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宮珏翌篇
一生榮華天下主,老來青燈伴古佛。
宮珏翌的一生,從萬人敬仰到零落成泥,青燈古佛,一聲起起伏伏,彷彿鏡中花水中月。
沒有誰生來絕情,他只是把他的情,給了那個女子,隨著那個女子的離開,情也隨風飄逝,從此只做一個絕情絕愛的帝王。
可是一個越是想要絕情的人,就越是容易被浮世亂了眼。
曾經有個極美的女子,她知他心,懂他意,他為此一見傾心。
那時候,宮珏翌還只是皇太子,奪嫡之爭是頭破血流,九死一生。
可是她的笑容里藏著的天真和爛漫,卻是讓他心裡不由溫暖起來,她的眼睛里彷彿盛開著山花遍野。
那時候他還穿著侍衛的衣服,就是為了能夠暫時逃離爾虞我詐的圈子。
他要做父皇的好兒子,要做大曆的好太子,可是身後暗箭無數,他防備得疲憊不堪,誰又知道他的痛苦呢。
只有他的玉兒會偷偷留了掌事嬤嬤賞的點心給他,那是他第一次沒有太監試毒而吃的糕點,可是不也沒有發生過什麼事。
她問他心裡是不是有事,總是陰沉著臉不好看,然後調皮的用手把他的嘴角往上提。
看著她的笑容,宮珏翌心裡彷彿有一簇火苗,漸漸的把自己的心烘烤的溫暖如春。
玉兒總是笑著仰頭對他笑道:「翌大哥,按理說你的月例一定比我高吧,為什麼每次見到你,那都是陰沉著臉呢?」
宮珏翌不由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自己表現的那麼明顯嗎,還是說什麼時候,自己在玉兒面前已經習慣性的流露出真實的情緒了?
宮珏翌不由苦笑,他伸手輕輕的捏了捏玉兒的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他和玉兒的關係越來越親昵,如同話本子里熱戀的公子小姐。
他突然想,如果玉兒是自己的妻子,他的生活會成為什麼樣子呢?
這個念頭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從此就埋下了一個一顆種子,他對她的溫柔一發不可收拾。
他沒有正妃,只有兩個側妃。
玉兒那時候才十六歲,宮珏翌二十。
她仰頭看星星的時候,宮珏翌的目光卻落在了她白潤如同良璧的面容,心裡難得的得到了一抹平靜。
「翌大哥,你看那兒有一顆星星好亮啊,好像還在動,你看到了沒有?」
她笑著轉過頭來看宮珏翌,卻在他的眸子里看見了滿臉笑意的自己,頓時心裡一沉。
宮珏翌則很快恢復了過來,目光溫柔起來的順著玉兒的視線望過去,看見了天際盡頭,墨色的天幕上,果然有顆異於平常的閃亮的星星。
他笑著對玉兒說:「這顆星星真亮,和玉兒的眼睛一樣明亮,不去給它取個名字吧?」
玉兒臉上頓時就揚起笑容來,貝齒白凈整齊,小嘴都笑成了桃心的形狀,看得宮珏翌眼眸中不由閃現出了一抹極其溫柔的神色。
玉兒頓時有些驚惶,很快就側過頭去,再次望著那顆星星,只想要快些轉移話題:「你怎麼能夠給它取名字的,這個天下是皇上的,只有皇上才能夠給它取名字。」
宮珏翌不由挑眉逗她:「那你就把我當作皇帝,反正我不管,我今天就要給它取個名字。」
聽著他孩子氣的話,玉兒情不自禁的掩唇而笑:「你是個三歲的小孩子嗎?只有小孩子才會這樣倔強的耍賴!」
宮珏翌聽了揚起臉,笑道:「我就是要給它取個名字,以後它就叫玉兒了,以後這顆星星就是你的了!」
玉兒聽了笑容更深了,捧著肚子,笑得合不攏嘴,半晌,兩人才又安靜的坐下來說話。
在這處角樓上,坐在矮牆上,把腳輕輕的盪著,感受溫和的風輕輕的掃過自己的面頰,心情也不由輕快起來。
玉兒笑著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用白布抱著的東西出來,她動作小心的把白布展開,露出了裡面蓮子模樣的糖果來。
「喏,小孩子,給你一顆!」
玉兒笑著攤開手送到宮珏翌身前,看見宮珏翌的神色帶著幾分疑惑,玉兒這才笑著解釋道:「這個啊,是我家鄉的糖蓮子,我進宮前,最喜歡的就是這個糖蓮子了,這還是我託了小太監幫忙從宮外買的。我阿媽說,我小時候總是愛哭,可是只要看見糖蓮子就不哭了。」
看見玉兒眼中回憶的神色,還有臉上帶著的淡淡傷感,宮珏翌不由問道:「你阿媽呢?」
玉兒心情就有些沉重起來,收起來白布,笑容也漸漸收斂起來,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起,思緒飄遠:「我阿媽是這世上最疼我的人,記得我八歲那年鬧荒災,村裡甚至鬧有人吃人的傳聞,鄉鄰們都餓得皮包骨,就有人說要把小孩子煮來吃了,反正他們也活不下去,遲早就是個死,還不如把她們吃了,至少還能活命。」
玉兒的眼中漸漸有了幾分驚懼的神色,她說話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我阿媽也餓的綠眼睛,可是她害怕我被人抓了去,每日里就把我鎖在屋裡,後來然後就一個人去山上撅野菜根,那時候別說野菜根了,能吃的都被吃了,山上都是一片荒草,阿媽竟然晚上去了荷塘,荒蕪的荷塘里什麼都沒有,她卻用木棒使勁的撅著泥土,竟然找到了兩節乾乾的藕根……」
宮珏翌聽著她的話,心裡不由湧上幾分心疼,他沒有想過,玉兒燦爛天真的笑容後面,竟然還背負著這樣的故事。
他的心也隱隱作疼,聽著玉兒繼續說道:「那兩節藕根,是阿媽用命挖出來的,她把藕根拿回了家,告訴我她已經吃過了,我那時候還小,接過來就吃了,第二日,阿媽安靜的躺在了那裡,再也沒有人出門,然後把門鎖上了。」
玉兒的面上出現了幾分痛苦的神色,眼中漸漸的浮現出水色來:「那時候我害怕,害怕阿媽說的外面吃人的鬼,可是第二日,就有人見阿媽沒有出現,跑來砸門……」
嗚嗚嗚……哭聲漸漸的大了起來,宮珏翌聽著心裡一陣的疼痛,那種心口彷彿被一雙大手緊緊的揪在一起的痛苦,他彷彿感同身受,明白了玉兒話里沒有說完的話。
她的阿媽一定是被那群餓的發昏的人吃了吧,看見自己的至親被人生吞活剝,這是何等的痛苦啊!
宮珏翌不由伸手輕輕的把她摟進了自己的懷抱,:「好了,不怕,一切都過去了,你的阿媽說不定就是天上的一顆星星,還在守護著你呢!」
誰知道玉兒的哭得更凶了,宮珏翌頓時慌了神,他實在不擅長安慰人,早知道側妃慕容華清從來都是他一哄就會重新笑起來的,怎麼在玉兒這裡就不行了?
宮珏翌手足無措的對玉兒道:「好啦好啦,我不說了,什麼也不說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都是我不好!」
一句話又逗的玉兒笑起來:「我沒有怪你,我只是時常會想,如果當時我留一根藕根給阿媽,阿媽會不會就不會死了?我真的好想她,好像她給我買的糖蓮子,喜歡她在夏日乘涼時坐在檐下給我講她們的故事……」
宮珏翌輕輕的拍了拍玉兒的腦袋:「傻丫頭,你如今進宮做了宮女,你的阿媽知道你個皇上這麼近,一定會為你自豪的,別傷心了。」
玉兒的臉上漸漸的收斂了傷心的神色,她知道自己不該在重提往事,可是進宮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聽她說起那些往事,她這才一時沒有控制住,情緒激動的落下淚來。
她輕輕的抽泣兩聲,對宮珏翌道:「翌大哥,多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事,時間也不早了,我,我要回去了,不然明兒起晚了,不能早起給花兒澆水了,掌事媽媽該罵人了。」
聽著她的話,宮珏翌這才反應過來,玉兒是在花房當差的,明日還要為花兒澆水,只是聽到掌事媽媽要訓人時,他心裡就有些不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隱隱中已經把玉兒當成了自己人,護短的天性讓他對那位素未謀面的管事媽媽生出不滿來。
那掌事媽媽若是知道自己因為一句話就受了無妄之災,被貶去了浣洗局當差,不知道會不會流下兩行悔恨的淚水。
不過這都是后話,後來連著一兩天,宮珏翌都在忙,自然就沒有時間去找玉兒了,那時候太子府有個通房,被抬舉做了妾,她是因為姿色妍麗才被宮珏翌收了房,那日她偷偷的跟著宮珏翌,發現了玉兒和宮珏翌的事。她一直以為,宮珏翌對她才是真心的。
眼看著宮珏翌就不去她的院子里,這個姨娘就心裡起了心思,覺得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便設計讓當時的皇上知道了這件事。
皇上大怒,把宮珏翌叫到了宣德殿大罵了一場,剛開始宮珏翌還不明所以,直到聽到了皇上口中的什麼花房婢女,他這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和玉兒之間的那點兒事已經敗露了。
皇上把一卷畫紙猛地擲在地上,畫軸險些砸到他的頭,可是那捲畫被展開,尚且有些褶皺,可是卻一眼清晰可見的是上面兩個人並肩坐在角樓上,兩個腦袋微微靠近,似乎相談正歡。
他哪裡還不明白,這不就是他三日前和玉兒在角樓上場景嗎?
他突然間覺得一種冰冷,從腳底延伸到了全身,皇上是他的父親,從小到大,如果他因為什麼誤了事兒,或者說他覺得有什麼耽誤了自己,就會替他做主,直接動手除了那東西。
就像他還記得小時候,他養了一直彩色羽毛的鳥,沒事就喜歡去逗弄它,後來被皇上瞧見了,當場就被罵得狗血淋頭,皇上怒斥他玩物尚志,不思進取。
可是皇上看見的只是那一面啊,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書房裡坐了一上午,已經頭昏腦脹,腰酸背痛,這才出來放鬆一下,可是皇上呢?他不分青紅皂白,直接把那隻鳥當著他的面殺了。
還有,他十五歲的時候,和一個宮婢走的近了些,結果就聽皇上斥責了那宮婢兩句,晚上回去,就聽說那婢女服毒自盡了。
他心裡彷彿有一道聲音爆發出了極其粗獷的大笑,可是面上卻冷靜的回答著皇上的話:「兒臣不知道這是誰,為何會和兒臣一模一樣,大半夜不睡覺,竟然和一個女子公然坐在那麼顯眼的地方,不知道這副畫又是有何深意,想要表達什麼呢?」
他的矢口否定讓皇上的面色微霽,也從宮珏翌的話裡面聽出了幾分意思,對啊,可能就是因為自己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所以對於這些事格外敏感,這才關心則亂,氣急的找了他過來,讓人處理了。
可是他想到那人又能準確的寫出那女子的名字,又不像是空穴來風,可是左右猶豫,最後他還是相信了太子宮珏翌。
從宣德殿出來的時候,宮珏翌面容平和,彷彿只是去和皇上談天說地,說了一會兒話,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可是在回到東宮的一瞬間,他的眼睛就紅了,他知道玉兒一定不在了,那個會拿糖蓮子給他的玉兒,那個還偏著頭問他有什麼煩心事的玉兒,那個會說著往事就紅了眼睛的玉兒,那個他想要保護的玉兒……從此以後,相見只是遙遙無期。
驚風帶回來的消息和他的猜想一致,玉兒被三尺白綾吊在梁間,早已經斷了氣。
他心裡的蒼涼荒蕪,沒有誰知道,更沒有人知道,他每個月都會讓人去買糖蓮子回來,誰也不知道,他會在心神俱疲的時候,想起玉兒的那張洋溢著溫暖笑容的臉來。
他知道,從此以後,自己就是一個負心人,他對慕容華清的那種虧欠,彷彿是對玉兒的另一種彌補,可是這個秘密深埋心底,從此不再與人提起。
而慕容華清也不知道的是,她自以為憑藉聰慧得到的寵愛是宮珏翌真正的愛,卻不知道自己只是活在了別人的影子了,到死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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