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一敗塗地
蘭庭和晉國公對恃一陣,一個文官,一個武將,唱了一出天衣無縫的戲劇,估摸著時辰已經差不離,四目相會,心有靈犀。
晉國公突然襲擊蘭庭,那死士不及多想當然出手阻止,但他剛把那淬毒的匕首一掏出,腰間便覺一陣銳利的疼痛,他難以置信的回頭,胸口再受蘭庭置命一匕。
青年公子,翩翩儒臣,替死士合上了雙眼。
「我不能稱作文武雙全,但基本自保能力還是有的,究竟為何這些人總以為我是手無縛雞之力?」就連他家媳婦春歸,真要耍起橫來,三兩個身強力壯的僕婦都怕近不得身呢,春歸也無非是在閑睱時候,受他指點學了幾招擒拿之術而已。
晉國公大笑道:「秦王諳這陰謀,說穿了關鍵無非是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但陰謀早便被太子殿下洞穿,他哪裡還能得手呢?」
蘭庭行了一禮:「宮城叛亂,便有勞董公平定了,庭如今還是得先趕去蓬萊閣。」
而萬歲山的高閣之上,高得宜已然將那小股叛亂的宦官制服,秦王這時也已經瞭然敗局註定。
弘復帝已經坐下,看著被押制著跪在面前的兒子,並無喜悅之情。
太子早在半月之前,便已經稟報了他秦諳將行謀逆之事,因為鄭秀至死都未交待的一股死士,讓太子放心不下,倘若鄭秀真是輔佐八郎,那麼當敗局已定,何苦還不交待暗蓄死士換取鄭門更多子侄活路,所以太子有理由懷疑沽水逆案沒有這麼簡單,仍有隱患威脅,監視秦王府的結果便是,秦王從鄭氏棲居的別苑抱出一個嬰兒,即日秦王府才人姜氏便誕育王嗣,但這還不是真憑實據,真憑實據是鄭氏的宮人吳氏暗中聯絡京中暗線,三月以來,陸續有偽造過所者潛入京城!
太子直稟秦王有謀逆之圖時,弘復帝其實半信半疑。
但事到如今,他是再也不存疑惑了。
「你和你養母鄭氏……」弘復帝深覺難以啟齒。
「鄭氏算我什麼養母?對,我和鄭氏多年來一直保持通姦,不僅我和鄭氏,連永嘉真正愛慕的人都是鄭秀,是她的翁爹,所以她才不肯自立公主府,甘願為子媳孝順公婆,她孝順的可不是婆母,她孝順的唯有鄭秀這個翁爹。」
秦諳抬著眼,迎視著他的父親的注視,微微翹了唇角:「你說得沒錯啊,你對不起我,同樣也對不起永嘉,你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何曾將我們當作你的子女?今日要不是我告訴你,你都怕從來沒想過永嘉明明可以活著,為什麼殉死吧?父皇,我的好父皇,這都是因為你啊!你處死了鄭秀,還斷了永嘉和鄭氏一族義絕,可你知道不,永嘉的兒子是她和鄭秀的奸生子,那時她已經許久沒和鄭衡同房了,所以鄭衡心裡也清楚,鄭秀死了,你讓永嘉怎麼活?」
「這就是光鮮亮麗的皇族,表面下卻污濁不堪,骯髒么?父皇可知為何鄭氏一邊恨我入骨卻一邊願意與我苟且?因為父皇你滿足不了她,她對你的憎恨,其實更勝過對我的憎恨!是,我如今敗了,徹底一敗塗地,那我受死,但父皇你也休想解脫,因為這一切都是你親手造成!你的妻妾背叛你,子女也背叛你,你可別以為秦詢對你真是孝道,若我得儲,他為敗者,他也必然會行叛亂,因為非生即死,是父皇你親手把我們推上了絕路。」
「父皇才是始作俑者,因為你根本沒有能力為這天下至尊!你當趙謙、鄭詠等人當真效忠於你?不,他們看中的無非是你懦弱,君弱臣強,他們把你耍得團團轉,他們名利雙收,但你作為君主,還一直相信他們乃是社稷忠良,可笑,可悲,秦姓社稷是亡在你的手裡!」
「鄭秀為什麼助我?因為鄭秀看準了我無能使人心臣服,他把我當作傀儡,他想手握廢立大權,效仿曹操、司馬昭等竊國之賊!我早就看穿了鄭秀的居心,我們彼此利用,鹿死誰手尚不可測,但鄭秀先就被秦詢給剷除了。」
「最終輸給秦詢,我也算口服心服,但我勸父皇你不要再有中興盛世的妄想了,你當秦詢就真能做個明君聖主?荒唐,我死之後,你死之後,天下在秦詢手中,他和趙蘭庭間必有一戰,父皇可以好好估算下,秦詢有幾分勝算?」
「或許父皇會想,殺了顧氏,就能免除君臣相疑,不,父皇你太低估顧氏了。」
「顧氏一死,秦詢與趙蘭庭立時反目為仇,他們不敢埋怨父皇,所以他們只能痛恨彼此,所以現在父皇無論怎麼做,都已經晚了,除非……你廢了秦詢,把皇位傳給我,我當然不至於愛慕顧氏,我從無愛慕過任何人。」
「九五之尊者,便當剛愎無情,父皇你太多情,所以你擇中秦詢,他和你一樣。」
弘復帝怒極,但反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而昌平閣外,太子已然是恭候多時,他沒急著上見皇帝,因為他知道這個計劃著實不算萬無一失。誠然,因為春歸的緣故他才得知了秦王黨的全盤陰謀,針對性布局自然不可能讓秦王得逞,然則他未必沒有軟肋。
一個兒子,不應對身患重疾的父親步步緊逼。
雖然明白皇室天家不比得普通門戶,但父子仍是父子,他們都是血肉之軀。
秦諳是個瘋子,可以不顧一切放肆胡為,但他是這個天下的儲君,未來的皇帝,他不能也是一個不顧一切的瘋子,他必須有顧忌,必須有權衡。
比如在秦諳看來,唐朝玄武門之變以唐太宗奪權大勝告終,但在他秦詢看來,終唐一朝,正是從太宗奪位開始就埋下禍患,所以宗室叛亂之事長久不絕,所以才有女帝武氏稱霸天下,所以又有神龍政變、景龍政變,後來的甘露之變。
他不想自己的繼位,沾染上絲毫政變的疑雲,那麼他就不能在這個時候步步緊逼。
太子此時也展望著萬歲山以南,那一片金瓦輝煌湖光瀾色,這裡還不夠高,遠遠不夠,他無法瞭看更遠闊的錦繡江山,日後受他統御的九州中華,他甚至看不清京城的市井煙火,那些他不認識,卻必須愛護的臣民。
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處治他的兄長,也是和他你死我活的仇敵。
秦諳被押下來的時候,太子其實還在恍惚。
視線里,秦諳的笑臉漸漸擴大,他看著,越發的面無表情。
「六弟,你贏了,卻怎麼像反而即將入墳墓一般?」秦諳駐足,看著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其實並沒多麼關注的手足,即便是當秦詢贏得儲位時,他其實一次都沒正眼看過這位。
這是第一次,仔細打量,也許是最後一次。
「山腳下,其實就是活死人墓,所以我也不應奇異你為何是副這樣的神情。」秦諳笑:「還有得你受呢,你不像我啊,從今之後,你才是真正的自縛手腳了,你想得到的一切,都必須因為你已得到的一切割捨,你會越活越累,越活越孤獨,有一天你會發現你雖然貴為九五之尊,但其實你才是這天底下最可憐最懦弱的人,所以當個這樣的君王有什麼意趣?真可惜,我想的,不過是給日後的君王打個榜樣而已,告訴他們原來皇帝是可以這樣的……肆無忌憚。但我輸了,輸了,所以你們的生活註定只能如此無趣的延續。」
當太子登上一層樓,他和弘復帝竟然還能聽見秦諳的笑聲不絕。
弘復帝的臉色極差。
他也根本不待太子說話,擺了擺手道:「太子負責收場吧,至於這件事該如何處治,容我一時。」
這是一場有驚無險的政變,就像夏季突如其來的雷暴,來得快,去得也快。
但弘復帝倒是採納了太子的幾個建議,例如寬敕甄、姜二門,他們原來不知秦王謀逆之圖,所以不被追究罪責。
於是這場風波之後,春歸是真陪著沈夫人,請了易夫人,一同去息生館小住消暑,又邀請了一位外客,也正是小姜氏。
蓬萊閣的一場風波后,小姜氏越發的和春歸親近了,當然,更多還是因為愧疚。
「顧夫人,妾身當真是自責愧疚,原本無顏再見顧夫人,可阿嫂相勸……說顧夫人根本不存責怪之意,倘若妾身反而與顧夫人疏遠了,才是更加有悖事理。」
春歸笑道:「姜娘子這樣說,才是讓我無地自容呢,不瞞姜娘子,著實我經外子提醒,一早便知姜娘子多番主動來往,定然是為令姐利用,要說來我也是反利用了姜娘子,才教令姐打消了戒心,不曾實言相告,我也並非真誠。」
小姜氏是通情達理的人,自己都知道這等要命的事,哪裡可能實言相告?春歸這樣說,無非是為了安慰她罷了。
「總之,顧夫人既然相信我,今後我勢必不會再對顧夫人有一字相瞞。」
然而小姜氏這話剛說完,便見一個婦人抱著個孩子入內,婦人她瞅著眼生,孩子相當熟悉的——
正是曾經她家堂姐所生的「王嗣」。
小姜氏便立時又再坐立難安了。
還是春歸主動和她說了番體己話:「他們孤兒寡母的,原本又沒攢下積蓄,我呢膝下又無子女,所以和外子就商量計定了,我認鑠兒做義子,但望能有個好兆頭吧,連娘子和鑠兒日後便住在息生館,所以連娘子和我也算是姐妹一家人了。」
小姜氏一聽這話,立時便向連氏行禮,倒把連氏驚得不知應當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