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紅塵三絕

第8章 紅塵三絕

?仙姑的回答,大大出乎沈青青的意料。

她原本以為程姑姑會和黃老爹解釋說「沈青青是個姑娘」,但是沒想到程姑姑說的,竟是「她已經許了人家」。

她又想起和小白師父分別的那個夜晚,房頂的月亮很亮,很亮。小白師父說她是空心島的兒媳,沈青青還不太相信,以為是小白師父弄錯了。沒想到連程姑姑他們也說自己已經許了人家。這下糟了。而且看樣子,似乎自己被蒙在鼓裡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黃鶯鶯又茫然,又不安,拉著沈青青的袖子,問:「少俠,什麼是『許了人家』?」

沈青青的心裡很亂,完全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再看黃老爹的臉,表情也很僵硬……

「你是說,他姓沈?」黃老爹問。

他把那個沈字說得很重。但是這好像不是重點吧!沈青青想:我是個女的啊,女的!不管姓不姓沈,我是不能娶你家女兒的!

她差點喊出來了。她沒喊出來,是因為她發現,黃老爹看著她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不僅黃老爹,跟他來的那些苗人,每一個的臉上都籠著陰雲。

沈青青覺得背上有點冷。

她再回頭看看吳香客,鬼面郎和程玉京三個,卻見他們的臉色也忽的嚴肅了。

所有的人臉上都結了一層霜。

獨有黃鶯鶯還依舊黏著黃老爹,眨著水靈靈的眼睛道:「爹爹,原來你還不知道他姓什麼呀。他姓沈,他叫沈青,是個很聰明,很有趣的人……」

黃老爹斬釘截鐵道:「鶯鶯,我們走!」

「爹爹!」黃鶯鶯撒起嬌來。

「走!」

黃鶯鶯心中委屈,閉著嘴,腳卻不肯動。

黃孔雀只好拉著她的手,說:「小妹,你還嫌爹的心裡不夠亂嗎……」

黃老爹向老君觀眾人一抱拳,道:「我五仙教的女人,不配嫁給姓沈的男子。之前唐突了。告辭。」

沈青青還在五里霧中。

苗人們走了。黃鶯鶯不捨得地向沈青青望了好幾眼,最後也只能跟著眾人離開了。

她實在是很想說:可是,我並不是姓沈的「男子」啊。

但是看到黃老爹那突然變得威嚴冰冷的面孔,她又實在是說不出口。

這五毒教的人,到底和姓沈的有什麼過節呢?沈青青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了。這是沈青青的一貫原則。現在,她只想弄明白一件事。想起那件事,她就生氣。

於是她回頭看看老君觀的三人——

程仙姑正在對吳香客發怒。

「老實交代,吳香客,拐走黃鶯鶯的人是你吧?」

吳香客眯著眼睛一笑:「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仙姑的眼睛。不過我那時候弱得像朵嬌花,動手的還是鬼面郎,我只是出了點子罷了。也是湊巧那姑娘走在門口,否則不知你和黃老爹要打到什麼時候。」

鬼面郎什麼話都不說,只是笑。

吳香客繼續搖著他的灑金扇兒,道:「我的好姐姐,留你一個在那裡也是有道理的啊。你看,我們三個人里,你的武功最最差,就算死了,我們也能給你報仇啊。」

程玉京氣得不願意說話,只是這一次似乎並無動手之意。

吳香客益發得意了:「仙姑好涵養,『心如古井』,哈哈哈哈……」

其實聽見吳香客這一番話,沈青青也有點不樂。罷了,拐走黃鶯鶯的事情,以後再與吳叔叔算賬。

現在的沈青青有必須要弄明白的事情——不是五毒教和姓沈的人的過節,而是,那件事……

她咳嗽了一聲。

她這麼一咳嗽,那三人的討論霎的停了下來,一起安安靜靜地,將目光聚在了沈青青的身上。

那陣勢,好像帶著點期待,又好像在害怕著她似的。

沈青青開口了:

「你們三個,到底是把我許了個什麼人家?」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齊道:

「不知道。」

不知道?

這算什麼回答?沈青青弗歡喜。

鬼面郎拉住了她:「沈青青,你冷靜。坐下。」

沈青青只好找了一個蒲團,一邊坐下,一邊抱怨。

有誰家的姑娘,聽說自己被莫名其妙許了人家,還會好聲好氣呢?

雖然沈青青之前已經從小白師父那裡知道了一二,可是,一想到和自己朝夕相處的三人竟然這樣瞞著自己,她的心裡就一百個不痛快。

鬼面郎無奈,向程玉京道:「程仙姑,還請你來講吧。」

程玉京道:「拖到現在才讓她知道,確實太晚了。」

吳香客道:「是啊。好好一個姑娘,沒胸沒屁股被人當成小子,再不抓住這根稻草,就要嫁不出去了。」

沈青青不理會他,兩眼只看著程玉京。鬼叔叔不愛說話,吳叔叔又愛信口開河,只能期待程姑姑了。

程姑姑說:「當年我們在觀門口撿到你的時候,和你的姓名庚帖在一起的,還有一封書信。信是你家人寫給空心島的,信上把你指給了他們家少主。」

空心島。和小白師父說的一樣。沈青青想。忽然,她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頓時來了精神:

「那信是誰寫的?一定是我的親人!」

「信沒有署名。」程玉京說。

沈青青泄了氣。

「那封信還在么?」她問。若還在,她一定要好好地看一看。

「不在了。」程玉京說。

「我們商量了一下,就把它寄出去了。」吳香客說。

這下沈青青發怒了。

「你們都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把我嫁人了?!」

「誰說沒有經過你同意了?」吳香客說,「我當時問過你吶,我說:『青青,這信一寄出去,你就有了丈夫啦,開心嗎?』你笑得別提多開心了,嘴都合不上,口水流了一臉。」

「什麼啊,明明是悲傷的淚水吧……」沈青青鬱悶道。

鬼面郎咳嗽了一聲。吳香客立刻收斂了。

「那個叫空心島的,是個什麼地方?」沈青青問。

「一個好地方。」吳香客插嘴道。

程玉京說:「空心島蕭家,是和公輸家齊名的機關術世家。江湖上最好的殺人機關,都是空心島造的。」

空心島蕭家?姓蕭?

程玉京又道:「上一代的島主夫人叫做蕭洛華,是上上一代島主的女兒。如果你要嫁給誰,大概就是她的兒子吧。」

沈青青聽見「蕭洛華」三個字,猛地打了個激靈。蕭洛華,不正是小白師父的名字么?

這樣的話,小白師父就是我……未來的……婆婆……

等一下。「上一代的島主夫人姓蕭?那上一代的島主呢?」沈青青問。

程玉京剛想說,就被吳香客搶先了:

「蕭洛華是獨生女,蕭家就為她招了贅婿。贅婿好像是叫做仲遠,便是上一代的島主了。雖說繼任了島主,但是不姓蕭,在江湖上就是個無名小卒,只是幫他們蕭家傳宗接代而已。反而是蕭洛華名聲更大,當年是名列『紅塵三絕』之一的『心絕』,堪稱女中豪傑,不僅是造機關的高手,心機更是無人能敵,當初死在她算計下的英雄不知有多少。」

程玉京斜斜看了一眼吳香客:「你居然知道的這麼清楚?那時候你還很年輕吧?」

吳香客笑道:「我和郎君就是因為聽了很多江湖故事才步入江湖的啊。」

沈青青想:空心島蕭家真是奇怪的家族。要是真嫁到這樣的家族裡,想必也要淪為蕭家傳宗接代的工具吧。不過……小白師父她竟然有那麼厲害嗎?

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問:「吳叔叔,你說的那個紅塵三絕……有多強?」

吳香客道:「看臉的話,應該是我比較強。」

沈青青早猜到他會這麼回答。於是她重新問道:「蕭家的機關那麼厲害,那劍法呢?」

吳香客道:「劍法?這個好像沒什麼傳聞。不過行走江湖的人多少懂一些兵刃功夫吧。」

鬼面郎忽然道:「有一個用劍的。」

吳香客道:「我當然知道有一個用劍的『劍絕』。是天下最快,最精,最絕情的一劍。但是你記得他的名字嗎?」

鬼面郎道:「不記得了。程姑姑年紀大見識廣,應該知道。」

程姑姑好像有點不悅,故意不作聲。

吳香客道:「我想起來了,他沒名字。」

鬼面郎道:「對,沒名。」

吳香客道:「外號是叫做一劍落花。」

鬼面郎道:「嗯。」

吳香客道:「等一下,你不覺得『一劍落花』和『蕭洛華』聽上去很像嗎?」

鬼面郎道:「同樣的話你以前早就說過了。」

吳香客道:「原來以前的我就這麼英明了!」

鬼面郎道:「但是後來你又改變了你的想法。」

吳香客道:「咦,有這回事嗎?」

沈青青思量半晌,忽然發話道:「這個島在哪裡?我……想去看看。」

程玉京立即想出言阻止,鬼面郎卻先一步道:「——不要去。」

沈青青意外的看著他。

程姑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又補充說:

「空心島的肚子餓了,是會吃人的。」

沈青青不明白。

程玉京道:「在你出生的那年,有人在東海邊看到空心島上有火光。從那時起,這座島就開始吃人了。向那座島出發的人都沒有回來,也再沒有一個蕭家的人從島上離開。」

吳香客笑道:「那樣的話,應該叫『空腹島』吧?」

沈青青其實也這麼想來著。

但是她和吳香客不一樣,被許到這樣危險地方的人是她,她沒心思說笑話。

於是她又問:「既然現在一個空心島蕭家的人影都找不到,這門親事還怎麼作數?」

程玉京道:「如果空心島想要一個人,那麼它就一定會要到,哪怕是個死人。」

沈青青道:「你們明知那島那麼可怕,還把我推向火坑?」

程玉京和鬼面郎一起將目光對準了吳香客。

——很明顯,還是這傢伙的主意。

吳香客急忙道:「稍安勿躁。我看空心島的少主八成沒有看上咱們家的青青。否則他們早就來要人了,不會到了現在還沒消息。」

雖然這樣的結果最好不過,但沈青青聽了一點也不高興。

鬼面郎連忙安慰沈青青道:「也許空心島蕭家的人都死絕了。」

沒有死絕。沈青青想。

「沒有死絕。」程玉京道。

沈青青說沒死絕,是想起了小白師父這個活生生的人。沒想到,程姑姑這樣甚少出門的道姑,竟然也知道得這樣清楚。

程玉京道:「鬼面郎,你忘了嗎?人雖不見了,他家的機關還在。去年年底,塞北那起三十六條人命的血案,屍身上暗器入體的力量和角度,正與二十年前人人聞之色變的『天度小浮圖』如出一轍。」

鬼面郎道:「這『天度小浮圖』,雖然很久不露面,畢竟是老機關,還是不能作為空心島蕭家復出的證據。」

程玉京道:「那,這個,你又怎麼解釋?」

不知何時起,她的手裡多了一隻信封。

裡面有一張請帖。

帖子上邀請各路英雄於三月二十五的午時相聚揚州一品樓。這一張請帖,是寫給丐幫的。

帖子的署名處,只寫了六個字。

「空心島少主蕭」。

字寫的還不錯。

吳香客疑道:「這信是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不知道。」

程玉京反詰道:「你什麼時候在意過幫里的事情?」

沈青青想:這兩人又要無休止地抬杠下去了。為了趕快找點由頭將話題岔開,她拿起那張帖子,仔細瞧了一瞧,沒想到道這一瞧真的有了發現:

「咦,底下這裡還有幾個小字。」

吳香客和程玉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來。鬼面郎卻不在意,顯然早在那帖子被拿出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

——「僅限一人」。

「怎麼覺得鴻門宴似的。真要派人去嗎?」沈青青問。

吳香客連忙說他絕對不去,並命令鬼面郎也不準去,理由是,他呆在天下第一丑的鬼面郎邊上,就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他要是離開了鬼面郎,就會自卑,就會煩躁,就會長皺紋。

而鬼面郎居然答應了。

程玉京道:「本來是個探查蕭家動靜的好機會。只是總感覺有點危險。我看,還是誰都不要去了,等揚州那裡的消息吧。」看來程姑姑也不打算去。

沈青青想了想,忽然說:「我可以去啊。」

「不可以,」程玉京第一個反對道,「太危險了!」

吳香客笑道:「人小膽子大。總得說說理由吧?」

沈青青道:「第一,我已經跟你們討了飯,就已經算是丐幫的人了,丐幫有事,我當然要出力。至於第二嘛,還不是你們擅自給我許了那樣莫名其妙的婚事,我得當面和這個空心島的少主把話講清楚,和他退婚。」

程玉京道:「正因為這樣才不許去。你不知江湖險惡。很多事情,不是當面講就能講清楚的。」

沈青青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吳香客。

吳香客立刻插嘴:「你說青青不能去,我偏偏說可以去。——青青,聽我的。我和郎君教出來的徒弟,怎麼可能隨便被人佔了便宜?」

沈青青又往鬼面郎望了一眼。鬼面郎點了點頭,顯然是同意了吳香客的意見。對於吳香客的意思,他一向慣得很。

三比一。

丐幫是講民主的,程玉京雖然極不情願,還是把請帖交到了沈青青的手中。

沈青青喜道:「這一回總算可以吃到正宗的揚州乾絲了。」

程玉京一皺眉:「什麼?」

沈青青笑了笑:「沒什麼姑姑,等我學會了燒給你吃呀!」

沈青青的揚州之行,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沈青青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大家沒有再要她做飯做菜。鬼面郎和吳香客去城裡買了一些小菜,程玉京拿了幾壇自釀的酒來。程玉京雖然茹素不飲,卻很會釀酒。吳香客打開罈子聞了聞酒香,道:「我早就想問了,你真的是道姑嗎?你有度牒嗎?」

等他們把這些端上了房頂,收拾停當,才把沈青青叫來。

沈青青見了十分感激,道:「還要你們特地招待我……」

吳香客道:「不是招待你。我們馬上就要有一段辰光吃不到你的手藝了,得先適應一下,這才買來吃的,順帶讓你也嘗嘗味道。」

沈青青笑了笑。她心裡知道,那一道醬汁肉,若非提前預定,就要排隊等上一個時辰,還不一定買得到。

春的晴夜,參橫斗轉,雙角東守。談笑之間,已是杯盤狼藉。

一直沉默不語的鬼面郎忽然把他的銅琵琶橫抱懷中,錚錚彈奏起來。

吳香客忽然也停下了說笑。他用他手中紅檀的扇子骨,和著那琵琶聲,輕輕敲著面前的食案,不覺之間交匯得意外和諧。

「我要跳舞。」他忽然說。

他一手展開了扇面,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另一手解開了自己的長發,輕輕一躍,足尖竟立在了琵琶頭上。

鬼面郎並沒露出一絲一毫的詫異。琵琶聲絲毫不亂,就好像落在琵琶那頭的並不是吳香客,而是一隻美麗的蝴蝶。

夜風吹來,桃樹花瓣飛散,如衣衫與長發迎風舞盪。

一剛,一柔。

沈青青看見,在曲子的間隙里,他們好像互相對望了一眼。

但是她好像看得並不真切,因為她飲了很多酒,已經有點醉意。鬼面郎的琴聲好像越來越遠,吳香客的衣袖也越來越飄忽。不知為何,她想起了和小白師父別離的那個時候。

「程姑姑,我困了。」說完這句話,她就靠在程玉京的懷裡睡著了。

多年以後,沈青青仍然記得在老君觀房頂上的那個夜晚,鬼面郎彈著琵琶,吳香客跳著舞,而她被程玉京溫柔的抱著。三千大千世界,一片喜樂祥和。唯一的缺憾,是沒聽到那一曲琵琶的終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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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青退婚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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