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官來傳信的時候,天音發了半會兒的愣才反應過來。瑤池仙會,天界百年一次的盛會,竟會邀她參加,她只是一個凡人。
綠水倒是高興壞了,忙在一旁歡快地念叨,說天後娘娘畢竟是她的親姨母,血脈相連,此等大會邀她參加自是應當。
天音沒有搭腔,只是輕笑著翻開拜帖,「青雲山主」四個字有些灼眼。她在下界太久,天界開了不下五次瑤池仙會,卻不知她因被降罰之罪,切斷的血脈相連,如今卻也能連得起來。
天音細細撫過拜帖,回想自己之前參加過的幾次瑤池仙會。仍記得這一天,無論是多忙的仙神,都會上瑤池一會。就連那尋常見不到的散仙,也會齊聚一堂,喝酒暢談,無拘無束,更是因此生出眾多眷侶佳話。
她……自是不例外。
那時,她全部的心思全系在他一人身上。總是從仙會一年前起,便在準備那天要穿的衣物,要戴的配飾。甚至不惜央著師父,陪她去荒蕪之地,取那有異獸守護的玄珠,只為換他一個回眸。
可惜,她從來就沒有成功過。
而那曾經盤踞了她整顆心長達五百年之久的情,也全被消磨在生生世世的忘川河邊。
有時她也會想,她是真的愛衍歧嗎?愛他的什麼呢?不似尋常仙人的那股冷傲?還是他對鳳鳴仙子的那股執著?或者只是自幼時起便埋下的美好夢幻?
她或許真的愛過他吧,畢竟有著她整整五百年毫無保留的付出來證明著。
她花了五百年來向他證明自己的愛,可惜他從來都不屑一顧,所以她只好又花五百年來消磨它。
天音拿著拜帖坐在房裡良久,綠水拿著一塊勾玉進屋,朝她腰際比畫了半天,才別了上去。
「這是主上當日交代,讓我們在您未受天命之儀前給您的,我此時才想了起來。」
綠水鬆開手,便見那玉發出淡淡的幽光,一股溫暖的氣息頓時把天音裹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綠水瞅著勾玉驚喜地道,「我還一直想不明白,這麼多玉,主上為啥獨獨指了這麼一塊勾玉。原來這玉可以阻隔仙氣,這樣您就不會被仙氣所傷了。」
天音細細一感覺,周身果真順暢了不少。她低下頭,伸手小心翼翼地拿起腰間的勾玉,放置掌心,只覺絲絲暖意滲透入內,一直傳達到心底。
師父……果然一直都是心軟的。
「有了這玉,這回瑤池仙會,我可就放心了。」綠水鬆了口氣,她轉身自顧自地翻箱倒櫃忙開了,「我得給尊主選件最漂亮的衣裳。」
天音的嘴角動了動,剛想阻止,看著她那高興勁,話到嘴邊又收住了。她如今這般,縱使穿得再光鮮,內里也是……上不了檯面的。
躊躇間,青山進來稟報,天宮又來人了,未細說,但神色是難得的凝重。他向來穩重,天音心下不禁有了些準備,所來之人的身份必是舉足輕重的。
天音看到廳中那道身影時,還是呆了一下。
玉帶墨發,站如松柏,行如清風。微一側身,撞進一雙清冷的黑瞳,薄唇輕抿,隱隱透著拒人於外的寒意。
一貫的白衣長衫,在廳中尤是醒目。
她以往總覺得,他那白袍必是有什麼蹊蹺之處,為何只有他能穿得這般如夢似幻,讓人一見便再也收不回眼。如今看來,卻覺得這跟其他仙人的白袍並無差別。原來蹊蹺並不是他的白袍,而是系在白袍上的那顆心。
衍歧不禁皺起了眉,打量著屋外呆立的人。
「你就是?」冷漠的口氣,比之前更冷了幾分。
狀是疑問,卻是肯定。雖說她換了個模樣,但這青雲之中,只有此人周身沒有仙氣,除了她還有誰?
看著他眉宇間不自覺流露出的厭煩之色,天音也只能淡淡苦笑。這麼多年,改變得太多,唯一不變的,怕只有他對自己仍舊這般厭惡吧。
當初的她是有多任性頑劣,才會迫得如此高傲的他以命相逼,最後還差點讓他仙骨盡毀、魂飛魄散。
可笑的是,她還曾傻傻地質問:我那麼喜歡你,你喜歡我一下,會死啊!
後來天音才知道,他真的會死,而且是在她眼前。
但她卻狠不下這個心,所以他不死,她去。
她以生生世世的苦劫,換以鳳鳴仙子的一次重生,只盼能在他心底留下一絲,對她的牽絆。
如今看來,她輸得徹底。
嘴裡的苦澀越發加深,她靜了靜心神,緩緩地福下身子,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禮。
「青雲天音,見過衍歧太子」。
簡單的一個禮節,萬分周全,毫無破綻。
衍歧卻一愣,原本聽聞她回來,他便憂了幾分心,怕她又鬧出什麼狀況,如以往一樣死纏著自己,機關算盡花樣百出。
五百年前的種種,令他已經習慣性地防備她。所以才聽說她來了這青雲,便急忙趕了過來,只為了警告她。今時不同往日,若她還像以往那般任性妄為,那可不是區區五百年的輪迴可以揭過的。
如今看她這般禮數周全的樣子,到口的話突然說不出來。
「起來吧!」他揮了揮手,心頭不禁有些煩悶。
「聽聞,緣德天君要把青雲傳給你?」
「是!」她輕點著頭,態度恭敬有餘。
衍歧眉頭越皺越緊,一時竟也找不著話繼續下去,揮了揮手交代道:「那便好好準備下兩日後的天命之儀吧!」說完又怕她生出不必要的幻想,又加了一句,「以免失了天界戰神的臉面。」
天音再次福身:「天音明白。」
他心下越發煩燥,也不想再多停留,轉身便出了廳。
剛要駕起雲頭,卻聽得她突地開口。
「衍哥哥。」
他不禁冷笑一聲,臉色越發冰冷。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剛剛竟會覺得她與以往不同了,真是可笑。這種把戲,她還真是擅用。
她快行幾步追上,猶豫了一會兒,才微微笑了笑道:「衍……太子,我想問問……鳳鳴仙子她……」
「你想幹什麼?」他猛地打斷,臉色大變。
「我……」她只是想問問鳳鳴仙子是否安好,雖不是因她而起,卻因她差點仙身隕滅的仙子,是否安好。話未說出口,卻從他的神色上,感到一陣寒意。
「你不會還想……」衍歧像是想到什麼,臉色驟變,雙眼暴睜,霎時冷靜全數瓦解,滔天的怒意暴發,周身狂風忽起。
天音呆了一下,被他暴發的仙氣逼得一退。眼前身形一閃,脖間冰涼,已經被他一隻手掐住,殺意漫天襲來,空氣瞬間阻隔。
「我警告你,你若再敢打鳳鳴的主意,我定會親手將你剝皮抽筋,碾魄碎魂!」他一字一句地開口,每一句都像是宣告、詛咒一般。火似的雙眸,似乎下一刻便要把她燃燒殆盡,「別以為這次,還有誰能護得了你!」
脖間的手越來越緊,他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天音只覺得眼前一片昏暗,越來越濃重的黑色一點一點地將她吞噬,唯有他狠厲的神情映在眼底,帶著顯而易見的殺意。
他會殺了她,毋庸置疑。
「尊主!」遙遠地傳來一聲驚呼,像是有什麼人急奔了過來。
脖間這才一松,她跌坐在地。久違的空氣湧進口裡,她大口大口地吸著,用盡了全身的氣力。
「殿下,我家尊主,還是凡身!」青山隱含著怒氣,欲扶起地上的人,卻發現她已經無法站立。
衍歧眉間皺了皺,看向地上喘息不止的人,脖間一條紅痕觸目驚心。這才想起,她已經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了,他一時忘記,現今眼前的人,已經不起他絲毫的氣力。
不過,為了鳳鳴……
若她還敢對鳳鳴動半點心思,即使只是個凡人,他也不介意此時便掐斷她的脖子。
思及此,解釋的話終是沒開口。
他冷笑一聲,再也不看地上喘息不止的人,轉身拂袖而去。
只餘地上剛從鬼門關口轉回一圈的人,拚命地大口呼吸著,身側的雙手抖如落葉。
她……差點又死一次。
瑤池仙會,各路的仙家齊會。仙家素來閑散,除了上位的天宮重臣,其他的大都四處遊走,或是席地而坐。
天音在最邊上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旁邊是一片大好的桃林,花開不敗。粉紅的花瓣兒散得紛紛揚揚。其中或三或五地圍著男女仙神,談得正是投機,更有仙女臉頰微紅,滿眼映的都是那花瓣之色。
曾經她也是這其中之一,此時她只是收回了目光,低下頭去,只盼這仙會早點結束。
「音兒,你來了。」最前方的天後不知何時發現了她,招了招手,「過來,來姨母這兒。」
不大的一聲喚,生生讓整個仙會安靜了下來。她頓時覺得似有千萬雙眼投了過來,刺得她頭皮發麻。
「她就是前天君的公主?貶下凡的那個?」
「何時被喚回來的,怎麼還是個凡身?」
「聽說緣德天君讓她繼承青雲,看她沒有絲毫仙骨,定是不能修成仙,一個凡人能繼承什麼?」
「戰神之稱,怕是再無延續了。」
耳邊的碎語,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她緊了緊身側的手,在嘴角扯出個適中的笑容,緩緩起身,閑言碎語對她來說,已經算是最小的苦難了。
「天音見過天君、天後。」
天君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眼裡仍舊習慣性地透出一絲不耐。
「小天音,什麼時候來的?來,坐姨母這兒來。」天後伸出手,眼裡儘是疼愛之色,周身散發著淡淡的祥光。
天音自是不敢違抗,只是目光不經意掃過緊挨著天君下位的衍歧。恰逢他看過來,向來清淡的眼裡,霎時結了一層冰。
天音頓覺脖間隱隱作痛,轉身走至最遠的方向,才朝上位的天後而去,乖巧地坐在她身後。
「來了多久了,怎麼也不叫姨母一聲?」天後拉著她的手,拍了兩下柔聲問。又不斷地問起,這幾日在青雲可好,過得如何,習不習慣?她一一應答,禮數周全。
「你這孩子……」天後長嘆一聲,卻也不再問下去,太多的感慨融化在那一聲嘆息中。
這五百年來,確實改變了太多。如這天宮,還有曾經刁蠻任性的小公主。一切都不一樣了。
其實天音都明白,天後是真心疼她,但天後畢竟只是她的姨母,身居如今這般的位置,能幫她到如此,已然是極限了。
遠處的天空,傳來幾聲鳳鳴,一時間百鳥齊鳴,煞是壯觀。有飛鳥聚集,排列有序地朝這邊而來,鳥群之上人影靜立。
原本獨自飲酒的衍歧,突然站了起來,望著那天際群鳥,一向冰冷的臉上浮現出幾分欣喜之色。
天音頓時明白,是鳳鳴仙子到了。
「岐山鳳鳴,參見天君天後。」鳳衣明艷,襯得佳人仙態,淺淺福身,聲音更是難得的嬌柔。
天君還未答話,衍歧卻先一步迎了上去,無不自然地拉住中間的人:「鳴兒,你怎的來了?不是不舒服嗎?」
「瑤池仙會,鳳族自然不便缺席。」她輕笑,態度更是端莊大方。
衍歧嘆息一聲:「你呀!」聲音似是責怪,卻更多的是寵溺。
天音不禁有些發愣,原來,他也有這般柔情的一面,卻只在鳳鳴身邊才會展現。對她而言,只是無盡的冷酷與無情。
看著那一對緩緩入坐,郎情妾意,宛如天造。她瞬間似乎有些明白了,從來他們都是彼此的唯一,而她……充其量只是個絆腳石而已。
脖間仍舊隱隱作痛,天音全力壓抑住那到口的咳嗽聲。卻恰好對上衍歧回過身來的目光,眼神柔情盡斂,瞬間冰冷,赤裸裸的警告飽含殺意。他對她的厭惡從來都不加掩飾。
「咳咳咳……」她忍不住咳出了聲。
「小天音,怎麼了?」天後關心地回過身來。
她輕笑了笑,搖搖頭:「興許是昨晚受了些風寒,沒事的。」
「風寒?」天後愣了好一會兒。
天音這才想起,他們都是神,又怎會為風寒所擾。天音只得解釋:「明日就會好了。」
「哦哦,沒事就好。」天後點點頭,復又看向對面柔情蜜意的兩人,臉色頓時有些尷尬,「音兒,你對歧兒可還……」
天音明白天後指的是什麼,輕笑著搖了搖頭:「天音年少時不懂事,讓姨母操心了,如今……音兒已經長大了。」
天後皺了皺眉,盯著她看了看,見她確實沒有半分違心之話,這才放了心,拉著她的手又忍不住握了握,感嘆道:「你還真是長大了。」
「是說誰長大了?」一聲清朗破空而來。
似是一道清風襲來,一襲藍衣突然出現在正中,似是灑著滿身的陽光,說不出的清俊爽朗,一手執白摺扇,本應是極其薄灑風雅之事,偏生被他搖得如抖糠一般。
出眾的相貌有幾分眼熟,天音一時想不起這到底是哪位仙神。
「說的可是我?連你也瞧出我法術精進了嗎?」來人笑嘻嘻地望向主位的天後,雙眼晶亮,似是討著賞。
「胡鬧!」天君突然出聲訓斥,語氣中卻絲毫沒責備的意思,反而帶著幾分縱容,「越發沒規矩。」
「是是是!」聞言他極盡敷衍地行了個禮,「見過天君天後,一天不見,不知天後娘娘可曾有想過我?」未了還不忘朝天後眨巴著眼睛。
有些放肆的言詞,引得眾仙一陣歡笑,就連天君也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直接無視了過去。
「二皇子,可是來遲了,到時可得自罰幾杯。」有仙人向此人打起了招呼。
天音這才知道來人的身份,微微有些吃驚。早先她還在天界時,也聽聞過衍歧有個弟弟,卻因為先天不足,孵化了三百年仍舊沒有化形出來。
姨母擔心他會就此夭折,便拜託當時法力最高的緣德天君,也就是她師父,以深厚的靈力照看著。這般一照看,便過了一百年,就在她下界之前,他還仍舊是個蛋而已,沒想到現在竟已經出來了。
「靈樂,你這孩子,這麼一天又廝混到哪兒去了?」興許是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天後的語氣也格外寵溺。
「您這麼說我可要傷心了。」他剛才還笑嘻嘻的臉,頓時塌了,可憐兮兮地道,「我可是冒了大險去到了東海之淵,就為了找這顆千明珠送給母后。」
他掏出一顆明珠,奔了過來,七色的彩光,熠熠生輝,的確是東海之淵的千明珠。
「你竟然一人跑去東海之淵。」衍歧皺眉,忍不住責備,「那地處兇險,並且有魔獸出沒,你怎可孤身前去?」
靈樂瞅了瞅一臉冷淡的衍歧,目光瞅向一旁的鳳鳴仙子,一臉委屈地道:「大哥你有鳳鳴姐姐,自然處處有人相陪,像我這種孤家寡人,當然只能孤身前去了。」
被他這一番打趣,眾仙神都笑了起來,衍歧責備的話是怎麼也開不了口,倒是一旁的鳳鳴仙子鬧得紅了個臉。
天後笑得越發慈愛。
「咦,這位姐姐是誰?」他突然側頭過來,打量起後面的天音,眼裡滿滿都是好奇,「以前沒見過,母后,你啥時候瞞著我,藏了這麼一個美人在旁邊。」
一時間,四周寂靜,大家都面色尷尬了起來。
天音訕訕一笑,似是看不到四周一剎那的寂靜,起來福身行了禮:「天音,見過二皇子。」
「天音……天音!」他一驚,一臉嘻笑的表情,瞬間變了色,手更是一抖,握在手裡的摺扇掉了地,只是一臉驚恐地望著她,「你……你是那個……」
那神情宛如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物,半天迴轉不過來。雖然天音心有準備,知道自己之前在天界並無什麼好名聲,但心下還是微微一疼,更加低下頭去。
「母……母后。」靈樂似是終於回過神,望向天後求證道,「她真的是?」
得到答案,他臉色變化得更快,漲紅了臉,不知是驚還是惱,抬頭瞅了一眼仍舊靜立的天音,尷尬地笑了笑。
「呵呵呵……原來你已經到了。」靈樂這才撿起地上的扇子,卻不像剛剛那般狂搖,收著放在手裡擰了擰,似是有些緊張。
靈樂半天才找到話語,卻仍舊有些顫音:「大……大師姐,不用多禮,你叫我靈樂就好,或是師弟也行。」
這回輪到天音發愣了,師弟?
「大師姐可能不知道,我也是青雲的弟子,師承緣德星君,我是你師弟。」
她微微愣了愣,半天才找到重點,原來師父收了他為徒。心下一沉,說不出什麼感受。師父當年對她傾盡所有相教,她不能光大門楣,做的卻儘是忤逆不孝之事,怕是早已傷透了他的心吧。
「大師姐,何時回來的?還好嗎?回青雲了嗎?青山、綠水可曾有提到我?」他眼睛瞬時閃亮,一眨不眨地望過來,表情更欣喜若狂,一連串的問題就倒了出來。
天音有些發愣,一時不知從哪兒回答起。
他卻語氣一沉,有些遺憾地自語道:「本來我想親自去接你的,誰知那東海之淵內不見日月,生生錯過了。大師姐不會生氣吧?」
他言詞真切,眼裡的色彩迫得人不能直視。
「勞二皇子掛心,天音一切都好。」
靈樂抓抓頭,「嘿嘿」一笑,見她仍舊這般拘謹有禮,一時不知該問些什麼,在她旁邊坐下,再不如剛剛那般洒脫隨性,拿過一旁的酒杯,心不在焉地喝著。只是眼神仍時不時飄過來一眼,有時撞上天音的目光,也只是訕訕一笑,似猶豫,似好奇。
四周又響起了仙樂,被剛剛的插曲而打斷的仙會繼續進行著。時不時有仙人離席進到桃林去賞花,就連對面的衍歧對鳳鳴仙子耳語了一陣后,也雙雙起身而去。
直到兩人走出了視野,天音這才鬆了口氣,不自覺地伸手撫向脖間,仍然隱隱作痛,當年那般錯戀,她雖然已經放下,卻仍是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迹。
那天他不問原由地出手,是因為他早已經習慣把她的心思往壞處想吧。
胸間傳來一陣異動,她努力壓制,仍然輕咳出了聲。
她尋了個理由,向天後告了假退了出來。仙會你來我往的交際之詞,她以前就不擅長,如今更是怕行差踏錯。
天音沒往桃林去,而是尋了相反的路,繞到了瑤池的後方。
一眼入目,便是一片蔥蔥鬱郁的草地,這是她以前無意間發現的僻靜角落,遙遠的記憶,久得連她自己都不確定是否有這麼一個地方。
以前仙會上,被衍歧罵了,她總會一個人跑到這兒來偷偷地哭。自此以後每次她都會來這兒坐一坐。
席地躺下,心境是說不出的清靜平和,深吸一口氣,儘是自由的芳草香。她頓時覺得很滿足,以往夜夜都會夢到回到這裡,此時卻能真實地體會到這裡的寧靜平和,彷彿永遠都不會改變。
她是活著的。
「如今那般樣子倒是換了一個人一樣。」遠遠地傳來對話的聲音,她無意傾聽卻還是傳入耳際。
「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當年她那樣逼迫太子,手段用盡,見得還少嗎?可惜如今這般風水輪流轉,縱使耍手段,也不知結果……」
「那還用說。」男聲冷哼一聲,「莫說當年她差點害太子仙骨盡毀,就如今她一介凡人,可是萬萬比不上已是鳳岐山主的鳳鳴仙子的。」
「唉,也不知當初緣德天君是如何想的,真要接這麼一個孽徒回來。」男子長嘆一聲,「以她當年的罪過,罰她五百年著實輕了些。以前是有前天君寵著,現今……我看誰能幫她再修成仙,天界過陣子也就清靜了。」
「可惜緣德天君,千萬年的戰神威名,怕是要毀在這徒弟手裡了。」
聲音漸行漸遠,直至聽不見。胸中的異動再無法壓抑,任其咳嗽出聲,躬身急喘了半會兒才緩過氣來。
天音閉了眼睛又張開,微風輕拂,旁邊的柳條柔和地擺動,就像師父微微拂動的衣角。她伸出手,任柳條擺入手心裡,輕輕一抓,卻又被滑了出去,只余手心空蕩蕩的一片。
她愣愣地看著那樹梢半晌,發起了呆。
人人都道她差點害衍歧仙骨盡毀,卻沒人記起,最終毀掉仙骨,墜入輪迴的卻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