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事初始 第一回、銀波澹澹月華升
?臨安的冬夜和以往沒什麼不同,陰風怒號著捲起萬千枯葉,蕭蕭的聲音在林間激蕩,烏雲遮去了明月,錢塘江水波浪滔天。沒有宵禁的南宋,街市熱鬧,三吳都會的繁華熱鬧比起故都汴梁,更添幾度風光,可是這風光之下,儘是那往來行人的滿面愁容。
「娘親,糖葫蘆,我要吃!」一個總角孩童。
「今天,今天不吃」一個婦人,身著淺紅長襖,帶著一支白花簪子,不由淚下。
「娘親,明天,明天就是除夕了,您怎麼哭了。」
婦人不言,目光隨著朱戶畫梁遠處那隱約出現的六和高塔去了。
燈火漸昏,烏雲猛然電閃,那霹靂之聲,震得塔下幽林烏鴉齊飛,寒雨滂沱而至,在滿是泥濘的長路上,能看見的只有數不清軍士鎧甲摩擦的生硬,能看見的也只有他們手中那無數磨得雪亮的槍尖。
軍士中似乎一人的腳步聲不同,那麼的緩慢平穩,卻每一步都擲地有聲;卻見闌珊火光,兩排宋軍軍士手執火把,中間一條青石路,綿延到一個蒼亭之下,廳內冷冷的站著一人,頭戴官帽長襆頭,身著公服襕衫,身如枯槁,面青如病。
見得一眾軍士押解這一個犯人,從青石路上走來,這些軍士面色悲憤似有哽咽,唯見那犯人雖是滿身傷痕,血污浸衣,但是身姿威儀,神采奕奕。
「大膽!還不將鐵索勒緊!」那官員道。
「相爺!岳爺,雖是被穿了琵琶骨,但是若以他的本事想逃早就逃了!」押解的差役道。
但見那犯人滿身鐵索,卻目若朗星,炯炯有神道:「緊便緊,他認得我是猛虎,豈有縛虎不緊之理?」
「罷了!將犯人岳飛壓上來!」那個相國一聲令下,軍士們無奈的將這個犯人押解入亭。
「呵呵,岳飛呀,岳飛這是聖上為你準備的毒酒。你身犯重罪,能保全屍,全賴我秦某人幫忙。」那相國命人將一壇青瓷酒端了上來。
那犯人正是保家衛國,收復失地的一代戰神,十萬岳家軍統帥岳飛岳鵬舉。岳飛輕言道:「如此還要多謝秦相國了!」
「你今日受刑,可有話說?」秦檜說著將一杯酒斟滿。
亭外暴雨瓢潑,冷風呼嘯,吹動那一杯酒紋,岳飛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輕視著秦檜道:「秦相國,敢問岳飛何罪之有?」
「岳將軍虧你還是個聰明人,你擁兵自重,難道沒有嗎?」秦檜呼來一人,端上玉杯數盞便一一斟滿。
「秦相國亦是聰明人,既然問到我岳飛,我便和你說說!」岳飛端起毒酒杯,再飲盡道:「我二十歲投身戎馬,二十年來身經大小數百戰皆以勝還!其罪一也!」岳飛再飲一杯。:「治軍嚴禁,無犯百姓,其罪二也!清廉公允,家徒四壁,其罪三也!不事權貴,不交賄銀,其罪四也!身先士卒,行若明鏡,其罪五也!忠君愛民,心存社稷!其罪六也!收復失地,屢破胡虜,其罪七也!保境安民,守衛山河,其罪八也!精忠報國,匡扶社稷,其罪九也!哈哈哈,秦檜啊秦檜,這九大罪狀落在我岳飛身上一條,也足夠我屠滅滿門的了!」岳飛每說一句自己的罪狀,便飲下一杯毒酒。毒酒已然全部飲下,而岳飛已然威風凜凜,面不改色。而那亭外軍士,無不淚下,淚水伴隨著大雨雖是不見,但哭聲卻已然蓋過了雨聲。
雨也悄然停了,換來的卻是更加寒冷的長風,如席大的雪片,將士看著岳飛逐漸顫抖的身體,寒冷不單是身體,更是他們浴血沙場換來的一片熱心。那夜他們只記得秦檜滿臉的不安,和岳飛死前口中反覆呢喃的四個字————天日昭昭。
岳飛的屍身遲遲沒有倒下,眼睛也睜著,凝望著在烏雲後面浮現的明月,雪花翩翩落滿了岳飛全身,這個為國為民,在沙場上叱吒風雲的漢子終於倒在了風波亭之下,明月照著白雪,他的屍首無人敢近,而次日就是除夕。
甲兵各執刀兵,趁著雪夜不顧路滑,在臨安府繁華的街道上,追逐一個漢子。那個被追逐的漢子被兩側,千百名宋兵堵在畫橋之上,這漢子身長七尺,體壯如虎,渾身傷痕,懷中系著一個襁褓嬰孩;手中拿著一桿沾血長槍。
「岳氏反賊!休要再逃!我等奉秦丞相令!命你交出逆賊幼子,可繞你性命!」
「來呀!秦檜奸賊!害了我家岳元帥,又來害我岳家滿門!今日我岳亥在此,爾等傷不了我家小主人一寸!」那漢子手持長槍,殺奔軍中,大喝一聲刺死一人,轉身復挑,見得燈火之下紅纓點點,一桿長槍殺得橋端諸將,不得近身!岳亥雖不比岳家名將勇武,但是久雖岳飛征戰,頗得真傳,槍法伶俐,一般官兵不能阻攔,殺出一條血路,正奔城外。卻見身後暗箭奔來,貫穿左腿,不由大叫一聲,拔去箭頭,猛覺腳下麻木,很難走路,心中悲憤,強拖傷腿繼續奮戰,只見七八條長槍攢刺四周不避嬰孩,他閃開前面三條長槍,槍尖犀利刺翻一人,長槍一拉挑動一人小腿,打翻在地,岳亥不留意忽覺得肩膀劇痛,背中一槍,幸得筋骨強健,沒有大事卻見鮮血流出滴在雪上,他心知不可力戰,懷抱嬰孩浴血而走,他懷抱嬰孩口中念叨:「小主莫慌,你娘親兄長都已經出城,我帶你尋得他們不會有事。」
懷中孩童神色平靜,不哭不鬧,人那些追兵上前,那漢子身有輕功,雖然受傷但是在夜色掩護,便甩開了追兵,但來到城門見得城門緊閉出不得城去,於是四處躲藏。漫天白雪模糊了人影忽然見得河道上,醒來一葉輕舟,舟上有三個人一個船夫,一個隨從,一個賞雪的貴人,那個貴人三十幾歲年級,身穿富人常穿的絲綢秀錦的圓領袍,頭戴黑色襆頭,面如冠玉,眉目清晰,隱然有三縷鬍鬚。那官人見得臨安府繁花似錦,歌舞昇平心中自喜,如圖這一片大好精緻都是他一手操辦的一般,他和隨從下船登陸,賞景到了一棟畫橋柳畔,仰望明月心生感嘆便對隨從道:「多好的山河啊,可惜朕今日所做終將被後人所唾棄。」
「陛下,聖賢亦有過,何況人呼?」
官人垂淚問到:「查益卿啊!你素來敢言,朕問你:趙之宋,比劉宋何如?」
隨從道:「不如也,寄奴父子尚知北伐。」
官人又問:「那檀道濟比岳飛呢?」
隨從道:「檀道濟一門父子十一人皆遭戮沒,今岳飛雖死但子嗣尚存還望陛下開恩。」
「劉義隆殺了檀道濟父子滿門,最後被自己的兒子殺死,朕雖膝下無子,但不忍損此陰德,傳令下去,善待岳家老小。」
隨從道:「臣替岳家謝過陛下」言罷長揖而拜。
這個官人正是當朝皇帝,趙構,他心知錯殺忠良復國無望,自己也難逃史官一筆,便乘雪出行,意欲放寬心志,誰想見得白雪重重,彎月皓皓,似有千萬苦語不得訴說,又勾起愁思,對岳飛心生愧疚;他憑一己之私,自毀長城,枉殺忠臣,又是上負社稷,下負黎民,就動了惻隱之心。
畫橋之下突有異動,那隨從趕忙警戒,前去查看,正好見到岳亥帶著岳飛遺孤藏匿於橋下,趙構此人雖是偷安之輩,但並非文弱不堪,反倒是身懷驚人武藝,他早年在金營為質,金軍中有一把寶弓無人能開,唯獨趙構開得此弓,且張弓搭箭,箭無虛發,讓金人震驚;他便也挑燈上前查看,他看這漢子虎目虯髯,胸脯寬闊,辨認眉目發現竟然是岳飛的家將岳亥,不由心驚,見他懷抱嬰兒心中便已然有了問題,岳亥見了皇帝心中大驚,不知是怒是喜,他血流全身,身中數箭,已然是強弩之末。岳亥懷抱嬰兒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岳家背嵬軍敢戰士岳亥拜見皇上!皇上,請您開恩放過岳元帥一家老小吧!」說完頭顱便向地死磕,鮮血噴涌好生嚇人,皇帝大驚,感其忠義,不顧血污上前扶起連忙道:「愛卿莫急,朕何曾下令株連岳家滿門?」
「陛下有所不知,元帥沒走之時,秦檜那奸賊,便派來家將來岳家殺人!婦人李氏,和其餘公子被亂軍衝散兩位小姐都已經,都已經死在亂軍之中了,只有我抱著小主人,才逃了出來」
皇帝「竟有此事!!這天下到底是我趙家的還是他們秦家的!!朕尚且沒有下令,好你個秦檜,卻來斬草除根!」,此時街市上嘈雜一片,千百火把追擊而至,這些軍官哪裡認得皇上,便不管不顧,追擊校尉到:「奉秦相爺令,岳家老小格殺勿論!旁邊幾人定是同黨,一併斬首交由秦相爺發落!」
趙構一代帝王聽了這話甚是憤怒,想他九五之尊手下軍卒盡聽丞相號令!面色氣的青如鐵皮,身旁隨從道:「大膽!見了聖上在此爾等還敢放肆!還不快跪下!」
兵卒齊聲大小:「哈哈哈,誰不知道當今聖上,是個苟且偷安的小人,而且苗劉兵變嚇得不能生養!自然少生鬍鬚!這個人相貌堂堂,鬚眉完好,怎會是我們的陰陽人皇帝!他若是皇帝我就是金兀朮!我一聲令下,這個皇帝準保跑到海上去躲藏!」
趙構不能生育本就是難言之處,今日竟然被講了出來,他又素恨金兀朮辱他,轉眼便被氣的眼冒金花,從江畔一躍而起,上了路前,那校尉見得他身受奇快不由大驚,趙構雖是精工花鳥,但是大內高手如雲,武學也是博採眾家,若出征為將,必然也是一代名將,這校尉哪裡知道,卻見趙構使出祖傳的太祖長拳,照頭就打,砰的一拳就講這校尉打死,眾人驚呼好大怪力,不敢怠慢,哪知趙構奪來寶劍直刺一人咽喉,應聲斃命,卻見趙構手中寶劍起如風,急如電眾軍莫能抵擋,頃刻間十幾人就被趙構一人刺翻。
岳亥素聞趙構身有武藝,不想如此厲害,心中大驚暗自不如,他見皇上被圍攻,哪能不管,挺搶入陣,戰陣之中素有一寸長一寸強的說法,趙構武藝絕倫,但是手持寶劍,不及那岳亥手中長槍厲害,岳家槍更是戰陣實用,二人掩護殺敵這二百多人竟然奈何他們不得。趙構見岳亥越能戰,心中越不是滋味,他素知岳家軍戰力,但不想區區一個家將竟然可以以一當百,岳飛又是如此忠心,岳飛身死無疑是自斷臂膀,但是戰鬥中生死乃一瞬之事,卻見一校尉暗地裡殺出一柄鋼槍正刺心口,趙構大驚不料自己竟然會如此死去,立即見得岳亥舉起嬰孩,用胸口擋在前面,只見眾軍哪管許多長槍並起全中嶽亥身上,鮮血噴涌靠在樹上奄奄一息,人如血人,唯身旁皇帝,懷中嬰兒安然無恙,他心知命不久矣,看看懷中孩子如水如星的眼眸,笑了笑道:「哈哈,小公子,沒事,沒事就好!」
那嬰兒身上帶著玉佩,玉佩上寫的他的名字和生辰,岳朗九月初三。那孩童像是看懂一切一般,伸出手來摸了摸岳亥留有戰疤,滿是血污的臉。
岳亥死命道:「皇上,饒過,饒過,這孩子...」言未畢,氣絕而死,死時手中穩穩抱著嬰兒。
皇帝趙構猛然長嘆,心中愧疚無比,只得暗自呢喃:「好個忠心義士!」
卻見雪花如席,將整個臨安淹沒在混沌的白色之中,周圍的屍首也不到半盞茶被全部掩蓋,臨安位居江南,如此大的雪無論是誰也是第一次見,遠方傳來戰馬奔騰的聲音:「楊沂中在此哪個敢造次!!」,趙構聽見那來將呼喊,認得聲音便呼:「楊沂中!」
那將領身姿雄闊體大如牛,劍眉鳳目,五縷長須,在大風中顯得威武不凡快馬奔到言曰:「末將楊沂中參加陛下!救駕來遲還望恕罪!」
「恕罪?好你個楊沂中,城防禁軍何時輪得那秦檜調配!今日險些要了朕的性命!!」
楊沂中掌管臨安布防為御前中軍統制一直做趙構的護衛,素來勇武,而且長須飄飄速來有美髯公的名號,只是戎馬一生到了晚年也有了偷安享樂的思想,見得朝中秦檜勢大,便也有黨附的傾向,對待岳飛的立場也是含糊不明。趙構見得他來便陳述了事情經過,趙構今日心累,便對這些軍官嚴厲訓斥了一番,不做深究。
他看著岳亥的屍首與楊沂中道:「這個孩子是岳飛的遺孤,這個義士抱著孩子跑到了這裡,為了救朕死了,對他好生安葬,孩子就養在太學院吧,將來從事文職若是成材,也不失為國家棟樑,若是平庸就當是朕為了彌補對岳飛的愧疚吧」
楊沂中看看那孩子,搖搖頭嘆息了一聲,他城府深沉不多說一句話,吩咐士兵收拾了岳亥的屍首,隨從抱起了小岳朗,同趙構坐上船回宮了。眾軍見狀也自行散去,臘月二十九的臨安又歸於一片寧靜和祥和。
萬千紅燈照應著千山白雪,烏雲間忽隱忽現的彎月,不知誰人趁夜色更吹一支竹笛,一種莫名的憂愁隨著笛聲,走過孤山,西湖,蘇堤,白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