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戰時的日本人(5)
那些負隅頑抗的日軍戰俘將自己的極端軍國主義情結和天皇聯繫在一起,認為自己是在「遵奉御旨」,為了「讓陛下寬心」,自己要「為陛下獻身」,因為「天皇領導國民進行聖戰,服從是軍人的天職」。然而,那些反戰的戰俘也同樣把他們的和平主義和天皇聯繫起來。對所有日本軍人來說,天皇代表了一切。反戰者認為天皇「愛好和平」。他們堅持天皇「擁護自由,反對戰爭」,「是被東條騙了」。「在滿洲事變時,陛下反對過軍部」。「戰爭是在天皇不知情或未經天皇許可的情況下發動的。天皇反對戰爭,他不會讓國民捲入戰爭。天皇不知道他的士兵生存環境有多惡劣。」這些口供和德國戰俘完全不同。德國戰俘無論對希特勒的將軍們或違抗希特勒命令的最高司令部有多不滿,都普遍認為希特勒是發動戰爭的罪魁禍首,戰爭責任應由他來承擔。而日本戰俘卻嚴格區分忠於天皇和推行軍國主義、侵略戰爭這兩種行為。
然而,對他們來說,天皇和日本是緊密聯繫在一起的。「沒有天皇的日本不叫日本」,「日本天皇是日本國民的象徵,是宗教文化的核心,是超宗教的信仰對象」。天皇不能為日本的戰敗負責。「國民不認為天皇負有戰爭責任」,「戰敗的責任應該由政府和軍部承擔,天皇沒有任何責任」,「即使戰敗,日本人也會一如既往地崇拜天皇」。
美國人相信任何人都有可能遭受批判質疑的目光,因此這些天皇無責論在他們眼中只會顯得荒誕無稽。但直到戰敗,日本的輿論主流仍持這種論調。即使是最善於審判戰俘的人,都會厭倦在每份審訊材料上都寫下「拒絕揭發天皇」的字樣。因為即使是那些願意和盟軍合作、為我們向日軍作廣播宣傳的人,都不願意揭發天皇。從各地送來的審訊口供中,只有三份表示反對天皇,其中一份竟然還表示「讓天皇繼續在位將是一個錯誤」。另一份認為天皇「沒有堅定的意志,淪為了一個傀儡」。第三份則僅僅猜測,天皇將讓位於太子;日本如果廢除了天皇制,日本婦女也許可以像美國婦女那樣獲得解放。
日本軍部正是利用了所有日本人的這種天皇崇拜情結。他們把「天皇御賜」的香煙獎賞給部下;在天長節中的聖旨,「誦讀聲久久回蕩在森林間」。軍國主義分子千方百計地利用日本人對天皇的忠誠。他們號召全體官兵「奉召必謹」、「分擔聖慮」、「以忠心回報聖恩」、「為陛下獻身」。但是這種對天皇的忠誠也不完全是壞事。很多日本戰俘都這樣說:「只要天皇有命,日本人將拚死戰鬥到最後一顆子彈。同樣,只要天皇下令停止戰鬥,他們馬上就放下武器。」「如果天皇有令,日本馬上就會停止戰鬥。」「即使最好戰的關東軍也會毫不遲疑的放下武器。」「要日本國民承認失敗,除非天皇下旨。只有這樣他們才會隱忍苟活。」
無限忠於天皇和敢於批判天皇以外的任何個人或集體,這兩種行為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日本的報刊雜誌或戰俘的口供中經常可以看到批判政府或軍部領導人的言論。戰俘們痛斥那些把部下丟在前線命令他們頑強抵抗而自己卻駕著飛機逃跑了的指揮官。他們往往稱讚一些軍官,斥責另一些軍官,看起來他們也能辨別是非。甚至日本國內的報刊雜誌也批判**,號召建立更強有力的、領導和團結的政府。他們甚至批判政府限制言論自由。比如1944年7月,東京一家報紙刊登了一篇有記者、前國會議員、日本極權主義政黨大政翼贊會領導人參加的會議記錄。其中一人發言道:「我覺得鼓舞國民鬥志的最好方法就是保障國民的言論自由。這幾年日本國民都不敢說出自己的心裡話了。他們害怕禍從口出,只敢做些表面上的應酬。這樣下去全體國民的真實實力得不到發揮。」另一個人進一步說:「我每天晚上都和我們那個選區的選民徹夜長談,徵求他們對各種問題的看法。但他們總是小心翼翼不敢開口。言論自由遭到限制,確實不利於激勵國民的鬥志。在戰時特別刑法和治安維持法的管制下,國民變得越來越拘謹,就好像封建時代的老百姓一樣。我們現在的全部實力還沒有充分得到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