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君綉,你這傻孩子,別聽你大娘的,」梁代山撐著孱弱的身子坐了起來,急切的開口,「你乖乖的待在家裡,不去什麽昭綾坊沒關係,爹絕對不會逼你。」
這女兒一向乖巧又聽話,他就怕她不喜與人打交道的性子到了外頭會受委屈。
「你給我閉嘴!」崔寶珠瞪了丈夫一眼,用力一推,就把他給推倒了。
好不容易這怪丫頭點頭同意了,她可不許他來擾亂。
轉過身子,她擠出刻意的笑臉拉著梁君繡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大娘就知道你最聽話,我已經收了昭綾坊的銀票,明天你去了昭綾坊後,可得好好乾活兒,知道嗎?」
梁君繡的嘴兒一撇,沒有回答。
她出生於十六年前的七夕,降生之後說也奇怪,竟然不知哭笑,約莫四、五歲時都不曾開口,一度還被以為是個啞巴。幸好隔壁李家大嬸的女兒李錦華常常來陪伴,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梁君綉才會像個正常的孩子,這才使梁家鬆了口氣,知道她會說話,只是不喜歡開口罷了。
梁君綉與李錦華年紀相當,可在一年多前,李錦華被個從京城來這玩耍的公子哥玩弄之後,便因病抑鬱而終,最後死在梁君綉懷裡。
從那時候開始,原本就不喜言語的她,變得更不愛說話,也鮮少出門,就算踏出家門,也總是面無表情,不知情的人,還當她是個啞女。
崔寶珠的笑臉久久得不到她的回應,最後自討沒趣的聳聳肩,不悅的說:「總之,你願意去最好。昭綾坊事先給我的那筆銀子,我會給你爹買一些好吃的補補身子。但是醜話可先說在前頭,你這丫頭別想著離開這裡之後就可以跟我玩花樣,你每月該拿回家的錢,一個子都別給我少,不然到時你爹可要沒飯吃了。」
說到底還是為了銀子。
梁君綉懶得費心回應大娘,轉身就走。既然明天就要離開,她得回房去收拾行囊。
「你這丫頭,我在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要你回個話好像要你的命似的,你真以為自己是個啞巴啊!」
這尖酸刻薄的話傳進梁君繡的耳里。
她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的轉身看著死要錢的大娘。
崔寶珠沒料到她會突然止步,不由得微微一驚,看著梁君綉黑白分明的雙眸,她戒慎的等著她開口。
「依我看大娘的體型,如果我爹哪天真的沒有飯吃,我想,絕對不會是因為沒有銀子的緣故,」梁君綉一臉平靜,口氣沉穩的說:「應該是被你那張大嘴吃乾抹凈了才是。」
崔寶珠的臉上頓時血色盡失。
梁代山聽了忍不住吃吃笑。
聽到身後的笑聲,崔寶珠的臉開始漲紅,正想開罵——
「別說話!」梁君繡的口氣轉冷,「不然,我可能會改變主意!」
在崔寶珠發楞的當頭,她已經輕揮衣袖,一臉不在乎的飄然走遠。
「這丫頭真是越來越大膽了!」確定她走遠後,崔寶珠被氣得渾身發抖斥道。
但是她確實踩到了她的死穴,她確實擔心她反悔,若她不去昭綾坊,她收進來的銀票就得全數還回去,這可是比要她死還要令她痛苦的事,再氣那丫頭,也只能把氣給吞回肚子里。
位於聚寶門,內鎮淮橋附近,其中最大的綉坊叫做昭綾坊,此刻店門前可是門庭若市,熱鬧異常。
相較與其他店家的門可羅雀,昭綾坊現下的光景可說是風光至極。
這個盛況可得要從數個月前說起。
昭綾坊里來了個年輕女綉娘,臉蛋清秀不說,還有一身連老師傅都望塵莫及的好綉工,一夕之間,昭綾坊的名氣傳遍街頭巷尾,坊主大喜獲得一塊瑰寶,儼然把這綉娘當成了鎮店之寶。
前些日子,由這綉娘親手所制,送上朝廷的綉品,還深受宮中上上下下的推崇喜愛,宮裡因此下了道旨令,要這綉娘親自到宮中教導妃子,傳授一身好綉工。
這件事情一傳開,一時間,昭綾坊名噪一時,而這名綉娘便是——梁君綉。
雖然昭綾坊坊主對她禮遇有加,不過這「鎮店之寶」似乎一點都不領情,脾氣古怪得很,就連一向自詡舌燦蓮花的坊主——李寶德都拿她沒辦法。
「君綉啊!」一間細緻典雅的繡房內,李寶德低聲下氣的苦苦哀求,「是好是壞,你也說一聲嘛!」
梁君綉手中拿著針線,仔細的在布面上一針一針的綉上栩栩如生的圖案,依然沒有答腔。
「皇上都下了旨,之前的三次你都說不去,怎麽這次還是不去嗎?」他苦著一張臉問。
唱了大半天的單口相聲,說得他的嘴巴都乾了,但是這君綉還是不給個反應,真是急死他了!
「聽說宮中的娘娘們對你的綉工都讚不絕口,懇請皇上一定要請你入宮,所以皇上才會派人來請,你該知道,這可不是每個人可以求得來的福氣欸!」李寶德陪著笑臉繼續努力,「你想想,若你能進宮,這對你或梁家而言,可是一件多麽光耀門楣的大事啊!」
天色漸暗,屋裡的光線不再適合針織,梁君綉這才放下手邊的綉布,轉頭看著他。
這坊主從過了午膳便來煩她,沒想到不理會他,他一個人照樣能夠講得口沫橫飛。反正他說他的,她做她的,雖然他在一旁很吵,但她依然綉出美麗的圖案,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李寶德見她終於願意正眼看他,立刻露出一臉的期待,「如何?近日我就備好馬車,親自送你進京,你想這樣的安排可好?」
看他一個下午這麽賣命的份上,梁君綉同情心大起的給了回應,她很冷很冷的輕吐了一個字——「不!」
「不」李寶德頓時臉色大變。這可不是他心裡頭所要的答案啊!「為……為什麽?」
「不去!」她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針線收好,沒人料想得到一個名噪一時的綉匠用的針線包,竟然是個破舊、不起眼的小袋子,上頭綉了幾朵小巧的黃花,雖然綉工稱不上一流,但卻是她的寶貝。
「若是激怒了朝廷怎麽辦?」李寶德嚇得額頭浮上了一層薄汗。
算算這可是朝廷第四次派人來請她,這次送旨前來的公公口氣不太好,可以想見宮中為了此事而有些不快。
梁君綉就算有一身好綉工,但也不該如此恃才傲物,若再這麽堅持下去,到時說不定項上人頭不保。
「你為什麽不去?」他不解的追問。
這可是眾人盼也盼不來的機遇,她卻平白無故的讓這大好機會錯身而過。
「不想!」梁君綉只簡單的吐了兩個字。
高台樓閣,那不是她所想愛的生活。
人生在世短短數十載,她只想要過得自在,做點自己想做的事。尤其她爹身體不好,她只想留在這裡陪伴他。
「朝廷會怪罪的!」他一臉苦惱道。若一個不好,可能連他都會一併治罪。
「怪便怪吧。」她條理分明的將針黹放好,起身離去。
「你說的倒容易,」李寶德忍不住動了怒,「若是害了咱們昭綾坊,你賠得起嗎?」
聽見他的話,梁君綉正要跨出門檻的腳步停了下來。
空氣間突然瀰漫著一股窒人的沉默,李寶德不由得不自在了起來。
雖說他才是給她薪俸的老闆,但打從見她的第一眼開始,他就對梁君綉有一股說不出的畏懼,或許是她神乎其技的針線活兒令他佩服,也或許是她總是一副冷漠的神情讓人摸不著頭緒,總之,他這麽一個見多識廣的商人對這個女娃兒就是沒法子。
不過也因為相處一陣子,他很清楚她這個丫頭其實心地十分善良,這點單看她將所賺的每分每毫都拿回家孝順爹娘,有餘力還會幫助其他窮苦的下人就可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