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楚二爺
長沙市郊的一處小鎮上,有一處泥土堆砌而成的院落,三間一體的土屋邊上帶著一小間廚房樣子的小屋,一座看似好久沒有用過的石磨,安靜的躺在院子中間的深井旁邊。院子不大,院牆邊上還零零散散的放著一些早已生鏽的農具,整個院子看著比較寒酸且安靜。
自從長沙解放之後,楚宜豐一家就以地主的身份被發配到了這裡。以前在長沙的所有產業都被政府收了回去,還有些零碎的地契也被他家老爺子偷偷的燒了,那時候,你家裡的財產越多,擔的罪名越大。正是因為老爺子的先見之明,才得以躲過那場浩劫。
楚宜豐坐在自己房間里的一張破舊的四方桌子邊上聚精會神地看著書,方桌上摞著厚厚的一沓書籍。他正緊鑼密鼓的準備著還有一個多月的高考,他非常重視這次高考,這次可是**之後第一次高考,國家急需人才補充。
楚宜豐在這個家裡就像個異類,不要看他出生在土夫子世家,但是他的思想要比當下周圍的人前衛的多,所以除了吃飯睡覺時間,其餘的時間他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拚命的吸取有限的書本知識,為這,他沒少被他弟弟挖苦。
「侄兒子,過來你看二伯給你帶什麼回來了?」楚宜財離老遠就看見在泥巴牆裡玩耍的大侄子,高高的舉起手裡的冰糖葫蘆,臉上也笑開了花。
楚宜財是楚宜豐的親弟弟,當地圈子裡的人都叫他楚二爺,不要看他人長的又矮又矬,但是在長沙這塊地方,也算是響噹噹的**人物。
楚老二看著跑過來的侄子,微微蹲下,伸手抱起了小孩道:「乖侄兒子,你那書獃子老倌是不是又在家裡看書了?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天生就該在土裡倒騰了料,他非得要逆天改命,要去考什麼大學?也不看看咱家祖上乾的那些個事,也不是我咒他,他要是能考上撒,癩蛤蟆都長出毛了哈。」說話間,把手裡的糖葫蘆輕輕的放到侄兒的手上。
小孩在楚老二懷裡顯的特別乖巧,手一個勁的往楚老二臉上摸,樣子特別親近。嘴裡一個勁的咯咯憨笑,也不知是他聽懂了楚老二的話,還是因為手裡的冰糖葫蘆。
「哦……對咯,你嗲嗲可在屋裡撒?」楚老二小心左右看了看,把泥巴院子門給關上后,小聲的問道。
小孩點了點頭,手指向楚宜豐所在的屋子的對面。
楚老二使勁的往小孩臉上親了親,臉上的鬍渣子蹭的小孩發癢,一個勁的往後躲,嘴裡還「咯咯」發笑,口中正嚼著的糖葫蘆噴了他一臉。
楚老二也不嫌棄,伸手往臉上抹了幾下,有大塊的山楂片,往嘴裡面一塞,念叨著道:「這可不能浪費,不能浪費啊。」嘴裡說著,手上把小孩放下,人直接往他老子在的房間走去。
「嘎吱……」楚老二推門的動靜有點偏大,在屋裡看書的楚宜豐知道他家老二回來了,扭頭往堂屋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並沒有起身,也沒有開口問話,只是嘴裡嘟囔著:「這混小子,這兩天沒見影,今天早早的回家,指定在外面沒幹好事,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世道。」說完繼續看手裡的書。
楚老二嘴裡哼著小曲進了屋,看樣子心情還挺不錯的。扭頭看了看楚宜豐的房門,鼻子微微上提,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就一頭鑽進他爹的房間。
楚老二進屋沒一會,屋子裡就傳出一聲帶著些許滄桑的怒聲,那聲音顯然是有意剋制住的,但是還是引起了正在聚精會神看書的楚宜豐。
「老倌,你也不想想,現在這個世道都快要餓死人了,咱們生產隊的,有哪個能吃的飽的?你再看看咱們家現在都撒子樣子的咯?要不是前幾年你們把那些東西都給廢了,咱們那裡成現在這個樣子?」楚老二越說越起勁,聲音也越來越高。
「龜兒子,你小聲點,讓別人聽見沒得好的撒……」
老人也提高聲音繼續說道:「***剛剛倒台,現在還亂的很,你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檔口?要去你去,老子不去,你老子前幾年差點把命給丟在紅衛兵手裡,你不知道啊?」
「我要是能下,我早就下去咯……老倌,現在咱們無產階級也應該搞點自己的產業了撒。我想給二花買件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你是不是想讓你兒子這輩子討不了婆娘撒?再說咯,這事也就咱爺倆知道,能有啥子事呦,毛**說過,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鼓足勁干,力爭上遊……」
「你個龜兒,你這是要你老子的命呦!!!」
楚老二見老爹話有鬆動,趁熱打鐵道:「我的親爹耶,你就算不為我想,也要為咱們家後代考慮撒,咱家已經幾天沒有開鍋了?你那個孫子也要長身體的撒?你看我那侄兒子,連件像樣的過冬皮襖都沒得……你還想他指望他那書獃子老子嗎?這次下去,咱們也不拿多,見寶就收,我已經聯繫好買家了,得手就出貨,一準沒事的撒。」
房間里一陣沉默,半天沒有動靜,楚宜豐抬手就要掀開門帘進屋去阻攔,就聽老人壓低聲音道:「這事千萬不能讓別人曉得,特別是你以前手下的那幫伢子,還有,傢伙你準備好了嗎?」
「哪個還要您老人家費心個撒子呦,要是這個都做不好,楚二爺這名號不是白叫了嗎?」楚老二說話的語調明顯輕快起來。
「你個龜兒子,你是哪個二爺?」
「我的親爹,你打我做撒?當然不是您的二爺,是道上人抬舉給的名號二爺撒。」房間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想來楚老二正被他爹追趕著跑。
往外跑的楚老二哪裡想到門口站個人,一頭撞進楚宜豐的懷裡,「我得個親娘喲,這大白天的還鬧鬼撒?。」楚老二這次是真的嚇著了,喊出來的聲音都有點輕微的顫抖。以他的江湖閱歷,這點事根本不算個事,但是如果剛才他與他老子說的話,要是被別人聽去了,估計要不了多久,人民公安就要上門慰問慰問,吃皇糧去咯。
一把推開面前之人的楚老二,抬頭看清門口的楚宜豐,深深的呼出口氣道:「書獃子,你是不是書看多了,看傻了?怎麼神經兮兮的?走到門口也不放個屁,你想嚇死哪個呀?」
楚宜豐不等楚老二後面的話說出口,一把就把他推進屋子裡,壓低聲音道:「老二,你這是要作死呀?你想死自己跑遠遠的,不要連累老倌,不要連累家裡,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堅決反對。」
「蝙蝠身上插雞毛,算什麼鳥撒?你反對個鎚子撒,就你那樣連生產隊都嫌棄你,有什麼資格反對?你看看我侄兒子,想吃頓肉還要等過年,你這個當爹的,怎麼好意思的撒,我要是你,早就一頭撞牆上算咯。」楚老二好不容易把他爹說服,見他哥出來反對,一下有點急了。
楚宜豐被楚老二懟的說不出話來,一雙眼睛睜的圓圓的,滿臉憋的通紅道:「你……你……」
「我什麼我?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裡?現在無產階級人民應該站起來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怎麼了我?倒是你撒?你以前不也是淘沙好手嗎?怎麼?前幾年把你膽子給嚇破了?」
「二伢子,你給老子閉嘴……都怪老子從小沒有教育好你這龜兒子,現在整天沒大沒小的!!!你怎麼和你哥說話的?」說著,老爺子拿起床頭的煙槍就抽了楚老二腦袋一下,煙斗里的煙灰濺了他一臉。
「呸呸呸……」楚老二連忙往邊上閃了兩步,吐出濺進嘴裡的煙灰,伸手想把臉上的煙灰擦掉,誰知不擦還好,這一擦,整張臉瞬間成了黑鍋底。嘴裡還不停的小聲嘟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