心是真的,以前是我不在你身邊你沒有安全感,可如今我實實在在地站在你面前,你還是覺得不夠么?」

「哎呀你看看你,我哪有如此說。」

「算了算了不與你計較,好良子,我渴了。陪我去買奶茶好不好,好不好嘛?」

「又來,一個大男人怎麼那麼愛喝奶茶啊……」

「我不管,我就要喝奶茶的,還要放很多很多珍珠的那種,你陪我買嘛……」

「好好好……」

回到賓館的時候兩個人的腿都要走斷了,霍恆進去洗澡,良子就一動不動地趴在床上看電視。

那是一部講「過年」由來的動畫片,可能是專門為小朋友製作的,人物設計比較簡單,情節也通俗,霍恆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良子正看得津津有味,故事講到年來了,搞了一通破壞,為首的小女孩想到了扔炮仗的方法來驅趕年。還沒看完,她就被霍恆從床上拽起來推進了浴室洗澡,她有些不情願,一邊洗澡一邊猜想著動畫片的劇情,結局無非就是「年」被鞭炮趕走了之類。

雖然結果明知,但還是很想看啊,就像明明知曉與霍恆沒有什麼未來,他們之間註定是一場無疾而終的感情,但還是很想經歷一番,可能擁有過就不會害怕失去吧。

洗完澡出來發現霍恆正在講電話,不是故意偷聽,但從他刻意壓低了的聲音以及講話的語來看,電話那端應是他的寶貝兒子。

強迫自己不去聽霍恆講話,雙眸緊緊地盯著一閃一閃的電視屏幕,應是趁她去洗澡的時候切了台,現在正在播放一檔綜藝節目,幾個明星在節目中捧腹大笑,她盤著腿坐在床邊上,跟著彎起了嘴角。

胸口悶悶的,不是在意他兒子,是討厭自己,這種時候更甚,上升到自我厭惡。

見過他兒子的照片,霍恆微信朋友圈裡全都是,儘管都是背影,就連無意間瞧見的手機屏保也是。

良子從來不主動去看霍恆的手機,也不會開口去問。

霍恆很愛他的兒子,偶爾提及的時候總是滿目寵溺。想象著他們沒有遇見之前霍恆一家幸福美滿的樣子就為他感到高興。

當然,良子有時候會覺得悲傷,為何陪著他到老的那人不能是自己,仔細想了想還是作罷,其實她也無法保證能一輩子只愛他一人,說不定過個兩年,就會嫌他老嫌他不中用而離開他,說不定她才是那個薄情寡義紅杏出牆之人。

事實上良子很清楚他許不了她什麼未來,兩人之間根本沒有未來,他們都明白,終究會有一個時間節點,節點一到,一拍兩散。

更可笑的是良子更清楚自己也無法給他一個結果,她的家人,朋友斷然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男人,就連她自己也不能接受從別人那裡搶來的丈夫。這麼說好像很虛偽,明明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小三,成為他家庭的破壞者,還操著自己不能忍受搶來的丈夫這樣的說辭,可事實就是如此啊,她的確什麼都不想要,不圖他的錢,不許他給自己買貴重的禮物,不圖他離婚跟自己在一起,那到底圖什麼呢?這個問題良子思索過無數次。

有時候也會反覆去想,到底是因為什麼兩人的命運就這樣緊緊地糾纏在一起,一開始的時候她只是遠遠地仰慕著他而已,從未想過能接近分毫。對於他那未謀面的三歲幼兒,她更是深感愧疚,無意破壞,無意離間。甚至,良子覺得自己連開口去提他兒子的資格都沒有。

可事實上,她終究是犯下了這等連自己都無法饒恕的罪孽,恨自己,不得好死。

一次又一次在心裡詛咒自己,良子啊,你不會有好下場。

越來越愛他,可腦袋裡卻陡然生出離開他的想法,如果被霍恆知曉自己的心思,會不會考慮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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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我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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