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高海闊無處尋

第三章 天高海闊無處尋

?於是,許悠然搖搖頭,既是謝絕了二叔的好意,也是做無奈狀,哀嘆起自己的命來:「可不是嗎,悠然上輩子就是釀了一小罐酒,就莫名其妙給咔嚓一下,丟了小命的。這孟婆湯也喝了,奈何橋也走了,轉世托生到本朝,還是落得個給人釀酒的命。」

這隆家一老一少,被許悠然故作滑稽的嘴臉硬生生地給逗笑了,楊逸之拿著土碗,又飲了半碗酒,見隆錦好奇,便把碗遞給傻小子。

隆錦就著楊逸之喝過的地方,抿了一口,哪知嗆得直咳嗽,趕緊把碗給還回了楊逸之的手裡:「我就不懂,為何古來君子都有好酒之徒?這穿腸毒藥,怎到了你們手裡,就成了瓊漿玉露,愛不釋手呢。」

「天高海闊無處,陽關大道難尋,千難萬阻山重水複,若非有碗酒溫暖五臟六腑,讓人忘卻煩憂,此番行人間一遭,神智清明,嗔痴喜怒,實非幸事。」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蕭索禁煙中,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楊逸之如此想著,才意識到自己真情流露,瞬間收了自己落寞的神情,笑眯眯地望著許悠然,「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小泥鰍下次可得教我如何釀酒才好啊。」

「啊呀,這東西好弄的很,」許悠然雖不能完全懂他話中的意思,卻能體會到他忽如其來的失落,便順著他的意思,轉移了話題,「我去年去山上采了些辣廖草晒乾研碎,來與米粉和好,再捏成個團團放在篦子上晾乾,如此碾碎便成了酒麴。接著再偷……拿了些糧食糯米,放入罈子里封好,如此日積月累,斗轉星移,水到渠成。」

「哈哈,裝學問可不是用些成語就夠了的。」

楊逸之拿許悠然的話打趣,她就借坡下驢,撒著嬌讓他教讀書寫字:「娘親去的早,未能教我許多,日後還得靠羊叔教我學問,免得悠然人前出醜呀。」

「不就是學問,我也能教。」隆錦梗著脖子,紅著臉道。他雖是半大小子,未能開竅,卻也能察覺到楊逸之對於許悠然的青睞,連忙阻止,唯恐一不小心,便失去了這滑不留手的小泥鰍。

「小泥鰍如此好學,意欲何為?是想讓媒婆說一門好親事不成?」楊逸之如此問道,實為試探,然則許悠然不知,登時心中好氣,想不到在他心中自己是個只為了嫁娶的小女子。

生氣不過一瞬,許悠然搖搖手,將自己內心的想法坦蕩地擺在了叔侄兩人面前:「非也非也,好男兒志在四方,好女兒豈能蝸居。悠然唐突,覺著倘若能讀書寫字,便也能學做個說書人,走遍大街小巷,行至天涯海角。羊叔與我說過,大凡天下說書匠人,講的江湖故事都是『玲瓏書局』所出,若是有一日能與玲瓏書局打上交道,滴水入海,便是了卻悠然此生的的心愿。」

此言一出,叔侄兩人瞠目結舌,面面相覷,見他們訝異,許悠然不甘心地小聲嘟囔:「咋了,難道我真是痴人說夢?」

「哈哈哈,」楊逸之率先緩過神來,撫掌大笑,「好個『走遍大街小巷,行至天涯海角』,悠然如此氣魄,讓我好生敬佩,甚至自愧如不。行遍江湖的女說書我是未曾見過,但識書寫字諸如此類,我還是不在話下的。至於去玲瓏書局走一遭……你若跟了我,也並非要窮盡一生,才能完成的難事。」

「此言當真?」許悠然聽聞,激動地抓住楊逸之的袖子,被小氣的隆錦不著痕迹地給掰開了手指,許悠然輕咳一聲,自知在隆錦面前失態,不免有些羞怯。待冷靜下來,才察覺著不對,這『跟我』是收做隨從,還是別的意思?她便追問道,「羊叔如何助我?」

「萬事需得循序漸進,才能水到渠成,你先將學問做好,日後的事我自然會助你一臂之力。」楊逸之胸有成竹道。

「此話當真?」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萬木書閣一向厭棄繁文縟節,喜收能人異士。待你認千字后,我便向閣主請命,給你看玲瓏書局出的正本,再派個老道的師傅,教你說書。」

「在我眼裡,羊叔就是十村八店最棒的師傅。」許悠然笑眯了眼睛,向楊逸之豎起大拇指道。

這一番誇獎,著實受用,楊逸之喜形於色,見隆錦面色沉沉,便恢復了平日里漫不經心的神色,繼續說道:「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相比之下,這說的故事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派了些老掉牙的文本給你,說的再好也難有茶客。」

隆錦終於找到個能夠插嘴的檔口,便問道:「二叔,玲瓏書局出的書,為何能大受歡迎,這些故事究竟是真事兒還是杜撰?」

楊逸之心情大好,有問必答,「信則有不信則無。天下皆知,玲瓏書局每年會訪問些名冠江湖的大俠、宗師,甚至是名不見經傳的遊俠。這些故事收來,會派人潤筆加工,出版成冊。到了八月十五月圓之時,玲瓏書局掌門羽玲瓏便會廣邀天下名士,賞桂賞月。而賞月會後,羽玲瓏用以書會友作為借口,將出的書冊『送』給大小書局書閣,至於『送』出的書是何代價,如何處理,一概不再過問——你們看,我說了一年的書,大多來自於去年所出的《露水情幽》和《俠天下》。」

「若是直接出的書冊,世人皆可直接去買成書,為何還要來聽說書?」隆錦不解,問道。

楊逸之搖搖頭:「天下之人,又有幾個如你般幸運,能夠小富即安,能夠步入學堂。江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莽漢,目不識丁的,別說是讀完一頁紙書,就是自己名字都未必能寫全。且玲瓏書局潤筆費幾何,你我皆不明了,書冊『送』給何人是何標準更是無從得知。如此,成書昂貴,門檻頗高,蠅頭百姓定是與之無緣。若非萬木書閣多年經營,家底豐益人脈廣博,也無法得到成書,拓印副本分發各部。再者說原書中,不乏晦澀難懂之處,全靠說書人自己揣測領悟,化簡為繁,重新詮釋,絕非易事。」

「是是是,全靠羊叔有才,才讓我們心癢難耐,好奇地不得了。羊叔,我知你的局千金難買,可是這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許悠然拉著他的袖子撒嬌,小鼻子一皺,嬌憨可愛,「你就單獨給我們兩個說說,這《涼月女俠》後來是如何了?」

楊逸之爽朗大笑,撇開樣貌不談,他委實是個樂觀的甩手掌柜,瀟瀟洒灑,半分不像是古板的隆家養出的種。他說道:「好,我就給開個小灶,簡單和你們說說後來發生的故事。」

「好好好。」許悠然拉著隆錦拍手叫好,兩人便端起長凳,坐在楊逸之對面,雙手撐著下巴看著他。

燭光隱隱戳戳,先前來堂食的手藝人已散了,獨留三人。

楊逸之清清嗓子,續話道:「秦關漫漫黃沙瀰瀰,白雲皚皚青天歷歷,青影詭詭微風習習,蘆葦密密水光粼粼。月牙灣里,山泉共處,沙水共生,自然給東來西去的商旅提供了個歇腳之地。而這世外桃源正是涼月與何又青最後決戰之地,美則美矣,卻必將血濺當場,可惜可惜。」

「又沒個深仇大恨,斗個不死不休,值得么?」隆錦長長嘆了一聲。

「你非江湖中人,自是不懂。但我問你,若外族入侵,國破家亡,你是否會扯一丈白綾,以身殉國?」楊逸之問道。

隆錦不假思索,沉重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楊逸之繼續說道:「練武之人有自己的骨氣,文人亦有他們的氣節,兩者從本質上別無差異,你可懂了?」

「自是明白。」隆錦答道,許悠然手撐著頭,此刻歪著頭看他,懵懵懂懂。識時務者為俊傑,她是在想不明白,也著實覺得沒必要鑽牛角尖。

楊逸之不與隆錦在這個問題上多費口舌,繼續說道:「三日期滿,涼月單刀赴會。她穿一身素衣,頭上戴紗巾以遮風沙。紗巾之下,自是她那玉做的半張面具。她站在泉水邊,亭亭而立,長發飄飄,仙姿玉貌。可這倩影之中,只見得她左手持一柄輕劍,影子在沙地上,隨著日上三竿,越變越短。

許久,她見皓日當空,已是正午,登時悵然若失,黯然神傷,末了,又長舒一口氣:『莫非何又青真做了縮頭烏龜,不敢赴約?如此也好……』

『女俠邀約,又青豈敢不來。』何又青的聲音由遠及近,傳音千里,只聽得樹影婆娑,何又青剎那間已到了涼月面前。他好整以暇地打量著涼月的武器,說道:『想不到女俠使劍。』

『何英雄雖是不惑之年,卻像個少年似的,喜逞一時口舌之快。」許悠然一樂,何又青一把年紀,竟用了個諧音梗去氣涼月,果真與隆錦這般大的少年般頑劣無聊。

楊逸之細著嗓子,學著女人語氣,嫵媚中帶著些英氣,分外悅耳:「『你怎的不守時辰,到了中午才來,讓我一通好等。』涼月語氣中竟是有些埋怨。

何又青語氣中多了些陰冷決絕的氣息,臉上卻是帶著笑意,彷彿戲謔:『刀不磨不快,玉不琢不光,我憐香惜玉,想著一刀斃命,不給你徒增痛苦,所以來晚了。』

涼月一介弱女,對於橫行江湖數十載的何又青,不過蚍蜉撼樹。只要他不想輸,他就不會輸。然則,何又青目光所至,只見涼月瑩瑩而立,明眸善睞,並無半分怯懦。她雙手抱拳:『今日一戰,若是僥倖勝了,我會將英雄帶回故鄉落葬,魂歸故里。』

何又青見涼月嘴上不肯服輸,便互相放起狠話來:『若是我贏了,我可就只給你立個木牌,便拂袖而去。』他們似是願意用這些毫無意義的對話,來拖延兩個人顯而易見的結局。

涼月輕笑:『馬革裹屍,才是抬舉了我。那就請賜教了!』語畢,她身形一閃,輕劍向何又青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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