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細說趙家

第7章 細說趙家

看著面前的春歸,紀夫人暗暗惋惜。

她是當真喜歡這個孩子,不下一次想過,要若是早些年便熟識,定要為自己的獨子求娶,她的夫家雖因獲罪,落得族滅人亡,但有梁國公府在,當今聖上還念惜太皇太后也就是她的姑母情面,不怕榮國公府橫行汾陽,也不敢囂張狂妄逼迫上門。

只可惜,早在交熟之前,她已經為兒子定了親事,李氏母女來投時,兒媳都已經被娶了進門兒,說什麼都晚了。

簡氏到底還是太小家子氣,要不是孫寧不能入仕,姻緣一事上也實在諸多限制,她當時也不會草率定下這門親事。

遺憾歸遺憾,但春歸終生有靠,紀夫人仍然為她感到慶幸。

「沈夫人今日前來,一是為早前知會那一件事,另外……她想為長子,求娶你為妻室,但又不好直接沖你開口,她也知道你的處境,上頭再無長輩為你著想,便託了我,先問一問你的意思。」

因為李氏一直瞞著,春歸毫無意識,猛一聽這話,自然覺得驚諤:「兒有重孝在身,沈夫人怎會在此時,提說姻緣?」

「為父母守喪,雖是子女應盡孝道,但世事無常,總有例外,熱孝期內婚嫁,也是偶爾會有……沈夫人自言,那日求請隆靈寺方丈釋講解厄,方丈點撥,你為時運之人,故而她才有了這樣的心思,先不論她有什麼打算,春兒,我只以為,你阿娘在世時,最挂念最憂愁一件,就是你的終生,倘若你終生有靠,你阿娘亦能瞑目,這才是你真正應當的孝道。」

一個父母雙亡,又無兄弟手足的孤女,在熱孝時成婚,夫婿便能盡半子之孝相隨送葬,從來也都是被世俗律法認可的事,不會引生誹議,擔當不孝的罪名。

春歸卻越發疑惑了:「難道……知州府的長子乃庶出?」

「我替你問過了,是嫡出,比你年長兩歲。」

「可沈夫人看上去,未至而立之年。」

一旁的李氏聽此疑問,暗暗自責:當初聽沈夫人提起這遭,只顧著驚喜,倒是疏忽了沈夫人的年歲,萬萬不像膝下已經有了年滿十七的兒子。

她就聽紀夫人道:「原來沈夫人,竟然是趙知州的繼室。」

堂堂六宮之主的嫡親胞妹,居然屈為繼室?

李氏和春歸一齊瞠目。

紀夫人解釋道:「春兒有所不知,建國之初,高祖為防外戚,曾頒令旨,嚴禁高官權重之門,薦舉女子選入皇廷,故而皇后、妃嬪竟多為平民抑或低級官員之家選出,後來雖有了變移,高祖之令有所鬆懈,但仍有不少皇后、嬪妃出自平民寒戶,沈皇后的家族,就是平民,後來才被賜了爵位,又再者,趙知州的家族的確非同一般,故而沈夫人甘為繼室,並不是多麼奇詭的事。」

春歸父親在世時,雖也是嬌生慣養,可到底只是世族庶支,又遠在汾陽,不曾聽說過京都那些高門望族的事,只聽紀夫人細說。

「前朝乃蒙古人統治,唐宋以來世家大族漸漸凋凌,高祖驅逐韃虜統一天下,趙家便有先人官拜尚書,後來雖經起落,但趙知州的祖父,卻歷經四朝,光宗帝時,拜為內閣大學士,趙家的榮華卻還未達頂峰,到趙知州的父親,竟也入閣。」連續兩代人均為高官重臣,建國以來都不多見,但紀夫人顯然並不以此為奇:「春兒可知光宗帝時的朝政?」

「阿爹未曾提起。」春歸茫然。

紀夫人閉目,搖頭:「八個字足以概括,那便是鬼哭狼嚎、陰風陣陣。」

春歸:……

似乎不想更多提起,紀夫人嘆息一聲:「這麼說吧,承志年間,朝堂之上莫名其妙就有官員一步登天,也莫名其妙就有官員獲罪處死,甚至有的官員,被東、西兩廠傳喚,就死在裡頭,也不知是何罪名。唯有趙閣老,一直屹立不倒,三下詔獄,都毫髮無損被釋放。」

這位趙閣老還真是奇人,春歸聽得津津有味。

「卻不僅沒有正直之士,誹議趙閣老阿諛諂媚,反而朝野敬服,當年光宗帝寵愛喬皇貴妃,欲廢長子,立幼子繼位,正是在趙閣老一再反對下,才沒有堅持,那些與喬妃同流合污的廠監,先後都被趙閣老彈劾,終於罪有應得,而且光宗帝臨終之前,趙閣老竟然還能說服,廢除西廠,剝奪廠衛直接批捕五品以上官員的權力。」

這是以一人之力,懾服了鬼哭狼嚎、陰風陣陣呀!春歸不由嘖舌,對傳說當中的趙閣老不由心生崇拜。

李氏卻納悶:趙閣老如此威武的人物,怎麼兒子卻……趙知州完全就是個不肖子嘛。

「可以說沒有趙閣老,就沒有現在的弘復之治。」紀夫人嘆氣道:「趙閣老在世時,皇上已經擢封他為太師,上百年間,可都沒聽說過有在世的太師了,趙閣老去世后,皇上更是心痛不已,輟朝三日以為祭奠,賜謚文正……可我對趙家的了解,也僅限於此。」

李氏焦急,暗忖:就連紀夫人都不知道趙知州的大公子品性?要萬一……一代不如一代,趙大公子甚至還不如趙知州,春歸要怎麼辦?

紀夫人看不見李氏,自是不知她的焦急,拉了春歸的手:「沈夫人和沈皇后,差著好些年歲,那時我嫁來汾陽,沈夫人尚且稚拙,故而對她的性情,我竟也不甚了解,又後來,我守了寡,夫家也敗落了,我只求寧兒能平安長大,娶妻生子,竟未過問外間世事,真不知趙、沈兩家是何情形,只想著,皇上對趙閣老如此敬重,應當不會薄待,你若嫁給趙閣老的嫡長孫,這婚事還是沈夫人主動促成,就算鄭貴妃得寵,榮國公府也不敢再挑釁。」

「兒,彷彿也只有這條出路了。」春歸的決斷倒是乾脆利落:「還煩紀伯母轉告沈夫人,能蒙青睞,三生之幸。」

說完看向阿娘,只見連連頷首,卻又落淚如珠。

她的阿娘喲,就是這樣多愁善感,艱難時為她擔憂,見有了出路,卻仍然放心不下。

「春兒,我一直看你,都是果斷剛強,於閨閣而言十分難得,我也相信但凡給你一條出路,你就能堅持到柳暗花明,更多的叮囑大無必要,只有幾件東西,我相賜予你。」

春歸接過一看,卻是幾本書冊,分明便是女四書,再額加一本《烈女傳》。

這比從天而降的一樁「美滿」姻緣更讓春歸驚諤了,她很知道紀夫人的性情,也不說那些違心話:「紀伯母這是……給錯了東西?」

這孩子,還是那性情,動不動就犯傻!李氏忍不住頓足,連連擺頭。

紀夫人卻哈哈大笑:「怎麼?我可是有貞節牌坊的榮譽,教導你這些哪裡值得詫異?」

「在兒看來,伯母可從來沒將那面牌坊看作榮譽,也從不把禮教規範當成律束。」

紀夫人是什麼脾性?真要是把女四書等等奉為玉律,哪裡還會為她出謀劃策,教她怎麼和族人抗爭,當眾上演那麼一出鬧劇。

「好孩子,真是個聰明的丫頭。」紀夫人笑過之後,眼角卻有些濕潤,似乎觸及已經塵封的心情,她突然有了傾訴的慾望:「有一些事,我已經多年沒對人提起過了,也以為,再也不會說出來,但今天……」

她有些出神地望著窗外,那一株合歡樹,寓意美好,但孤寂已久。

不知不覺,守著這棵樹,年華老去的她,當年收拾好那些華衣美服,積壓在看不見的角落,從此困步在這所宅院,幾重圍牆,不計春秋寒暑,任由交替。

當初的她,何嘗沒有出路?這一切,卻是心甘情願的。

「我是家裡的小女兒,光宗帝時,我的姑母是太后,我很小的時候,就被姑母接入宮廷,我喚光宗帝為兄長,那時的我,當真相信有兄長庇護,這一生當長享安榮……十五及笄,十七而嫁,雖遠別父母,可姑母給我挑的這門姻緣,確是極好的,但好景不長,寧兒剛剛出生不久,翁爹便因大不敬獲罪,連坐滿門,除了我與寧兒以外,我的相公,我的伯叔,婆母妯娌……夫家所有的人,那些待我親近的,隔閡的,一夕之間,都不在了。」

似有悲涼,從眉宇一掠,深入眼底。

「皇兄是待我真好呀,不僅讓我留下了寧兒,且還准我再嫁,他安撫我,說要親自再為我擇一良人。」

「可是他不知道,從來不知道,於我而言,再也不會有良人了,我的良人,已經死在他的鍘刀之下,他不知道我有多絕望,有多心痛,我也不敢讓他知道我有多心痛,有多怨恨……因為我還有寧兒,他不能在失去所有親人之後,連我也失去了。」

紀夫人收回目光,看著春歸:「我只能以節烈當作借口,才能守在這裡,守著我,不可再有的天長地久、山盟海誓,我從來不把那些所謂的禮法放在眼裡,但最終,我卻只能利用它們,利用那一面貞節牌坊,保持我的初心。」

「伯母……」

「我需要的不是安慰。」紀夫人淺笑:「我是心存遺憾,但在無奈的不能改變的境地,我至少,做了我想做的事。春歸,若你父親還在世,我相信他會護你一生周全,縱你一世恣意,這些所謂女范婦德,你不需理會。」

「但是,你將來要去的地方,沒有你的父親,沒有那個無論何時,都會站在你身前,為你遮風擋雨的人。你只能,把這些東西爛熟於胸,才能學會利用它們,不為信奉這些東西的世人所傷害。」

其實有很多的人,有很多鮮活的生命,無不想要掙扎想要擺脫束縛。

但個人的力量,太過太過微弱了,無法與強悍的世俗抗爭,就像紀夫人明明痛恨光宗帝摧毀了她的人生,但她甚至不能有絲毫怨言。

顧氏春歸,你是否也做好了準備,走上這條,風雲莫測的岔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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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輔家的長孫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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