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們等你好久了
?郝林林躲在書桌下面,用雙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看不到……看不到……」
郝雲萊站在門口,頗為驚訝地開口。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林紅梅憂心忡忡地挽著丈夫郝國鋒的胳膊。
「上禮拜五回家后,就有點不對勁。本來多鬧騰一孩子啊,那天卻一句話都不講,我只當是因為沒給他買玩具,跟我鬧脾氣,就早早哄了他睡覺。誰知道第二天一醒來,就變成這副樣子了。」
林紅梅沒說幾句,眼眶又開始紅了起來。
郝雲萊看得煩悶,走到書桌旁蹲下,柔聲對著那縮成一團的肉球說道。
「林林別怕,姐姐來了。」
清亮的奶音鑽進郝林林的耳朵,他一把抓住郝雲萊的手,將她拖到桌子底下。
「姐姐,那個怪女人一直看著林林,林林好害怕。」
「那個女人在哪兒呢?姐姐幫你去打跑她。」
郝林林伸出手指,顫抖著指向右手邊。
「在……在床上。」
郝雲萊探頭看向床鋪,除了鋪得整整齊齊的被子以外,上面空無一物。她蹙著眉頭,頗為不解地轉身安慰郝林林道。
「林林出來吧,那個女人已經走掉啦。」
郝雲萊走到書桌外,伸出手想要拉出郝林林。
郝林林看著郝雲萊臉上溫和的笑容,半信半疑地轉頭看去,眼前瞬間出現一張慘白女人的臉,本屬於眼睛的地方被兩個窟窿代替,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著血。郝林林嚇得重新捂上眼睛。
「走開!走開!」
帶著哭腔的吼叫聲撞擊著郝雲萊的耳膜,她揉了揉太陽穴,起身走到郝國鋒和林紅梅面前。
「可能是妄想症,最好找個心理醫生看看。」
林紅梅抓起郝雲萊的手,一臉訕然。
「萊萊啊,我和你大伯父平時工作就忙,為了這孩子又連續請了好幾天假,現在更是脫不開身帶他去看病了。你在這方面有經驗,能不能麻煩你帶林林去看看。」
跟前的女人已經收起眼淚,瞳孔里是掩飾不住的精光。郝雲萊看了眼站在一旁看向別處,一言不發的郝國鋒,心底冷笑了一聲。
「那我就把林林接到我那兒住幾天。」
林紅梅拍了拍郝雲萊的手背。
「哎喲!多虧有你這個大侄女啊!」
郝雲萊把手抽了回來,重新走到郝林林身旁。
「林林,想不想去姐姐家玩?姐姐家沒有怪女人哦。」
郝林林睜開哭腫的雙眼,好似在鋪天蓋地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線曙光,忽覺安心。
「姐姐抱!」
郝雲萊伸手張開懷抱,郝林林緊閉雙眼撲了進去。
林紅梅見此,急忙拿起門邊早已準備好的行李袋,遞給郝雲萊。
郝雲萊習以為常地接過,拉起隨身帶著的大行李箱。
「那我們走了。」
「哎,路上小心啊。」
是林紅梅的聲音。
看到郝雲萊出了門以後,郝國鋒才開口。
「趕緊把這屋子打掃打掃,真晦氣!」
***
郝雲萊撥開桌上雜亂的書籍,把一台筆記本電腦放了上去。
「嗚呼!」手機上傳來微信的提示音,郝雲萊解鎖后打開和好友華立里的對話框。
——「我有個表哥在三院工作,他說三院本來有個心理醫生,特出名,但是不久前出去單幹了。」
郝雲萊靈活地操縱著九宮格鍵盤,但還未發出對方就已經發來新的信息。
——「在城西開了一家心理諮詢所,離你那兒還挺近。我把地址發你啊。」
郝雲萊刪掉打好的文字,發過去一個謝騰飛扭腰的表情包。
「東呂心理諮詢所。」
郝雲萊看著界面上顯示的位置圖標,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我齊大哥回來了沒有啊?」
對面又發來一句話。
郝雲萊撇了撇嘴。
「沒呢,你齊大哥夜不歸宿的天數又創新高。」
——「我天,他不會出什麼事吧?」
郝雲萊打開電腦上的瀏覽器,在等待百度網頁緩慢而遲鈍地跳出來的時間裡回了一句。
「他能出什麼事?等買不起網吧泡麵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
郝雲萊的敘述向來非常精準。從年初開始,齊湛開始夜不歸宿。一開始郝雲萊也沒怎麼在意,然而時間久了卻開始好奇起來。一日,齊湛例行出門,郝雲萊存了一探究竟的心思尾隨其後。然後,她就看到齊湛走進了一家叫作「神馬」的網吧,在裡面玩了一下午的植物大戰殭屍。
對方卻不信,連發了三個白眼過來。
——「我齊大哥英明一世,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只知道損他的白眼狼。」
百度首頁已經載入完成,郝雲萊在搜索欄里輸入「東呂心理諮詢所」七個漢字后,打算嚴謹地結束與華立里的微信對話。
「請注意你的量詞,是一匹狼,不是一個狼。而且,別說我損他,我說的可全是事實。不聊了,干大事去了。」
郝雲萊按滅手機,專心致志地盯著跳出來的一個個界面,幽藍的電腦屏幕上顯示的內容全然收進她的眼眸。
「姜望,臨床心理學家,斯坦福大學外聘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兒童精神病學……」
郝雲萊撐著下巴,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不錯,長得真好看。」
「不錯?什麼味道不錯?你又背著我吃披薩了?」
虛掩著的門由外往裡推開,來人鍍著客廳暖黃的燈光站在門口。鵝黃色的亞麻襯衫塞在淺藍色牛仔長褲里,下面是一雙黑色人字拖,即便這般落魄打扮,齊湛還是有著致命的魅力,對絕大多數雌性生物來說,當然,不包括郝雲萊。
郝雲萊轉過頭,伸出手指,打了個「噓」的手勢。
見郝雲萊這般作為,齊湛不由好奇地朝房內掃視了一眼,隨後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郝林林,意會後壓低了聲音。
「哎呦,真羨慕萊姐啊,能睡涼快的地鋪。」
郝雲萊合上電腦,朝齊湛誇張地做了個口型。
「滾!」
齊湛攤了攤手,順勢帶上了門。
恍如白晝的房間里,郝雲萊爬到毯子上,將被子蓋過頭頂,沉沉睡去。
***
姜望的預約已經排到了明天的聖誕節,但郝雲萊難得有了回不錯的運氣,她打電話過去的前一秒,正好有名諮詢者取消了預約,因此她順利地在周二的時候預約到了周四下午的諮詢。
颱風過後的天空異常清明。
視野盡頭是連綿的水杉,映襯著由純白色鋼柱和大面玻璃構成的一層建築。窗前有一名年輕男子正在擦拭玻璃。
「請問,是東呂心理諮詢所嗎?」
年輕男子轉過身來,將亮著紅光的耳機從耳畔摘下,掛在脖子上,深紅色的頭髮被編織成無數細小的臟辮,似翹非翹地分向兩邊。玻璃窗中間洗滌劑打出的白沫已被抹去,露出大片光潔與平滑,郝雲萊看到那上面倒映著深深淺淺的樹影,自己牽著郝林林站在一棵因古老而巨大的無患子下面,腳畔行李箱凹凸的圖騰里跳動著粼粼光線。
看清來人以後,紅髮青年咧嘴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是郝女士嗎?」
郝雲萊點點頭。
「我們等你好久了。」
「不好意思,我沒想到周四路上還那麼堵。」郝雲萊拉著行李箱的左手緊了緊,她預約的時間是周四下午兩點,高德地圖顯示諮詢所離自己家的距離只有5公里,於是她心安理得地只提前了半個小時出門,本以為準時到達綽綽有餘,公交車行至中途的時候,她想起自己的運氣向來不好,再然後,她聽到了廣播里傳來的車輛調度訊息。
青年將手上的刮柄斜靠在角落裡。
「沒關係,你也就遲到了28分零6秒,這些都會以諮詢時間結算的。」
郝雲萊的嘴角幾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
「跟我進來吧。」青年踏上大理石台階,「對了,我叫赤奚,是姜望的學生。」
赤奚?居然還有人姓赤?郝雲萊一邊想著,一邊單手提起行李箱。
手邊突然一輕,郝雲萊抬頭,本已經走到門邊的赤奚忽然折返,不由分說地提起她的行李箱。
郝雲萊空出一隻手,一時有些不習慣,便抓緊了胸前的黑色傘帶,跟著走進了門。
乳白色窗帘被風吹得微微晃動,茶几旁的駝色沙發上坐著一名男子,背對著他們。
「喂,人來了。」赤奚抱肩。
男子起身,轉過身來,白色條紋襯衫的衣袖在手腕處隨意挽起。他對著郝雲萊輕輕頜首,屋外盛夏的光線好似都柔和下來。
他是姜望,郝雲萊在百度上見過他的照片。
「姜醫生您好。」
郝雲萊拉著郝林林走上前去。
「請坐。」他的手指白皙修長,此時正指向身旁沙發。
「有什麼問題需要諮詢的嗎?」郝雲萊落座后,姜望也隨即坐下。
郝林林低頭沉默地扯著衣袖,見此,郝雲萊無奈地扶了扶鼻樑上的細框眼鏡。
「是這樣的,我家弟弟幾天前開始不太對勁,老是說家裡有女鬼,怕得要死。」
姜望拿起水壺,為郝雲萊和郝林林各倒了一杯水。
「女鬼么?」
郝林林往後縮了縮,稚嫩的童聲微微顫抖。
「是一個沒有眼睛的怪阿姨。」
郝雲萊輕拍著郝林林的背,「姜醫生,這是妄想症嗎?」
「『妄想症』——這三個字,分量重了些。」
「那我弟弟得的是什麼病?」
「這要等診斷過後才能確定,而且——」姜望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沙發上的木質扶手。
「這本來就是個鬼神橫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