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勿忘心安(二)
?3.祝你一路順風
遠遠地聽見梁杉跟王瀟寄完快遞打打鬧鬧地上樓來,良子這才偷偷地抹了抹臉上的眼淚,不曾想過爸爸會以這種方式與自己說心裡話。可良子依舊委屈,這委屈里又夾雜著几絲自責和不忍,到底是誰的錯,到底該怨誰,良子很茫然,心中的怨氣吐也不是,自行吞咽也不是。全都歸結於命運嗎?那就全都歸結於命運吧,她承受。
前腳剛信折起來放在日記本里夾好,後腳那二人就勾肩搭背地走了進來。
「給你,良子!」
梁杉隔空拋過來一隻旺旺碎冰冰,蘋果味兒的,良子伸出雙手,穩穩噹噹地接在懷裡。
「小布丁賣完了?」
撕開外包裝,雙手握緊冰棒的兩端,同時往相反的方向用力一擰,冰棒就開了口,斷成兩截,良子雙手各持一個,嘴巴咬住斷口輕輕地嘬,一股涼意瞬間由口腔蔓延至全身。
「賣完了,這個也超級好吃的!」
「你哭了?鼻音重重的。」梁杉緊張地走到良子面前來,仔仔細細地審視著良子紅紅的眼睛。
良子乾笑一番,故意使勁地嘬手裡的冰棒,「昨晚上沒睡好,今天一直打呵欠打多了。」
言罷,還真的又來一個長長的呵欠。
「怎麼樣,瀟瀟那些行李貴不貴?」
良子在梁杉的床邊上坐下來,環顧了一圈已經搬得七七八八的宿舍,空空蕩蕩的,自己的被褥剛被打包裝起來,僅剩下四張木頭床板,怎麼看怎麼凄涼。
瀟瀟大步走到自己的桌前扒拉了一個皮筋,用手隨便抓了抓,扎了個高馬尾,看起來清爽又洒脫。
「別提了,瞧我倆臉上的汗!熱死個人了,寄快遞的人還老多,一直站在太陽底下排隊,就那麼點破東西還花了我幾十塊錢,哎哎哎!不過良子,你的快遞要寄的話就是省外了呢,收費要比我的還貴上一些,咱幾個就你家最遠。我勸你呀不著急的話還是等等再寄,這會天正熱,人也正多呢。」
良子伸長了腿,動了動自己的腳丫子,「沒關係呀,反正我是不著急的。」
「原以為我門幾個要舉行個什麼離宿大典,抱頭痛哭一番呢,瞧這見色忘義的李云云,早就沒了人影兒!」王瀟忍不住抱怨,在她眼裡這麼重要的場合怎能受到如此的輕怠。
「我覺得還好呀,輕輕鬆鬆地分開嘛,又不是什麼生死離別,我們以後又不是再也不見了。」
「對呀,」良子使勁地把嘬冰棒的聲音搞到最大,「云云結婚我們三個還要去做伴娘呢!」
「良子,我最近總是在想你那個問題。」
「什麼問題?」
「關於未來的我們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即將要步入社會的我們,總是在聽老師、前輩、家長們的教導,什麼樣的路好走,什麼樣的人才是有成功的人,他們告訴我們怎樣圓滑處事,怎樣學會收斂自己的品性去迎合這個社會,但我總覺得這樣做是對自己的敷衍。因為我不想戴著面具生活,戴著技巧去應付工作,其實前人的經驗很多是真心實意並且是對的,但是,一些彎路是我成長必不可少的,而且我希望未來的自己能保持初心,把心態端平。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的樣子,我想著未來只要能成為最真實的我自己,那就很好了。」
「我當時就隨口一問,你還一直琢磨著呀。」
「可能對我自己來講也是個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罷。」
良子對著梁杉會心一笑,「雖然你的表達能力稍差那麼一點,但是我明白你的意思,只希望若干年後的我們幾個重聚的時候,我們依然能保持這份初心!」
王瀟兀自在一旁鼓起掌來,「對,就做最真誠的自己!」
「不過我可能是覺得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會比較容易些……」王瀟鼓完掌尷尬地撓了撓頭。
「人生百態嘛,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就好了呀!」
良子吐了吐舌頭。
「哎呀不管了,今天在這裡以水帶酒,不管怎樣,我們無懼未來,年輕人,不怕的!」
梁杉將三人的水杯接滿茶水,率先舉起面前的水杯。
「未來就來,我們接招!」
一杯白開水,三人竟喝出滿屋子豪氣。
吃頓午餐的功夫就已經兩點半了,梁杉家的司機師傅將車停在宿舍門口,因著男人不準進女生宿舍的硬性規定,梁杉的行李又都比較瑣碎,三人哼哧哼哧樓上樓下地來回跑著搬運,搬完了,就在樓下的宿舍門口分別。梁杉與她媽媽的關係依舊僵持,但較之於開學的時候已經好了很多,梁杉媽媽想給梁杉安排一個留在縣城、比較穩定的公務員差事,被梁杉回拒,鐵了心地要去北京闖蕩。
臨走前梁杉拉著良子和王瀟的手問,知道她為什麼一直心心念念著做北漂嗎,二人確實不甚理解,明明梁杉有那麼好的家世,有那麼好的社會關係可以找個好點的工作。
梁杉眯了眯眼睛,雙手摟住二人的脖頸伏在二人耳旁說,因為之前和8號約好畢業一起去北京奮鬥,無論如何她要遵守約定。
之後坐在車裡一臉燦爛地與二人揮手告別。
相比走得特別瀟洒的梁杉,王瀟就煽情了些,抱著良子死活不撒手,哭濕了良子的肩頭才抽抽嗒嗒地拖著行李去了火車站,臨行前還說了一大堆一定要時常聯繫不許彼此忘記之類的話,搞得良子也跟著紅了眼睛。
良子是最後一個離開宿舍的人,大件行李拖到樓下寄了順豐快遞,宿舍里就更空了。時間尚早,良子悶著聲把宿舍打掃了一遍,桌子擦擦,地拖了拖,直到白色的地板裝反射出天花板上粉色的櫻花花瓣才住了手。
這是住了四年的地方。
四年前來的時候,良子是第一個到的,看著毫無人氣的宿舍慢慢地被大家的物品填滿,變得無比溫馨;四年後的這天,良子是最後一個走的,又眼睜睜地看著充滿生活氣息的宿舍一點點地變得孤寂。
四年啊都是在這個地方度過的,不禁唏噓感慨,一切像是回到原點。事實上卻只是過完一個點,人還要繼續奔向下一個點,人生啊,哪有回頭路。好在這四年裡,良子收穫了很多的東西,這些東西無法用一張成績單、一張獎狀、一筆獎學金、一張畢業證書一筆帶過,而是一些用心才能體會出來的東西,想用一輩子去珍惜的情感和關係。
良子無比感恩這四年,從一開始的抑鬱寡歡,沒有生的渴望,到如今心懷著一股衝勁兒想要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因為某個具體的人,而是這四年裡每一天的積累,所有事情之間的環環相扣,還有一些人情世故,讓她逐漸明白了這些道理,要活著,要努力地活著,活成一個真正有靈魂的良子。
「一路順風。」
關上宿舍門的一剎那,良子對著空蕩蕩的宿舍說,對這四年裡遇見每個人說,對著自己說,對著……即將到來的霍恆說。
4.七日作人
古語有云,七日作人,七日即重生。
回想起從決定與霍恆分開的那一日到昨天為止剛好是七日。當每一日都是倒數計時的時候,時光就過得飛逝,一天二十四小時在良子眼中就不再是一個長長的桶狀的立體空間,而是不斷凝縮凝縮最後匯聚成一個小圓點,流逝也彷彿就是眨眼的一瞬。
第一日:
「霍恆,你的名字真可愛?」
「為什麼?」
「因為倒過來念的意思就是『嚯嚯嚯嚯嚯嚯嚯……」
「你跑調了,人家周杰倫的調子應該是這樣的,嚯嚯嚯嚯嚯嚯嚯……」
「大叔啊喂,人家周杰倫原唱唱的是京劇嗎……」
第二日:
「霍恆。」
「嗯。」
「霍恆。」
「嗯。」
「霍恆霍恆霍恆!」
「嗯嗯嗯!」
「霍恆你大爺的,誰要跟你玩RAP,能不能猜猜看我的小心思是啥?!」
「最近沒人約你玩兒了吧,又無聊了吧,可是我晚上要跟同事們出去團建哈哈哈哈……」
「這位馬上就要笑岔氣的老同志麻煩你去鳥不拉屎的地方死一死……」
第三日:
「霍恆我好想你啊。」
「我在工作,過幾天就去了,不要著急昂!」
「可是我還是好想你啊,人為什麼一定要工作啊。」
「不工作你養我啊?」
「只要你敢跟我私奔,我養你!我會賺很多很多錢,蓋個金屋把你藏起來,我我想要……」
「你想要帶我去浪漫的土耳其,然後一起去東京和巴黎?」
「……」
第四日:
「霍恆,你最近工作累嗎?」
「累死了!」
「霍恆,你肚子餓嗎?」
「餓死了!」
「霍恆,你那邊天氣熱嗎?」
「熱死了!」
「你怎麼滿口閉口都是死?!」
「對呀,因為我想死你了。」
第五日:
「霍恆,我最近大姨媽來了,心情很差,涼水太涼要抱怨,熱水太熱也要抱怨,這樣無理取鬧的我你還會喜歡嗎?」
「你口中的怨是誰?!我才是你男朋友!憑什麼情緒不好的時候你抱他不抱我?!」
第六日:
「霍恆,如果,我說如果,有一天我選擇拋棄你,你會怎麼辦?」
「那我就從今天起多吃一碗米飯,讓你拋不動。」
第七日:
「霍恆,你在做什麼?」
「想你。」
「我想跟你說件事。」
「說什麼呀?」
「我不願,再愛你了。我們分手吧。」
「良子,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這個梗網上沒見過,我接不住。」
「我認真的。」
霍恆來的前一天夜裡,良子慎重地與霍恆提了分手。
夜裡十點鐘,良子一個人坐在新體的足球場上,就在上次霍恆來時盤腿坐著不肯離開的位置。這天白天的天氣格外晴朗,夜裡漆黑的天空中就布滿了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好討厭,眼睛就快要看不清了。
「好好,那我捋捋清楚,我大概知道你要說什麼,」霍恆頓了頓,聲音變得消沉,「可是這一天這麼快就來了嗎?」
良子想起霍恆看到足球場時眉飛色舞的樣子,三十二歲的人,撒歡兒跑著跳著,高興得像個期末考試得了第一名的小學生。
然後,眼皮就再也支撐不住那潮濕且厚重的水意,淚珠兒就啪嗒啪嗒地相繼跌落下來。
「對呀霍恆。這一天這兒么快就來了。」
「我們可以講電話嗎,良子?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良子想象不出手機彼端霍恆的樣子,該是紅了眼睛呢,還是眉頭緊鎖擰成一個大疙瘩,又或者僅僅是鬆一口氣。
「不可以。」良子從口袋裡取出紙巾,感覺鼻涕就要流出來了,好討厭的感覺,為什麼人一悲傷就要眼淚鼻涕一塊流哇?多難看,多影響形象。
「能告訴我理由嗎?」
「就只是,不想再一起了,趁你還愛我,趁我還愛你。」
「是這樣啊。」
一個穿著運動衣的短髮女生從旁經過,關切地問詢良子需不需要紙巾,良子哭著笑說:「不用了,謝謝你啊。」
「我們依原來的計劃,明天我過去,當面談這件事情好嗎?」
「沒用的,只能是這個結果。」
「答應我,明天我們再見一面,好嗎?」良子將身體向後一仰,呈大字躺在草地上,就那麼靜靜地,靜靜地望著天空。感受溫熱的眼淚順著臉頰緩緩向下,最後才不急不徐地浸到頭髮里。
「好呀,那就最後一面。」
「好。」
「不許挽留我,求你。」
「好。」
從學校出來,良子慢騰騰地乘公交車來到火車站。
總共來火車站接他兩次,想想第一次還是那般的忐忑與甜蜜,這一次,竟是心如死灰,要永遠地分別了。這樣想著,希望時間可以慢一點,暗暗期許火車開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良子來得早,坐在花壇旁邊慢慢地等,下午五點多鐘,太陽還很高,遠處的廣場上稀稀拉拉地只有幾個人,換作七八點鐘,肯定早就擠滿了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們。就像每天都會來此跳舞的大爺大媽,就像太陽的東升西落,霍恆應當回歸他的家庭,自己也該找個合適的工作賺錢養爸爸媽媽還有弟弟,所有的一切都應該步入正軌,趁一切都還來得及。
況且,偷來的光與偷來的歡愉都該悉數奉還。
這個世界上如果真有蝕心草,那就讓她一個人承受蝕心之痛然後孤獨地死掉。
良子這樣想著。
趁霍恆還愛自己,趁他的記憶里還都是美好的良子。
只有徹底地死一次才能重生,才能成為一個全新的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