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寶劍贈佳人,紅粉贈英雄

第2章 寶劍贈佳人,紅粉贈英雄

?這一位美人,就是吳香客。

吳香客他大概是個男人。只是大概。一個月里他總有那麼十五天要穿上女子衣服,從聲音到氣質活脫脫就是個女人。簡直讓人疑心他本來就是女人。

而他穿上男裝的時候,又是個地道的美男子,還愛處處借景生情。多情的少女只消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他。

這樣高明的易容術,堪稱江湖間一朵奇葩。若不是預先知道,誰都看不出這兩人乃是同一個人。也許吳香客這副皮囊里本來就住著性別不同的兩個人。

非但如此,他那兩張臉皮過一陣就要換一換。因為他的嘴太賤,欠下的風流債太多。好在他易容術精妙卓絕,很少惹出麻煩來。

沈青青眨眨眼睛。

「吳姑姑好。」她說。

「這就對了。」吳香客臉上立刻恢復了那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又向鬼面郎回眸一笑,道:「郎君,你看,你輸了。」

沈青青這才知道吳香客又和鬼面郎打了賭。

鬼面郎,名如其人,其丑無比。吳香客總是親昵的叫他郎君。

鬼面郎人長得凶,性格卻比吳香客好了百倍。

他們兩個總是打賭。往往是吳香客有了個點子,來占鬼面郎的便宜。且每次都能佔到。

鬼面郎卻從不生氣。

非但如此。吳香客取笑他的長相,他也從不生氣。

鄰家孩子到老君觀里亂塗亂畫,被鬼面郎友善的表情嚇哭,小孩的母親聞訊趕到,罵鬼面郎長得是「黑鐵麻踏,黃卜亮姜,猢猻面孔」,鬼面郎也沒生氣。更沒拿背後的銅琵琶打破那婦人的腦袋。

準確的說,沈青青從未見過他生氣的樣子。一個人不生氣,很難。一個人長得奇醜無比,還從不生氣,簡直難於登天。

所以沈青青覺得,鬼面郎是老君觀里最深不可測的一個。

所以這一次鬼面郎和吳香客打賭,肯定又要吃虧。

程玉京看不下去了:

「姓吳的,你又耍賴。你和鬼面郎賭的是青青今天見了你一定叫你姑姑,可是她一開始分明說的是吳叔叔,是你輸了。」

吳香客笑道:「仙姑生氣啦?那我就和你也打個賭,賭鬼面郎一定輸得心甘情願,絕不反悔。怎麼樣?」

程玉京沒說話,手裡綠竹柄的拂塵卻喀拉一響——裂了。

程玉京要發怒了,這可不妙。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鬼面郎適時道:「仙姑,你千萬不要和他賭。」說著從荷包里拿出一隻胭脂盒子,交到了吳香客手裡。吳香客得了這胭脂,歡天喜地的回屋中換衣服去了。鬼面郎笑著搖了搖頭,一對形狀特異的招風耳晃啊晃,看上去更丑了。

這就是丐幫蘇州分舵的日常小景。峨嵋三劍說得對,這丐幫,早已不復當年查老幫主統治下的那個丐幫。但幫里的英雄們依然過得很自在,很快活。

等吳香客再從房裡出來,就又變成了「吳叔叔」,手裡的羽毛扇變成一把灑金的紙扇。

他見院子里沈青青已經不知去向,只有鬼面郎和程玉京還站在那兒,兩個人臉色陰沉。道姑抬頭看見他,一甩拂塵不加理睬。鬼面郎回頭對他招了招手:

「你過來。」

「道姑還在生氣?」吳香客一開口已換回了男子聲。

程玉京冷冷道:「這裡方才有人打鬥過。」

吳香客聽他這麼說,就循著他的目光看向地面。果然地上的雜草被踏得十分凌亂。

程玉京指著地上的足跡,道:「這裡有三個人,另一方只有一個人。三個打一個。」

吳香客道:「三個人的那方輸了,逃走了。這一個人走回了觀里。」

程玉京道:「三個人里兩個帶了劍,從走勢來看,是峨嵋派的劍法。」

吳香客道:「那一個用的是細長的東西。細長的……咦?」

他用餘光瞟了一眼牆邊立的晾衣竿,心中猛然一驚:若是沈青青只用一根晾衣桿就打跑了兩個手拿利刃的人,那已是絕不能放任不管的程度了。

程玉京道:「我們三人曾經約定過,絕不可以教沈青青武功。」

吳香客道:「沒錯。她若是懂了武功,免不了就要知道十八年前那起滅門血案,接著就是報仇。」

鬼面郎道:「當年我們三個說過要護她遠離江湖,一輩子平安快樂。為沈家報仇的事,就由我們三個悄悄地做。」

程玉京道:「你們都沒忘記,很好。」

這時,吳香客忽然道:「可是,就算她懂了武功,只要我們不告訴她,她怎會知道她沈家是被滅門的?」

他話音剛落,程玉京就睜圓了眼睛瞪著他,身後層層殺氣翻湧。

吳香客趕緊賠笑:「姑姑,我錯了。——是該問問,她的武功到底是誰教的。」

三個人商量片刻,決定派程玉京做代表。

程玉京的武功沒什麼特色,脾氣卻有點暴躁,作風還很死板。但沈青青不知為什麼,就只聽她一個人的話。也許因為程玉京和她一樣都是女人吧。

江湖之大,只有兩個幫,一個男人幫,一個女人幫。

程玉京走進沈青青的屋中,見她正坐在蒲團上看《南華經》,於是便走到她身邊的蒲團上,握住了沈青青準備翻書的手,柔聲道:「青青。」

沈青青抬眼道:「程姑姑,你的手好冷。」

說罷,她回過頭,見鬼面郎和吳香客兩人都站在門口,表情關切地看著她們二人交談。

程玉京道:「青青,你告訴姑姑——你的武功到底是哪裡來的?」

沈青青回過頭,見鬼面郎和吳香客兩人的表情更加關切了。於是她衝程玉京眨眨眼睛:「姑姑說這個啊,是吳香客和鬼面郎教的。」

三人錯愕。

程玉京嚴肅了:「青青,不要說謊。你說謊時會眨眼睛的。」

沈青青聞言,又眨眨眼睛,道:「程姑姑是美人,你看,我這句說謊了么?」

程玉京嘆了口氣,鬆開了沈青青的手,轉身質問另外兩人:

「你們兩個都聽見了。到底是誰教了她武功?」

鬼面郎一向老實,點頭承認道:「我教過她一點防身的拳掌,都是入門功夫,算不得什麼本事。」

吳香客用扇子搔了搔頭,道:「我是教過她一點輕功,方便落跑,沒想到她學得那樣快。輕功也算武功么?」

道姑的神色變了。

她說:「你們兩個瘋了嗎?!一個輕功第一,一個膂力無雙,都說自己的功夫不算本事——那峨嵋三劍算什麼?!」

吳香客攤手道:「鬼面郎,你聽這個瘋姑子說什麼,居然說我們是天下第一。真好笑啊,哈哈哈哈。」

鬼面郎沒搭他的腔,轉而問程玉京:「程仙姑,你說這峨嵋三劍武功稀鬆平常,為何會來咱們這裡挑釁?」

沈青青方才一直聽他們爭吵,插不上嘴,聽見話題轉到了峨嵋三劍,就把白天的原委講了一遍。她講的繪聲繪色,時不時還添油加醋,帶點動作。至於如何打跑峨嵋三劍,她都略過不提了。

吳香客聽得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把沈青青的頭髮撓了個亂七八糟,還道:「牙尖嘴利,果然是我的好徒弟。」

沈青青道:「我可沒有你這樣流氓的師父。你到底偷了峨嵋三劍什麼?」

「我偷了他們的相好。」

程玉京臉色又是一沉:「胡說亂講,道士哪來的相好。」

結果,道士真的有相好。

那峨嵋三劍從四川到姑蘇,本是來公幹的。不知怎的,三個人被同一個□□給迷住了心竅,朝思暮想,輪番去見她,不但花光了身上盤纏,連公幹用的車馬錢也一起光了。就在他們走投無路的時候,那□□又結識了吳香客。吳香客性情風流,兼之出手闊綽,□□早把那三個道士給忘到九霄雲外。

那三個道士明明身無分文,無法交差,偏又記掛著青樓的美人,走投無路之際,只好當了老三的寶劍,一齊上門,求再見那□□一面。外頭的龜公當然說美人病了不見客。誰知冤家路窄,恰碰見吳香客言笑晏晏從她房中走出來。從此,峨嵋三劍便和吳香客結下深仇大恨,只是妓院門口不便動手,這一日特特尋上門來,吳香客雖聽說了,卻絲毫不放在心上。

程玉京嘲諷道:「怪不得你今日扮作女子出門,原來是膽小,怕人尋仇。」

吳香客笑道:「我替你道友解除了修道的誘惑。你還不謝我?」

程玉京冷冷道:「莫要多話,動手吧!」

沈青青正愁如何勸住這兩人,只聽鬼面郎道:「二位先不要爭。『峨嵋三劍』的公幹一了就會回蜀中去。這樣醜事,諒他們也不敢講出去。只是沈青青既然會了武功,我們再也不能把她當作丐幫外的人了。」

吳香客點了點頭,向沈青青道:「乖徒弟,等一會兒就和師父們一同『討飯』去吧。」

「討飯?」沈青青不明白。

吳香客道:「我們是丐幫,當然要討飯。不討飯,你身上的衣服怎麼來?」

沈青青真的和他們一同坐船去討飯了。

雖然鬼面郎和程玉京都很反對吳香客帶她出來,但吳香客總說:「怕什麼,我教的輕功,你還擔心她跑不掉么?」

為什麼還要跑?沈青青不太明白。以前程玉京說:只有年輕人才會以為腳主要是用來踢的,其實腳這東西,最主要的用途就是跑。程姑姑雖然是出家人,卻總是懂得很多武林的掌故。

但沈青青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要跑。說話間船就到了。四人下了船,上了大路,就看見了本地的富戶——開當鋪的陸大戶的門前。

正是黃昏時候,黑漆大門兩旁點著兩盞通紅的明燈。

四人剛剛走近,那門就自己開了。沈青青正想大搖大擺走進去,幾隻巨大的看門狗突然一起向眾人撲過來。

吳香客大叫一聲:「青青快躲!」

沈青青立即跳上牆頭。

吳香客站在房頂說:「躲那麼高做什麼,快進屋裡去。」

沈青青不服:「還說我呢,你躲得比我還高。」

吳香客說:「我站在房頂上,你站在牆頭,站房頂的是俠士,站牆頭的是賊。」

沈青青剛想繼續和他鬥嘴,忽然想到方才何其兇險,程玉京穿著寬大的道袍,鬼面郎又背著頗重的銅琵琶,能躲得過群狗撕咬么?

想到這裡就低頭往下看去……

——鬼面郎正給那群狗喂熟牛肉,一邊喂一邊蹲下摸它們的頭。一隻領頭的大黃狗還不停的往他的懷裡蹦跳,伸長舌頭要舔他那張奇醜無比的臉。

而程玉京正在和這家的家丁閑話:

「仙姑越發俊秀哉。」

「哪裡哪裡……」

「鬼公子見了阿黃好歡喜哉。」

「是哩是哩……」

好一派和平的景象,沈青青想像中的人狗惡戰,連影都沒有。

吳香客縮在房頂最高處,戰戰兢兢問:「青青,那些狗走了么?」

「原來你這麼怕狗啊!」

狗被牽走之後,眾人也就進了屋。那陸大戶早已經擺好幾封雪亮兩的大銀錠等著他們,還有一桌好酒好肉,當然,還有給程玉京的素菜。

陸大戶說:「今後還要靠丐幫的朋友多保護我陸家老小。」

吳香客說:「哪裡哪裡,在下也只是行俠仗義,保得一方平安。若有什麼潑皮到你當鋪里鬧事,儘管告訴我們就是。」

吳香客指指沈青青:「這位是沈少俠。」

陸大戶連忙道:「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幸會幸會。沈少俠真是,呃,英俊。」

他早就看得出沈青青是個女的,可是丐幫既然不肯明說,他就不好說破。

沈青青也心想,我今天白天才第一次出手,你又怎樣久聞我的大名?不過這事也同樣不好說破。

沈青青道:「恭喜發財。」

陸大戶道:「早聽說沈少俠今日要來,在下新得了一件兵刃,不知道沈少俠是否趁手。」

沈青青頓時來了興趣,心想最好是把劍。果然,僕人們捧出一隻劍匣出來。

「俗話說紅粉贈佳人,寶劍贈英雄,還請沈少俠過目。」

吳香客搶先一步,將寶劍拿在手中,拔出刃來,仔細觀看。沈青青看著這劍,覺得有點眼熟。吳香客看了一會兒,也不禁莞爾。

陸大戶道:「你看,這劍身光亮如雪,還有丹書篆文,我請賬房先生看過,寫得是『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八字。似是峨眉派的佩劍式樣。如今寶劍空在,不知這劍的舊主又魂歸何處呢。唉……」

吳香客和沈青青終於忍不住了,相視哈哈大笑。沈青青更是笑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這劍正是「峨嵋三劍」送進當鋪的那一把。

程姑姑說:「這劍不錯。青青,你就收下吧。江湖規矩,他既然敗了,你接管他的兵刃也是可以的。」

沈青青就收下了。

陸大戶仍有些雲里霧裡,只能陪著乾笑兩聲,再請僕人捧些好酒出來。

從陸大戶那裡回來已是夜晚。沈青青第一個回屋歇息。程玉京去做晚課。吳香客換上女人衣服,和鬼面郎玩鬧了一陣,不久,也睡覺去了。

深夜,四籟俱寂。

忽然,沈青青的房門微微開了。眨眼間功夫,沈青青已從屋中溜了出來,又是一眨眼,她已站在了房頂上,像是一隻靈活的小貓,沒發出一點聲音。

多好的月色啊。她想著。美麗的月光,把道觀院子里的地面照成一片白色。

「你來遲了。」一個女聲幽幽道。

不知何時,白衣蒙面的女人已經站在她的身後。

「師父。」

沈青青低頭便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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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青退婚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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