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西蜀舊事
西蜀城外,一位神態疲憊的白衣『仙子』緩步入城,她頭上的雲髻有些凌亂,珍珠玉釵歪歪斜斜,甚是折煞風情,可這位『仙子』卻沒有要去梳理一番的念頭,那對桃花杏眸彷彿成了一對空洞,她提著長劍徑直走入城內。
人潮如織,一位青袍道士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跟在白衣的身後,始終與她保持著一段難以被發現的距離,他背負著一柄用白布包裹的長兵器,走在街上很是引人注目,但他對行人異樣的目光視若無睹,心心念念著走在前頭的白衣『仙子』。
奉命前去青玄山趁火打劫有無功而返,拂雪山莊女大弟子蘇夕瑤在一間生意火紅的客棧外停住了腳,客棧門口的兩隻大燈籠搖搖晃晃迎風起瀾,恰似女子起伏跌宕的心境。
蘇夕瑤猶豫了半天邁出一隻腳,可才踏出了一步整個身子又定格了下來,就像是一座佇立於人來人往之間的雕像,沒有目標也沒有想法,停留在原地才是最心安的去向。
青袍道士身形一晃,藏進一處巷口,偷偷探頭留意著白衣的舉動,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澀繚繞著心頭,他第一次與那位白衣見面時兩人年僅十歲,那回他還不是萬象觀的首席弟子,只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蜀地孩童,這一次為了替萬象觀尋找機緣重歸故里,雖很多東西早已是物是人非,可多多少少仍是讓這名未來不可斗量的青袍道士深有感觸。
年少時他家是西蜀城中的破落戶,可他的命運卻與其他貧苦的同年人截然相反,他因悟性聰慧骨骼驚奇的緣故,被當時雲遊四海的萬象觀老天師帶回了萬象觀。
在此之前,他在西蜀城中有一位非常要好的同齡玩伴,正是那位當下站在客棧門口猶豫不決的白衣女子,拂雪山莊女大弟子蘇夕瑤。
兩人的身世相仿,都是西蜀城中被人踩在腳底的腳下泥,但若是要分金掰兩追究到底,青袍道士的命要比蘇夕瑤好上那麼一點,他家雖然是這西蜀城中的破落戶,可好歹是有瓦遮頭,困了有父親挨著肩頭,下雨了有屋檐遮雨,即便比不過西蜀城的大門大戶,卻是有個盼頭。
蘇夕瑤和周慕雲有著根本上的不同,她的身份讓人嗤之而鼻,當初梁遼戰事連天,大批北境的難民遷入西蜀,蘇夕瑤正是其一,在逃難的路上又與親人走散,一路流浪至西蜀城,正是這個特殊的身份,以致於當時許多孤兒都被城中的大戶領養回去當仆童,蘇夕瑤卻只能繼續孤苦伶仃的命運,下雨濕頭三餐無依,許多難民孤兒都因此混上了偷雞摸狗的勾當,拉幫結夥三五成群,喝起了酒吃起了肉,就連不少逃難的女孩也加入到了其中,可蘇夕瑤卻出於淤泥而不染,甚至將一些苦苦乞討回來的飯菜,分給一些因偷偷摸摸被打斷手腳的孤兒。
在一些鬚髮霜白的老者中有這麼一個說法,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或許真的是因為老天開眼的緣
故,在周慕雲被帶去萬象山不久,這位心地善良的女孩也被當時途經西蜀城的雪中花帶回了拂雪山莊。
後來,兩人在那場驚世駭俗的正邪大戰中碰面,周慕雲驚喜不已,原來蘇夕瑤拜入了拂雪山莊的門下,總算是撥開雲霧見青天。
回想往事,周慕雲自顧自地露出一個苦澀的笑意,引得一些行過的路人指指點點,且不說那白布包裹的是何物,看著也不下數十斤,這人還背著走來走去,莫不成是個傻子?
周慕雲自然不會去理會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他的眼裡只有那位白衣,其實這趟入蜀替萬象觀尋機遇,很大一部分也源自於這位拂雪山莊女大弟子。
周慕雲從腰間的束帶中取出來一個飾物,說是飾物還真是過了,一根細小的紅線穿過一顆黑不溜丟的話梅核,簡陋至極,即便是掉在了大街上也沒有人會去彎腰拾撿,可偏偏在青袍道士這裡卻成了金不換,全天下就這麼一條,比起翡翠瑪瑙還要金貴。
關於這條話梅核手鏈的來頭,又得回到那年的西蜀城中,十歲出頭的周慕雲躲在一處巷弄,偷偷望著長街對頭的一家涼果店,今個是他娘親的忌日,他聽他爹說他娘當年是江淮一處大戶人家的閨女,最愛吃這個咸酸話梅,幾乎是終日不離手,可後來跟著他當奴僕的爹私奔回西蜀以後就再也沒有嘗過話梅的滋味了,西蜀城中的涼果可不便宜,基本都是大戶人家才吃得起的奢侈點心,而周慕雲家裡頭哪裡有閑錢銅板,給他那因重病撒手人寰的娘親買祭品,年少的周慕雲鼓起了膽子走進那家涼果店,抓起一把話梅就跑,可他哪裡比得過店裡頭的精壯掌柜,還沒跑出兩步就給逮了回來毒打了一頓,緊緊抓在手裡頭的話梅也被悉數奪回,年少的周慕雲雙手抱膝坐在巷弄裡頭,泣不成聲,而此時蘇夕瑤卻出現在了小巷之中,她鼻青臉腫,小手緊緊握拳來到周慕雲的身旁,也靠著巷弄的石牆坐了下來,攤開了手,裡邊是一顆完好無損的酸咸話梅。
收斂心神,背負著白布長兵器的周慕雲看見蘇夕瑤走進了客棧,眉頭微微收斂了起來,也悄悄跟進了客棧。
客棧二樓是兩排門對門的廂房,白衣女子提著長劍往盡頭的一間廂房走去,但步伐明顯減緩了下來,每一步似乎都在躊躇。
來到那間盡頭的廂房外,蘇夕瑤臉色慘白,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才伸出手將房門推開。
房內,一位內著白衣外披輕紗的女人,背對著門口靠窗而立,凹凸精緻的身段讓人難以想象她竟是一名年過四旬的女子。
白衣披紗的中年女人隔壁,端站著一位頭束紫釵的白衣女子,一雙狐眸好生嫵媚,曼妙的身材丰姿冶麗,但她的嘴唇卻有些紫青,應該是胭脂的緣故,妖媚至極。
蘇夕瑤恭恭敬敬地給那背對而立的中年女人行了一禮:「拜見師父。」
此期間,紫釵白衣的臉上隱約浮現出幸災樂禍的神態。
靠窗而立的中年女人嗯了一聲,緩緩回過身,相貌與她的身材一樣驚艷,半老徐娘的年紀卻不遜花信年華的青春女子,皮膚白皙如羊脂玉,唯一能看得出些許歲月痕迹的是眼角,一道淺淺魚尾紋。
「青玄妖晶呢?」被蘇夕瑤稱作師父的中年女人,拂雪山莊現任莊主雪中花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凜冽。
周慕雲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門外,耳朵緊貼著門縫偷看著房中的動態。
蘇夕瑤噗通一聲地跪倒在地,雙手匍匐,額頭緊貼著地面:「弟子無用。」
「失敗了?」雪中花並沒有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而是往前走出了一小步,看了一眼身旁的紫釵女子說:「紫瑤明明說你已將青玄妖晶收入了囊中,為何失敗了?」
這時紫釵女子輕輕哼了一聲,火上澆油道:「蘇師姐,你該不會是將到了手的肥鴨子拱手奉還了吧?」
蘇夕瑤沒有回答,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
「其實我對師姐從前的身世也略有耳聞,聽說那位冷不丁橫插一腳,阻止我們搶奪青玄妖晶的萬象觀大弟子與你是舊交,可紫瑤本以為師姐你會秉公辦事,卻想不到師姐竟敢斗膽違背師父的命令,念及舊情將青玄妖晶物歸原主。」名叫紫瑤的紫釵女子一邊在房內來回踱步,一邊拿腔捏調地說道。
「紫瑤說的是真的嗎?」雪中花的語氣驟時冷沉了下來。
蘇夕瑤仍舊沒有回答,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抽泣著抬起頭對中年女子說:「師父,回頭是岸。」
雪中花的臉色驟變鐵青,伸出一手正要抽向蘇夕瑤,可當手懸停在半空時卻停頓了一下,軌跡一斜嗖地拍向房內的八仙桌,直接折下了一隻桌角。
蘇夕瑤竭力止住啜泣說:「師父,五大門派血脈相連,拂雪山莊卻趁火打劫,這與劉未已和天龍會之流有何區別?」
蘇夕瑤平復波瀾道:「此次行動被髻霞飛來峰的弟子所撞破,好在他還願意給我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他答應只要師父你打消奪取青玄妖晶的念頭,他便不會將這件事聲張出去。」
雪中花冷笑了一聲,輕揉著眼角那兩道魚尾紋,嘖嘖說道:「蘇夕瑤,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誰了?」
蘇夕瑤怔了一下,默默地低下了頭,不再發一言。
雪中花停住了手上的動作,神色陰鷲地說:「你父母皆為天龍會妖人,你這個天龍會孽障又什麼資格批判為師?你別忘了若不是為師將你帶回大雪山,你早就餓死街頭了,如今羽翼豐滿,倒學起忤逆師尊的本事來了?」
蘇夕瑤低頭直視地面,看不清她的神色,止住了抽泣后平靜地回答:「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