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冥幣
?紙幣?
陳秋轉過頭,看到櫃檯上放著80元現鈔。
最近這兩年,現鈔幾乎都快絕跡了。
這小伙,不僅性格佛系,生活,也過得這麼復古嗎?
他正準備去把錢收一下。
外面隆隆駛來一輛小貨車。
「是這裡要換玻璃嗎?」
車停在診所門口,一個中年師傅搖下車窗,探出頭來問他。
陳天喊來的?
陳秋看了眼被打得稀爛的櫃檯,地上雖然被清理乾淨,但櫃檯上的玻璃都是碎的,邊緣還有不少碎片沒弄掉,看著很是扎眼。
是該把玻璃換換了,他點點頭對那個師傅說是。
說句實話,要不是陳天喊裝玻璃的師傅來,他估計還真懶得去喊人來換。反正對於他來說,櫃檯里那些西藥估計也沒人搶。都是治小病的葯,真得了什麼大病,小區里的人也不會來找他這個社區醫生。
「這地方挺偏的啊,從開發區過來還走了半個多小時。」
師傅開門下車,遞了根煙過來,身後還跟了個學徒,正在卸玻璃。櫃檯玻璃看著很長,其實都是一塊一塊的,實際很短。一個人就可以卸下來。
「是有點。」
陳秋接過煙,躺在竹椅上。他煙癮很大,一天最少一包半。點燃抽了一口,微微皺眉,這煙味,淡得有些不像樣子。跟紙,沒什麼區別。
「在這開診所,生意應該不太好吧。」
「嗯,挺慘淡的。」
「那怎麼交租?這地方房價雖然便宜,不過門面費應該不少吧。」
「這棟樓是我的。」
「額......」
學徒把玻璃一塊一塊地豎在門口,師傅見差不多,搬起一塊平放在櫃檯上。
陳秋坐在一盤看他們裝。
「這划玻璃也是個學問,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就跟做人一樣,別看玻璃是透明的,可以前也是沙子。所以咱們做人心得敞亮一點,不能老做無用的沙子,得當有用的玻璃,明白不?」
師傅一邊拿起尺子在柜子上比劃,一邊教訓起學徒。
「嗷,曉得了叔。」
學徒乖巧地站在一旁。
「來搭把手,把這邊摁住。」
「好。」
學徒走到陳秋身邊,幫師傅摁住玻璃。
陳秋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不是本地人吧。」
雲城屬於南方,口音偏軟一點,全省各市各縣各鄉的方言都不一樣。即便說普通話的時候,都帶著一股塑料味,很容易聽出來其中的不同差別。
「冰城那旮沓滴,在花城那邊的廠子學的手藝,現在自己搞個玻璃廠。」師傅取出玻璃刀,在玻璃上劃了一條線:「家裡條件不好,雇不起多少人,就帶帶親戚的兒子。別看我侄子手藝不行,人還是不錯的。」
「看得出來。」
陳秋抖了抖煙灰,他侄子面相老實憨厚,倒也有那種東北人特有的樸實感。
「不過還是淘氣。」師傅將划好的玻璃取下來,用螺絲刀開始拆柜子:「這小子人前老實的很,訓他兩句,樣樣都說曉得了,一領工資后就往網吧里鑽,平時也不去外頭攬活,貪玩得很。」
「小孩子嘛,很正常。我在他這個年紀,也很喜歡玩。」陳秋想起了自己十七八歲的時候,上了高中不好好讀書,也是經常爬牆出去上網,最後勉勉強強考了個二本醫科大學,出來後進不了大醫院,只能窩在小社區當個社區醫生。
「不能這麼搞的,現在廠里全靠我一個人跑業務幹活,有時候單多,怠慢了客人下回就不要我家玻璃了。要是這小子不好好學手藝,廠子怎麼發展?不能光靠我一個人撐著吧。」師傅搖搖頭,不認同陳秋的說法。
「這倒也是。」陳秋附和了一句,又抽了一口煙,然後將煙給丟出了門外。這煙淡得,像是在抽紙捲兒。
「所以還是得教育,不過我也不是他爸媽,打又打不得,罵呢說不聽。還是得讓他明白做人的道理,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是得學學。特別是出門在外,一個人的時候,手藝得學,人得做好,自己的安全也得好好保證。」
師傅指著學徒臉上的傷疤說:「瞧瞧,前幾天上網在網吧跟人打架打的。咱東北爺們不惹事,也不怕事兒。但網吧沒機子,這小子非讓人家讓出來,不是挑事兒嗎?我看啊,就是活該。」
「呵呵。」
陳秋目光看向外面,外面陰雲連綿,大雨嘩啦啦地下,一股冷風襲來,帶來微微的涼意。他取出自己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說道:「年輕氣盛是件好事,代表了有衝勁嘛。」
「有衝勁是件好事兒,但得用對地方,再怎麼樣,也不能主動找茬鬧事不是。」
「嗯。」陳秋挪了挪身子,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點。
師傅將櫃檯邊緣沒取下來的玻璃渣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來,全放在另外一層還算完好的玻璃柜上。一邊開始裝第一塊玻璃,一邊說:「所以這小子被打了,就被打了唄。我也懶得給他出頭,該受一點教訓了。」
「你這種教育方式倒是不錯。」躺在竹椅上,聽著外面的雨聲,這種感覺很舒服。這讓陳秋想起了小時候在雲城郊縣鄉下的時候,和妹妹躺在堂屋的竹床上聽雨入眠。
「沒辦法,該說的也說了,可還是不聽。一個人在外面的時候,首先就得好好照顧自己。整天好勇鬥狠有什麼用?能掙錢嗎?」
師傅把玻璃鑲合好,用螺絲刀將柜子組合起來,葯還放在玻璃櫃里,架子被拆散的時候,弄得滿地都是,他拍了拍侄子的頭:「愣著做什麼,幫忙去撿東西,好好碼起來。真是傻小子,一點都不機靈。」
這師傅,倒挺會做人。
學徒傻笑了一下,進去幫忙把葯都撿起來。
陳秋笑著說:「人這種生物,是會隨著環境的變化而變化的。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這個侄子有你這個精明的叔叔帶他,以後肯定也吃不了虧。說句實話,看你做人,我已經在想,下次我家玻璃再壞,肯定還會找你來換了。」
「呵呵。」師傅笑了笑:「沒辦法,小廠子,一個月掙不了幾個錢,全靠熟客捧場。」
「那你熟客應該不少。」
「還行,咱也不能總把客人當客人,做生意的,得多交幾個朋友。我在這裡留個名片,您也給我打打廣告,小區里要是要換玻璃的,就找我。這次收費,我給您一個友情價,打個8折怎麼樣?」
「行。」
陳秋爽快地答應。
反正這事兒也不需要他跑腿到處去推銷,順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那就多謝了。」
聽到陳秋答應,師傅臉上的笑容就更盛起來:「還是像你們這些讀書讀的多的高材生好說話,明白的道理也多。我這侄子要是有您一半的聰明,我就燒高香托福咯。」
「你侄子年紀也不大,怎麼不送去上學呢?」陳秋好奇問了一句,九年義務教育全國普及,上個高中也不貴,現在可不是讀不起書的年代。
「這小子他爹喝多了酒,和人鬥氣,開槍打死人判了十多年,他娘就和人跑了。」提起這個,師傅臉色就暗下來:「也就是我管管他,原來他和我家孩子一起讀書,可不是那塊料,老從學校跑出來,沒辦法才讓他跟我來了南邊。」
陳秋點點頭:「看來人還是得佛系一點,很多時候為了一口氣,真的會做出抱憾終生的事情。」
「也不全是鬥氣。」
師傅解釋道:「他爹是個警察,大過年的吃了年夜飯,喝了不少酒,上頭臨時派他去街頭巡邏,遇見了賊,總得要抓。沒想到那賊跑得太快,還不停挑釁他,才失手開了槍。遇到這種事兒,你說倒霉不倒霉。」
「的確挺倒霉的。」陳秋表示同情。
警察抓小偷,天經地義。但遇到那種反抗得特別激烈的小偷,自己本身脾氣不好還喝了酒,腦袋一熱開了槍就真的沒辦法。
所以。
人還是得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氣,因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
「如果你是警察,你會開槍嗎?」師傅忽然問他。
陳秋想了想說:「應該不會吧。」
他就算想開槍,也得問問地獄答不答應。
「可是,不開槍的話,小偷就跑了。」
「那也比坐牢的好。」
「你真是個明事理的人。」師傅讚歎道。
陳秋見他裝得差不多,便站起來取出手機:「多少錢,轉給你。」
「有現金嗎?我這老年機用不了微信。」
陳秋走到櫃檯邊,伸手去拿裡面的一個鐵盒。
今年賺的現金,全存在裡面。
當他拿出鐵盒的時候。
忽然看到。
小伙之前放在櫃檯上的80元現金,全部變成了一百萬一張的冥幣。
夾著煙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煙灰掉到了才裝的玻璃上。
緊接著。
嶄新的玻璃上被煙灰燙出來一個洞。
一個大拇指大小的洞。
洞的邊緣,還有火苗在燃燒。
外面的涼風「嗖嗖」地吹進來,火苗越躥越大,照著陳秋鐵青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