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風雨欲來(一)
因為燕王婚事提前的緣故,簡照笙覺得簡錦不會再有機會跟燕王來往,所以撤下了禁令。
簡錦從燕王府門前回來以後,冷靜沉思,心裡是想著要相信楚辜,可是在燕王府前望到的那一幕著實刺痛了她的眼,怎麼都忘不掉,也一遍遍衝擊著她對他的信任。
他說最多一個月,她該信嗎?
前世她和林嘉在一起七八年,到最後他還是負了她,也辜負了這麼多年的感情。
而她與楚辜廝守不過幾月,當真值得嗎?
心下無數疑惑閃過,簡錦揉了揉眉心,不再多想。
……
簡照笙和常緹的婚事也定在了年關前,時間定的非常匆忙,這幾日甄侯府內的人都忙得馬不停蹄。個個臉上揚著喜悅的笑容,滿府也都是喜氣洋洋的氣氛,無形之中也打散了簡錦的愁緒。
不過撤了禁令后,簡錦也很難看到簡照笙,想著他應該在籌備婚事,也沒有去打擾他。
不知不覺婚期將臨,離這還有幾天的時候,仙仙主動來尋簡錦,面色蒼白,神情猶豫,揪著帕子停在門口停頓不前,簡錦便含笑將她迎進屋子,問道:「可是有何事?」
撲通一聲,仙仙直接在她面前跪下來,眼中含的淚珠也掉下來,哽咽道:「二爺,仙仙對不住您。」
簡錦一聽這話趕緊將她扶起來,但仙仙始終不肯起來,倔強地跪在她面前,又磕了幾個響頭,直把光潔柔白的額頭磕得都是紅印子,「仙仙知道自己這樣做肯定會傷了二爺的心,可是仙仙要是不這樣做,怕一輩子都會後悔,還請二爺成全……」
簡錦道:「你總要把事情說出來,不然我該如何成全你們?」
仙仙垂眸道:「仙仙想離開侯府。」
這話音一落地,沒有得來二爺的回答,仙仙不免忐忑地抬眸瞧一眼,卻是見簡錦眸光輕柔,絲毫不見動怒之色,她不禁一怔,「二爺……」
簡錦將她扶起來,撫了撫她的秀髮,眼中柔意更濃,溫聲道:「我只問你幾句話,你要如實告訴我。」
仙仙點點頭。
「你要離府,可是為了一個男人。」
簡錦目光溫和地看著她,雖然不見威逼的成分,但正是因為太過柔和,然而讓仙仙更加羞愧,只垂了垂頭,道:「是。」
「他對你可是真心?」簡錦又問道。
仙仙聞言,蒼白羞愧的臉上浮出一抹淡紅,輕點了下頭,道:「仙仙信他是一片真心對待。」
當日仙仙剛紅袖招的時候,常常被老|鴇毒打,或是被姐姐們教訓,有回有個姐姐想要往仙仙臉上潑滾水,若不是玉郎無意經過,仙仙這輩子只能落得毀容的下場。
經過這事之後,仙仙對玉郎十分感激,後來接近才知道,兩人居然是同鄉,玉郎常拿些家鄉的玩意來哄仙仙,做人也踏實不會說些大話,兩人漸漸走在了一起。
後來他們更是打算離開這裡,約定某夜在碼頭見面,然而那夜,仙仙等了一夜始終沒有等人來。
仙仙本以為是玉郎負心,後來才知曉離開那夜,蕭二爺打斷了他的腿,又通知老|鴇來抓她,而玉郎更是被矇騙,以為仙仙投入蕭玥的懷抱,傷心之下負氣離京。
但在外遊盪,玉郎始終忘不了她,回京以後無意得知仙仙嫁入甄侯府,本打算遠遠地望她一眼,可兩人經年再見,竟是舊情復燃,互訴衷腸,當年的往事也都被翻出來。
昔日疑團真相大白之後,玉郎不想錯過仙仙,想帶她遠走高飛,而仙仙也心動了,但當日是簡錦從虎口中將她救出,她不能不告而別。
簡錦思忖了片刻,道:「他若是真心對你,我沒有理由相攔,你想離府,我便給你賣身契。」
仙仙沒想到二爺竟是這麼爽快的應了,感動到無以復加,含淚跪下道:「多謝二爺。」
簡錦趕緊扶起她,拭去她眼中的淚,笑道:「你能覓得有情人,這是好事,該高興才對,哭哭啼啼的可不喜慶。」
仙仙彎彎嘴角,也微笑起來:「二爺說的是。」
隨後簡錦差了雙喜去管事那拿了仙仙的賣身契,親自交到她手裡,臨別時又給了她一些盤纏,囑咐道:「你在府上呆了這麼些日子,我也沒有花過多少心思,只能給你這些。」
仙仙不敢接受,一個勁地推回去,最後還是簡錦見馬車來了,笑著道:「你的玉郎來了。」
仙仙聞言望去,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手上忽的一重,簡錦趁她不注意時重新將盤纏塞到她手裡,隨後退到門邊上去,含笑看她,清和晶瑩的眸子里也落了點隱隱的淚光,只道:「你多保重。」
馬車中下來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跪地謝道:「恩公多保重。」
隨後攜仙仙入了馬車,漸行漸遠。
簡錦遙遙望著他們的背影,低頭輕拭去眼眸含著的淚意,打算轉身回去,不知何時身後悄然站了一人,她嚇了一跳,「大哥?」
簡照笙問道:「人走了?」
簡錦輕點頭,臉上卻是露出一抹羞赧。
當初人是她帶進來的,現在又是她親手送出去,而始終都是在瞞著大哥。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簡照笙說道,「你隨我來。」
簡錦便隨他去了書房。
天光略昏沉,屋內門窗緊閉,風雪吹不進來,倒也是暖和。簡照笙進了書房,轉身過來看她,第一句話便道:「當日是大哥不好,不該沖你發脾氣。」
簡錦聽得這話,也道:「當日我也有錯,不該在眾人面前說您的不是。」
當時『流珠』剛走,大哥心裡也不好受,她卻忽視掉了這點,一味地點醒他,卻過猶不及。
如今想想,她不該用這種法子勸醒大哥。
「你不在府上的這段時日,大哥好好地反省過自己,漸漸明白你說的話才是正確。一直以來大哥都過於妥協,甚至達到怯懦的地步,身為你們的兄長卻做成了這樣子,大哥心裡愧疚。」
簡照笙聲音低啞道:「今日趁這個機會,大哥跟你道個歉,往後不會在這樣了。」
簡錦怔然:「大哥……」
她萬萬想不到,有一日驕傲矜持的大哥會向她低頭,一時驚訝又感動,都說不出話來。
簡照笙見她遲遲未答,不免露出一抹笑意,拍著她肩膀道:「大哥可是親自給你道過歉了,之前的事情咱們就一筆勾銷。」
雖是笑言,但語氣也是非常認真,簡錦笑著搖搖頭,道:「家人之間永遠沒有隔夜仇,更沒有道歉這一說法,您永遠是我最尊敬的兄長。」
她的語氣是如此鄭重,簡照笙聽得眸光閃動,眼圈微微紅了,隨後他彎彎嘴角,「你也是我最疼愛的弟弟。」
畢竟是個大男人,把情緒收起來后,語重心長地囑咐道:「再過兩天你的常姐姐就要嫁過來了,那天來的人會很多,你小心些。若是沒有什麼事,就不要隨意走開來。」
簡錦以為他這話暗指明日來喝喜酒的楚辜,眸光一暗,垂瞼應了:「大哥放心。」
一樁心事告了,簡錦一身輕鬆的回到屋子,然而到了傍晚時分,甄侯府的後門再次被敲開,仙仙跌了進來,又闖入簡錦的屋子,只喊道:「二爺救我!」
仙仙披頭散髮,滿臉淚痕,衣衫又被撕扯得厲害,顯然是遇到了事情。
簡錦立馬扶她到桌邊,倒了杯水給她,隨後又將屋門緊關上,回過身來眉頭緊蹙道:「是怎麼了?」
仙仙捧著水杯渾身顫抖不止,淚水不斷掉下來,「山賊……山賊……」只斷斷續續說了一句便泣不成聲,當即伏在她肩上痛苦起來,「玉郎為了我,和山賊同歸於盡,我僥倖逃出來,不知道去哪裡……二爺,二爺不要趕我走。」
簡錦將她摟著,柔聲安撫道:「我不敢趕你走,這裡誰都不會趕你走。」
仙仙緊緊揪著她的衣袖,伏在她肩上的小臉淚水不斷,雙眸閃爍,滿是哀傷愧疚。
然而對於這些,簡錦絕不會看到,她將仙仙哄睡著以後,出了屋門,望著天色漸暗的天幕,無聲嘆了口氣。
一對有情人歷盡曲折,眼見著快要有個幸福的結局,哪知道中途竄出來一夥兒山賊,要了其中一個人的性命,剩下的那個人也失去清白,渾渾噩噩,往後的日子不知道該怎麼過。
往後幾天,簡錦盡量陪伴在仙仙旁邊,但是仙仙從未在她面前掉過淚,而露出一副死寂昏沉的模樣,瞧著人心裡就發慌。
旁人再怎麼勸她,也只能是無用功,解鈴還須繫鈴人,最後解開心結的只能是自己。
簡錦明白這個道理,一連多日不便多言,就在旁邊默默照料她。
不知不覺婚期將近,前一天傍晚,仙仙臨窗發獃,看到枝頭上停著的兩隻鳥雀,臘月寒冬時節還能見到這一對雀嘰嘰咋咋湊在一起,交頸吵鬧,仙仙忽然大慟,落下一片淚來。
簡錦見著了,就給她擦拭眼淚。仙仙緊緊握住她的手腕,抬眸看她,眼裡含著大顆的淚珠,將掉不掉,愈發的楚楚可憐,惹人心疼。
簡錦瞧著她這樣兒,心裡也不好受,當即摟著她安撫道:「過去了,都過去了。」
仙仙伏在她懷裡連連點頭,哽咽不止。
見她這樣哭出來,簡錦心下嘆息,仙仙這一劫總算是跨過第一天。
翌日天還沒有亮透,下人已廊下匆忙走動,布置收拾,簡錦也早早的起來,第一件事就去仙仙的屋內,看到她熟睡的模樣,不忍心吵醒,又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而她前腳一走,熟睡中的仙仙眼睫微顫,緩緩睜開眼來,眼裡渾然無睡意,只滿是愧疚自責。
很快鞭炮鑼鼓聲響了起來,大門前更是車水馬龍,客人絡繹不絕。
簡照笙騎著一匹棗紅馬,大紅喜服著身,帶著迎親的隊伍去常府把新娘子接回來。
到了喜堂上,輕瞥身旁的新娘,鳳冠霞帔,身姿端莊又秀麗,想到從此以後她便是他的娘子,男人眸中流光,神采飛揚,整個人看上去既儒雅溫柔,也愈發風流倜儻。
簡錦站在賓客後頭,笑眼看這一幕,然而觸及到對面賓客中的一雙黑沉烏眸,不由呼吸一滯,急匆匆地撇開視線,低頭喝起酒來,嘴裡卻是一嗆,無法控制的咳嗽起來,又怕驚擾在座賓客,趕緊彎腰捂住嘴。
然而行動之間,簡錦不慎碰到旁座人的胳膊,隨即對方杯中的酒清灑出來,盡數倒在簡錦的衣袍上。
對方大嚇一跳,趕緊過來擦拭,簡錦起身避開,溫聲道:「無事,我去後院換一套即可。」
當即掉頭去了。
走出喜堂,身後響起腳步聲,簡錦餘光往後輕掠,見到的只是個抱著雜物的下人,心裡一松,卻也有說不出的失落。
簡錦回屋換了套衣服后,再要出門時卻愈發無力,索性將門緊緊一關,在屋內發怔起來。
驀地敲門聲起,仙仙走進來,面色略有蒼白,但比起前幾日來說已經好許多,她捧著酒壺進來,柔聲喚道:「二爺。」
簡錦見是她,心弦忽松,微笑道:「你不在屋內休息,怎麼過來了?」
仙仙坐在她身畔,輕聲道:「仙仙見不到二爺,就想過來瞧一眼,沒想到二爺真在這裡。」
簡錦注意到她拿來的酒壺,作勢要奪過來,「喝酒傷身,還是少喝為妙。」
仙仙卻已經先倒了兩杯酒,緩緩說道:「難得今日二爺和仙仙坐在一塊聊聊天,怎麼能不喝一杯,況且也只是小酌而已,傷不了身子,二爺不必如此緊張。」
簡錦道:「瞧你這話說的,以後又不是沒有機會。」
仙仙將其中一杯酒遞給她,垂眸微笑,柔聲道:「怕是以後二爺連見都不想見我。」
簡錦聽得這話大感奇怪,心想或是觸及她傷心事,說話也糊塗起來,隨口笑道:「只要咱們不是生離死別,天各一方,我一定不會將你拒之門外……」說著已察覺到話里的驚雷,連忙打住,悄眼瞧她。
仙仙彷彿沒有察覺到,只笑道:「二爺說的是。」
說罷仰頭飲下一杯,淚從眼角落下,緩緩滲入鬢角里去。
簡錦看到這一幕,不知為何心中刺痛了下,也隱隱不安起來,連忙伸手握住她手裡的酒盅,輕嘆道:「聽我一句,不要再喝了。」
仙仙抬眸看她一眼,眼裡有驚然的沉痛,恍惚笑道:「仙仙心裡實在太痛了,只有酒能醉人,把這些傷心都暫時忘了。」說著就將簡錦面前的酒盅倒得滿滿,「二爺您這幾日神思不定,心緒不寧,心裡也是有事吧。來,咱們一塊借酒消愁。」
簡錦看她一眼,隨即抬臂舉酒,咽下口舌之間的濃濃苦澀。她的何嘗不是為情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