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蒙克護主

遇著綿羊是好漢，遇著好漢是綿羊。

——漢族諺語

道爾吉和蒙克父子有心報國，但是無力救國。

道爾吉看到大元末年的政壇上除了少數人較有政績以外，其餘的反而加劇了官場的腐敗與民間的疾苦。他聽著蒙克從外面帶回家的江西、福建一帶流傳的「奉使來時驚天動地；奉使去時烏天黑地。官吏都歡天喜地，百姓卻啼天哭天」等民謠，心中明白大元的腐敗已是無可救藥了。

人治無力，天災頻仍。

1344年以後，全國進入了災害的多發時期。河北、山西和河南的自然災害尤其嚴重。黃河決口，飢荒不斷，瘟疫爆發，人民流離失所，餓殍遍野。一向市場繁榮的大都也受到了飢餓的威脅。

元惠宗整天憂心忡忡。

道爾吉向皇帝建議將隱退的脫脫請回來治理經濟。

元惠宗不得已又重新起用了舊臣脫脫為中書右丞相，期望藉助他的才敢能挽回大元的頹勢。

再度披掛上陣的脫脫面臨的已經是千瘡百孔的局面了。

首先，黃河水患引發的財政危機十分嚴重。漕運和鹽稅銳減，朝廷的財政收入急劇下跌，國庫漸漸空虛。

其次，河患導致了社會的動蕩不安。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各種矛盾空前激化。國家大亂一觸即發。小規模的農民起義頻繁發生，對大元賴以生存的海道漕運構成了重大的威脅。

道爾吉接到元惠宗的聖旨，馬上帶兵前去鎮壓，卻無果而返，受到了元惠宗的斥責。

一向手段強硬、戰無不勝的大元王朝只得招撫他們歸附。

脫脫試圖在經濟上力挽狂瀾，扭轉局勢。他採取了變鈔和起用賈魯治理黃河的兩大政策暫時取得了短期的效果，但是，從長遠來看卻是為大元王朝掘好了滅亡的墳墓。

面對一個爛攤子，元惠宗氣惱地責問脫脫和道爾吉：「你們說天下太平無事，現在紅巾軍卻佔據了國家的半壁江山。你們作為丞相和軍隊的大將拿出了什麼好的對策？」

脫脫和道爾吉慚愧得滿臉通紅，汗流浹背。

脫脫為了收拾殘局，一方面加緊了防備漢人的措施，另一方面依賴地方上的地主富豪來對抗紅巾軍，未想到又釀成了軍閥混戰的惡果。

元惠宗也逐漸喪失了當初勤政的朝氣，開始寵幸佞臣康里人哈麻。

1352年9月，萬般無奈的脫脫和道爾吉只好親自帶兵南下，重創了勢頭正盛的紅巾軍。

元惠宗一時間高興得忘乎所以，硬是在武定州（今天江蘇省徐州）為活著的脫脫建立了祠堂，樹立平寇的功德碑，還封賞了每一個有功的將領。

此時，朝廷內部開始醞釀立皇太子一事。哈麻等人力推高麗人奇皇後生的兒子愛猷識理達臘。

脫脫向來性格耿直，對哈麻等人很有看法，明確地表示不予苟同。

道爾吉私下勸說脫脫不宜鋒芒畢露，避免得罪小人。

脫脫不以為然，堅持自己的觀點。

哈麻惱對脫脫羞成怒，趁機在元惠宗的面前挑撥離間，惡意中傷為國分憂的脫脫，為宮廷的內亂埋下了伏筆。

1354年10月，元惠宗再次命令脫脫和道爾吉帶兵消滅南方的起義軍。這一次的隊伍非常龐大，不僅包括蒙古人和漢人，還囊括了西域、吐蕃和高麗等地集結的軍隊，號稱百萬之眾。

哈麻利用脫脫南下打仗不在朝廷的機會，又多次在元惠宗的面前進讒言，誣陷脫脫和弟弟有不軌的言行。

陷入昏庸而多疑的元惠宗聽信了哈麻的話語，下令削去在正在指揮前方打仗的脫脫的兵權，同時也冷落了為脫脫求情的道爾吉。

脫脫深受忠君思想的影響，接詔以後堅決服從命令，二話不說便交出了兵權。他們全家先後被流放淮安路、亦集乃路（今天的內蒙古額濟納）、雲南鎮西路。

1356年1月，脫脫在流放雲南的途中被哈麻假傳聖旨殺害了。

脫脫被放逐和殺害以後，元惠宗徹底失去了精神支柱，把朝政交給了皇太子去處理。他受哈麻的蠱惑沉溺於密宗，聲色犬馬。

1356年，哈麻蹬鼻子上臉，竟然策劃讓元惠宗將皇位禪讓給皇太子。不料，這件事情被他的妹夫捅給了元惠宗。

元惠宗勃然大怒，呵斥道：「朕的頭髮未白，牙齒未落，你這個混帳的傢伙怎麼說我已經老了呢？」

元惠宗後悔看錯了人、聽錯了話，冤枉了忠臣脫脫和道爾吉，下令將深深地刺傷自己內心的哈麻趕走了。

1358、1359年接連兩年，國內戰亂不斷。紅巾軍的將帥破頭潘和關先生率領起義軍攻破了上都，一把火焚毀了所有的皇家宮闕。

由於各地發生的農民起義導致漕運斷絕，大都也發生了大面積的飢荒，餓死的老百姓有10萬人之多。

駐守在哈拉和林的陽翟王阿魯輝鐵木爾擁有數萬的軍隊。他知道國家的大勢已去，乘機起兵作亂，要挾其他宗王一起起來反叛朝廷。

阿魯輝鐵木爾直逼上都，派出使者告訴元惠宗：「祖宗把天下交給了你，你為什麼丟失了一半？趕緊把國璽拿出來交給我，讓我來當這一國之君吧！」

元惠宗氣得半死，立即下令道爾吉帶兵前去平叛。

道爾吉猶豫了半晌，然後說道：「皇上，老夫年事已高，無力出戰……」

元惠宗頓時龍顏不悅，責問道：「難道你也不肯為朕效勞了嗎？」

道爾吉連忙回答道：「皇上誤會了。國家有難，匹夫有責。我是想推薦我的兒子蒙克帶兵去圍剿陽翟王。蒙克正值青年，風華正茂，應當不辱皇上的使命。」

元惠宗這才高興得笑起來了。於是，他下令蒙克代替父親帶領士兵前去平定陽翟王的叛亂。

蒙克出生在將門兵家，從小喜歡戰鬥打仗。他沒有費很大的功夫就平定了陽翟王的叛亂，將阿魯輝鐵木爾擒拿到大都處死，受到了元惠宗的高度讚賞。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奇皇后與皇太子漸漸對元惠宗失去了信心，萌生了取而代之的異心。他們母子聯手害死了反對他們主張的官員，又依靠宦官朴不花和丞相搠思監，趕走了直言進諫的陳祖仁和李國鳳等大臣，逐漸控制了朝廷。

與此同時，鎮壓紅巾軍的察罕鐵木爾與孛羅鐵木爾兩支軍閥為了爭搶地盤自己打了起來，鬧得中原大地民不聊生。

1363年，元惠宗的母舅老的沙不堪忍受皇太子一黨的陷害，逃到大同投奔了孛羅鐵木爾。

皇太子一黨追索不成，要求元惠宗派蒙克前去討伐孛羅鐵木爾。

蒙克向元惠宗講明同室操戈的利弊，懇請皇上三思。

元惠宗認為蒙克說的有道理，於是決定按兵不動。

孛羅鐵木爾借口主持公道，兩度發兵進攻大都，先是逼迫元惠宗交出了朴不花與搠思監，將他們全部殺死，又迫使元惠宗拜他為右丞相，趕走了皇太子。

義憤填膺的皇太子逃到了太原闊闊鐵木爾的大營中。在闊闊鐵木爾的鼓動下自立為大元的皇帝。

大元一時呈現出兩個朝廷分立的分裂局面。

孛羅鐵木爾當政以後殺掉了教唆元惠宗淫樂的奸臣，趕走了宮中的西番僧侶，裁減淘汰宦官，節省錢糧，一時頗有些作為。不久，他也開始玩物喪志，自甘墮落，穢亂後宮，酗酒殺人，而且在皇太子一方來攻打大都的時候連吃了幾個敗仗。

元惠宗發現孛羅鐵木爾是個繡花枕頭，對他產生了不滿。

蒙克等人向元惠宗建議暗殺孛羅鐵木爾。

1365年8月的一天，元惠宗讓人去請孛羅鐵木爾入宮討論國家大事，自己則躲在密室內等待蒙克動手。他們約定事成以後用鴿子的鈴聲作為暗號。

不明就裡的孛羅鐵木爾興沖沖地入宮，剛走到延春閣前的李樹下，被蒙克帶領的殺手刺死了。

聽到響亮的鴿子鈴聲，元惠宗躊躇滿志地走出了密室。他端坐在龍椅上，威風凜凜地下令立即剿殺孛羅鐵木爾的部下，同時讓蒙克將孛羅鐵木爾的腦袋裝進木匣子里，送到太原的皇太子處以示警戒。

不久，心靈受到極大震撼的皇太子在闊闊鐵木爾的護送下回到了大都，誠懇地向父皇請罪。

畢竟是血濃於水、父子一家親。元惠宗原諒了犯錯的太子，任命勸和有功的闊闊鐵木爾為左丞相，老臣伯撒里為右丞相。

至此，宮廷的爭鬥才告一段落。

時間不長，元惠宗又封闊闊鐵木爾為河南王，派他南下肅清江淮之亂。不料，闊闊鐵木爾在河南、山西、陝西等地與李思齊、張良弼等諸多軍閥發生了混戰。

元惠宗懷疑闊闊鐵木爾造反謀逆之心，命令皇太子總領天下的兵馬，蒙克作為副將，前去討伐闊闊鐵木爾。

軍閥混戰一直持續到大都失守的前夕，極大地損耗了大元王朝的有生力量。

元惠宗雖然昏庸，卻也非常明白國難當頭。1367年，他派蒙克前往高麗的濟州島，命令秘密地建造了宮殿，以備將來逃難之用。

在大元內亂不斷的期間，朱元璋在南方一家坐大，先後將陳友諒、張士誠和方國珍等群雄逐一削平，最後發動了「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的北伐戰爭。

1368年8月，大都四面楚歌，即將淪陷。元惠宗這才與闊闊鐵木爾實現了和解。但是，一切都為時太晚了。

元惠宗在清寧殿召見大臣和三宮后妃與皇太子，正式宣布放棄大都、遷往上都。

脫脫的兒子、知樞密院事哈剌章力諫皇上不可遷移，以免動搖軍心。

元惠宗說道：「也速已經大敗了。闊闊鐵木爾又遠在太原。哪裡還有援兵來救助我們呢？」

道爾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進諫道：「天下是世祖（忽必烈）打下來的。陛下您應當以死守衛哇，怎麼能夠輕易放棄呢！我們願意率領大都的軍民出城戰鬥。希望陛下固守京城啊！」

元惠宗嘆息道：「今日絕不可以重蹈大宋徽宗和欽宗被異族俘虜的舊轍！」

道爾吉悲痛萬分，回到家中便去世了。

元惠宗在北逃的途中看到了國內的真實情況，無限感慨地對蒙克說道：「朕整天不出京師，怎麼知道外邊的局勢已經到了如此的地步啊！」

蒙克護送元惠宗到達上都以後，不分晝夜地邀請群臣來到皇上的住處，共同商議恢復大業的良計，希望重新振興大元王朝。

一天，幾位大明的使者奉朱元璋的指示來到上都，遊說元惠宗棄暗投明，歸順大明王朝。

元惠宗提筆寫了一首名為《答明主》的詩，作為對朱元璋的回答：

金陵使者渡江來，

萬里風煙一道開。

王氣有時還自息，

聖恩無處不昭回。

信知海內歸明主，

亦喜江南有俊才。

歸去誠心煩為說，

春風先到鳳凰台。

1368年11月，闊闊鐵木爾和蒙克不負元惠宗的厚望，在韓店（位於今天山西省長治）與大明軍隊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

元惠宗又被這場迴光返照式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下令封闊闊鐵木爾為齊王，授權由他和蒙克指揮軍隊準備收復大都。

闊闊鐵木爾和蒙克隨後被大明的軍隊打了個落花流水，僅帶著16個人逃了回來。

元惠宗受到如此重挫，脆弱的意志又一度消沉，身體健康也每況愈下。

1369年的元旦，大臣們按照慣例來到皇宮向皇帝朝賀。

元惠宗卻託病不肯出來接見大臣，引起了很多的傳言。此後，他經常稱病不參加朝議，使朝廷處於只議不決的局面。

7月，元惠宗又決定放棄上都，遷往位置更北、更安全的應昌城（又名魯王城，位於今天內蒙古克什克騰旗）。

蒙克向他進諫應當回到蒙古的龍興之地哈拉和林。

元惠宗因為陽翟王阿魯輝鐵木爾當年在那裡叛亂事件的陰影而沒有採納。

遷居應昌以後，元惠宗身體狀況日漸衰弱，便指派闊闊鐵木爾和蒙克協助皇太子管理國家的大事，自己則半隱半退地一心養病。

1370年5月23日的早晨，元惠宗不忍心丟棄前一天晚上宴會上剩下的羊肉，固執地不聽蒙克的勸阻，就著熱茶當做早餐吃了下去。

不到中午，元惠宗腹痛難忍，解下來帶血的痢疾。

太醫們用了各種藥物都不見效果。

傍晚時分，元惠宗在應昌城內駕崩，享年51歲。

兩天以後，元惠宗的兒子愛猷識理達臘在闊闊鐵木爾和蒙克等人的擁戴下登基為元昭宗。他下令父親的蒙古汗號為烏哈噶圖汗（蒙古語意為明智的）。

元惠宗生前多才多藝。他在建築工藝、機械工程、詩詞等方面是一個天才。建造宮殿的時候，他自己畫屋樣，又親自削木構宮，讓工匠按他的圖紙來搭建。建造龍船的時候，他也是親自出馬，繪製樣本。他自製的五雲車也是精巧絕倫。因此，大都人都管元惠宗叫作「魯班天子」。

大明軍隊攻入大都的時候，繳獲了元惠宗自製的宮漏，作為戰利品獻給了明太祖朱元璋。

朱元璋端詳了一會，輕蔑地說道：「整天不理國家大事，盡幹些無用的事情。如果他把心思放在國家大業上，國家怎麼會滅亡呢？」

朱元璋下命將元惠宗製做的宮漏全部搗毀。

不過，朱元璋因為元惠宗妥歡帖木兒「知順天命，退避而去」，還是很客氣地送給他順帝的號，但是，遭到了元昭宗的嚴詞拒絕。。

每天的傍晚時分，在茫茫的蒙古大草原上，蒙克經常一個人孤獨地徘徊。他流著淚水朗誦著元惠宗懷念故都大都的詩篇，祈望能夠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大都：

諸色珍寶修成的我那寶貴宏偉的大都城喲，

愜意消夏而居的我那上都開平庫兒都城喲，

古時諸聖的夏營地我那上都的失喇塔喇（金蓮川）喲，

在那萬物枯黃的戊申年，我誤失了大國喲！

九色珍寶裝修成的我那宏偉的大都喲，

可執縛九十九匹白馬的我那上都開平喲，

廣受眾惠的我那政教二道的福樂喲，

稱為天下之主我那可惜的美名喲，

起早登高舉目遠望，煙霞繚繞，

前後眺望觀賞，景色悅目，

不分冬夏，居住無憂快活，

是我自在薛禪（忽必烈）皇帝建立的寶城大都！

先祖享樂的我那寬廣宏偉的大都喲，

有緣相聚的我那眾王侯、宰相和屬民萬眾喲，

不聽亦剌忽丞相明諫之言是我的遺恨，

聽信反叛而去的朱哥官人是我的昏昧！

誤殺具足智慧的脫脫太師，

逐回大德上師是我的罪過。

可惜我萬眾之主的皇帝的名聲！

可惜我那盡情享受的快樂！

具有神力的薛禪皇帝多方營建的，

福祿彙集的我那大都城喲！

被漢人朱哥官人收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