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作死】（1）養娃賣娃的凄慘故事

這個冬天來得格外早，才剛入11月份，撲面的夜風已是透心涼。

霓虹幻彩的夜景工程照亮著整個城市，然而氣溫連日下降，到了後半夜，在外遊盪的行人車輛寥寥無幾。

一輛磨砂灰的蘭博基尼出了機場大道，拐進環老城區的幹道上轉了兩圈，越開越慢，最後以不足40邁的速度悠悠然掃著街。

右側自行車道上，帽子口罩裹得嚴嚴實實都遮不住清秀眉目的外賣小哥跟了有兩里路終於不耐煩了，往下狠狠擰了擰手把，小電驢嗚嗚地呼嘯而過，把跑車甩到了身後。超了一段路之後，小電驢又緩了點速度下來，「白瞎了這麼好的車，開得跟龜爬似的，大半夜的秀什麼秀……喲……」外賣小哥扭頭瞥了一眼身後的蘭博基尼，呵了一聲，乍看到車上兩張年輕貴氣的好面孔，磨牙嚯嚯：「開好車還長那麼好看是要作死么！」

跑車上的兩個人自然沒有聽到外賣小哥的自言自語。幾乎同一時間，單手扶著方向盤的周直正在一邊瘋狂打噴嚏一邊摸著紙巾匣：「靠，誰在罵我。」

副駕上的塗屹然閉目養神中，臉上風雲未動，兩片薄薄的嘴唇微微張合：「這麼冷的天開什麼跑車，凍死你活該。」

周直這才想起來把頂棚合上，笑嘻嘻地請示：「老大，你到底想好去哪兒了沒？咱總不能這樣逛到天亮吧？」

塗屹然默不作答，周直繼續討好地笑：「回家唄？悠姐知道你今天回來，這會兒肯定在家等你呢。」

塗屹然睜開眼，視線投向遠方，問了句：「新媒體那個事，她有什麼反應嗎？」

周直聞言，忍不住一個哆嗦，側頭偷偷瞟了塗屹然一眼，碎碎念了兩遍：「好冷。」滿腦袋找辭彙湊句子。

原來是為這事兒！周直作為整個事件的受益人之一，這一刻居然有點想吐槽……主要是他也覺得吧，塗屹然這事辦的實在是有點……太不尊重人了。

這事兒還得從頭說起。塗屹然十年前跟著投資大鱷沈博出道，創立博屹投資，投資眼光上佳、運道更是好得像祖墳冒青煙的，如今才30歲冒頭的花樣年華已經成為華人資本圈中炙手可熱的投資大神。沈青悠是他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彎的「師妹」，大三跟他相戀，大四加入博屹全資控股的依達文化，四年前升任依達文化的副總經理，也是個能耐的，做品牌策劃和運營特別靈光，時不時整出個金蛋似的文化業務。就說新媒體剛火起來的時候，她觀察觀察，便飛快簽下了一隊大V，整合了一個新媒體部門做品牌策劃與運營的配套服務。新媒體更新迭代迅速，她卻一點也不吃虧地跟著時代周旋，微博有微博的玩法，公眾號有公眾號的模式，社群有社群的規則，不停息地挖掘內容、開拓渠道以求令其收支平衡，多年下來算是成功豢養了一個新媒體團隊——至於這個新媒體團隊到底給依達文化輸送了多少能量配給，這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作為依達公司CEO的周直算是少數清楚知道這個新媒體團隊價值的核心人物之一。當然，這一切都發生在塗屹然的眼皮底下，而塗屹然對新媒體板塊的估值顯然比周直更專業更具戰略眼光，他直接將新媒體部門拎出來成立了一家全新的信息技術公司，掛在依達文化下面，由唐青悠繼續分管著。唐青悠受到肯定的同時肩負起更大的責任，也就更拼了，帶著幾個大V小朋友穩固新媒體業務的同時沒日沒夜開發新功能，拓展經營範圍，後來通過接下一些影視公司、明星工作室及品牌企業的年度宣傳案，業務開始直線攀升。幾年下來，這個新媒體公司站住了腳不說還闖出了點名堂，唐青悠把這個公司尤其領頭的幾個大V創始人當成自己的孩子，張口閉口「我們家娃……」結果，就在幾天前，塗屹然一聲不吭把這娃賣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做了一輪資產重組，將新媒體這塊肥肉塞給了他新投的一個影視機構做概念，到新三板整上市了，一夜之間股權價值翻了幾百番，賺足了眼球，里裡外外相關人等彈冠相慶。

對塗屹然來說這當然是左口袋進右口袋金雞孵蛋順理成章的事，可對分管這家子公司的依達文化副總經理唐青悠而言，一分錢好處沒沾到不說，歸根結底就是一段養娃賣娃的凄慘故事，而整個過程中她從頭到尾活脫脫就只是個奶媽。——這是唐青悠的原話，周直可沒有勇氣原話照搬，引起人家小兩口的財務糾紛就尷尬了，只得盡朋友的本分兜著轉著表達著那麼一點微末的抗議之意：「大家都掙錢了，那些大V小朋友一個個都很高興，我們吃散夥飯的時候悠姐也是說很為他們高興的。只不過，悠姐這幾年費了老大的勁給他們帶出來，你這也不說打個招呼，一夜之間就整鍋端了，換誰都捨不得。」

「她有什麼不高興的，我的不都是她的。」塗屹然口不對心地丟了一句。

周直再了解他不過，投資界出了名的快准狠，我行我素慣了哪裡會先替別人考慮，哪怕這個別人是家裡那位，也都是事後才拿好話去哄。這都不知道第幾回了。他一個外人，總不好幫著吵架，本著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原則，訕笑地勸說：「那這就回家唄？」

「再逛兩圈。你不是喜歡兜風嗎。今天我有時間，陪你多逛一會兒夜景。」

這一刻，周直是真想翻個白眼直接死過去算了。人家兩口子鬥氣，他這遭的哪門子殃呢？

剛剛合上頂棚之後周直的噴嚏便止住了，牙齒也不打架了，此時亦沒什麼風聲作祟，他無聲無息地掌著方向盤，旁邊的塗屹然也是無聲無息地杵著，兩人的相對無言令車廂內安靜得有些詭異，周直一時翻不出新話題跟塗屹然找融洽，隨手擰開了收音機。

都市有都市的妙，各種資源集中。這座城市的上空，光省級廣播電台就有十來個頻道，其中收聽率最高的當屬文藝廣播電台。文藝台有個聲線美得不像活人的年輕女主播叫薇薇，搭檔一個不甚著調的男主播陳晨，主持一檔名為「都市合伙人」的深夜情感節目，總是耐性十足地為都市裡的紅男綠女開解各種人生難題，收聽率一直是居高不下。當然，打這個熱線的往往都是些失戀失婚的痴男怨女。以精準國際品牌服務聞達各界的依達文化大當家周直在公眾面前正經八百人五人六的，私底下就好這一口。或者說，他就喜歡聽薇薇那蘇死人的軟糯聲音。

周直接通頻道的時候，薇薇還未上線，文藝台正在播放晚間整點新聞：自立項投建以來備受國際關注的大劇院工程竣工，日前與南邦文化集團達成委託經營管理協議，定名為南山大劇院，將於年底正式開幕。屆時，南邦文化集團旗下的南北演出院線將派出精英團隊，負責南山大劇院的運營管理。據悉，南北演出院線成立多年來與美國百老匯、英國倫敦西區甚至印度寶萊塢等演藝高地保持無縫對接，與九大國家院團持續推進深度合作，演出資源極為豐富，接管南山大劇院之後將就地組建管理公司，引進儘可能多的國內外著名演出團體與各個領域最具實力的藝術家，舉辦各種類型的高端文藝演出，將南山大劇院建設成為最有內容價值的市民活動場館和最具藝術魅力的區域文化地標，打造國家級、國際化的藝術旗艦……

周直百無聊賴地聽著，沒話找話：「大劇院，不錯啊，聽這架勢要專門做高端演出？以後你跟悠姐看演出不用拚命湊時間飛倫敦西區、百老匯了。」何況國外的熱門演出門票，動輒提前一年兩年預定，他聽唐青悠介紹過最誇張的一個音樂會，要提前十年預定門票，還搞實名制。十年，別說到時候不一定湊得出時間，就算時間上可以調整，以年為單位的計劃，到時人病了死了都有可能，家門口就近有演出看，實在是當今中國大發展下的一大都市福利。

塗屹然的思維顯然不在一個頻率，敷衍地嗯了一聲，「她沒發火？」

「沒。」周直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悠姐那麼大方得體智勇雙全的女丈夫，把金錢當糞土的，怎麼會計較這個。」

大方得體、智勇雙全、女丈夫、把金錢當糞土，這每一個前綴都是塗屹然自己曾經給唐青悠的定義，可這一刻，他心裡還是隱隱覺得不太對……到底哪裡不對呢？他拚命回想唐青悠的三觀標準與行為模式，終於想起來上一檔類似的事情發生是在一年前，他還是打過招呼才辦的事，她都給他甩臉子。當時……當時他做小伏低哄了半個月的跨國電話，賠了一個塞班島旅程，才把她哄回來正常對話的頻道——雖然那次塞班島之行最終還是以他的早退告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