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河州戰火

估計不到的危險，也許就在你的腳下。

——烏孜別克族諺語

阿里的大多數後裔在大清鎮壓撒魯爾人蘇四十三起義的時候逃亡到了東鄉山區，在離河州城10里的轎子溝定居了下來。只有穆和邁繼承了家族的傳統，繼續在河州城裡的開商鋪做生意。

陝西起義軍和甘肅金積堡起義軍同清軍展開血戰的時候，河州的回回人也發動了反對大清官府的起義。

馬占鰲俗稱莫泥溝阿洪，原籍陝西大荔的王閣村。大清初年，祖先馬希超到來到甘肅河州經商，遷居到莫泥溝的何家莊村居住。

馬占鰲從小學習宗教知識，24歲的時候先後在莫泥溝禮拜寺和大河家禮拜寺擔任阿洪，是華寺門宦比較有名的阿洪。

馬占鰲擔任阿洪做的第一件善事，就是要求父親把準備留給他的財物全部分給窮苦的農民。

他對父親說道：「阿達，留給孩子豐厚的錢財，不如教給孩子正確的信仰。我既然已經有了正確的信仰，還要那些錢財幹什麼用呢？」

給窮人散發錢財這件事為馬占鰲贏得了良好的聲譽。老百姓見他有勇有謀，又通曉阿拉伯文的經典，都自發地把他看作是西鄉回回人的首領。但是，諾大的西鄉已經容不下馬占鰲安心念經的炕桌了。

1862年，東鄉北庄門宦創始人馬葆真的孫子馬悟真為了反對官府偏袒老教，利用鍋里沒有一粒糧食的撒爾塔民眾的情緒發動起義，攻下了許多的村鎮。

阿里在轎子溝的後代們信仰老教格底木，沒有參加這次起義，只是悄悄地觀望著事態的發展。他們想道：如果官府將來鎮壓格底木，他們就躲避到更加偏僻的山溝里去。

第二年2月，馬永琳和馬永瑞率領河州的八坊回回起義，奮力反抗官府的殘酷和壓迫，包圍了河州城。

狄道（今臨洮）的官員為了防止本地的回回人跟著造反，將城內500餘戶4000多的回回人全部屠殺了，還把禮拜寺和回回人的房屋全部焚燒殆盡了。

事件發生以後，狄道鄉下憤怒的回回人在穆夫提（宗教講師）馬雲的領導下舉行反抗官府的起義。

河州等地各路起義軍前往支援，將狄道城緊緊地圍困起來。

狄道城被圍了150餘日，食盡援絕。

馬大漢率領起義軍從南門登上城牆，攻入城內，佔領了狄道城。

同時，馬悟真、閔殿臣、馬永琳、馬永瑞、馬福堂、馬萬有等率領起義軍主力包圍了河州城。他們先後兩次發動攻城戰，均遭到了失敗，而且還損失了300多人。

攻城失敗以後，他們認為如果要取得鬥爭的成功，必須要有一位能力超群的人作為領導，統一指揮各路起義軍。

馬悟真、馬永琳等人經過商議認為，華寺門宦大阿洪馬占鰲在回回民眾中威望最高，具有卓越的領導和組織才能，是勝任這個職務的最佳人選。於是，他們親自登門，請馬占鰲出山，承擔領導反對官府的領導重任。

馬占鰲熱情地接待了起義軍的領袖。他敞開心扉，陳述了自己的觀點：「反對大清朝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各個門宦必須齊心協力，共同管理好自己的信徒，才能取得勝利。否則只會給老百姓招來更大的禍害。」

起義軍的首領紛紛表示接受他的建議，一致推舉馬占鰲為河州起義軍的主帥。

馬占鰲有謀略，善言辭，在宗教界有崇高的地位，在群眾中有很強的號召力。他的表弟馬海晏有武藝，會軍事，作戰勇猛，擁有社會威望。馬家的表兄弟可以說是一對絕佳的文武大將。

馬占鰲首先召集起義軍的大小頭目，制定了全盤的戰略方針。他說：「我們應該與西寧的馬桂源聯絡，從大通出兵到扁都口，佔領甘州、涼州和肅州。如果把這三個地方作為起義的根據地，那麼河西走廊的五郡就都由我們來掌握了。牧馬黃城灘，佔據金城關，然後向東攻取秦州。至於狄道，即便是得到也不好防守，不如放棄。當年吐蕃在甘肅失敗就是敗在了狄道。首先，我現在要和你們共同約定，同時還要告訴漢人，一定要讓老百姓照常耕種土地。老百姓太平了，你們坐享其成，何樂而不為呢？其次，一定要打通黃河與湟水之間的道路，為出征河西做準備。」

大家對他的觀點都表示贊同。

第二年元月，馬占鰲統帥各路起義軍攻打河州城。他奮勇當先，帶頭爬上城牆，與敵人展開廝殺。

馬占鰲的弟弟馬占魁也爬上城頭，在戰鬥中身負重傷，被清軍用大火活活地燒死了。

馬占鰲的起義軍被清軍打退了。

出師不利和弟弟的去世激起了他攻克河州城的決心。

馬占鰲一面組織起義軍繼續圍攻河州城，一面派遣人馬四面出擊，騷擾和打擊清軍；另一方面，先後派出兩支隊伍支援董志塬和金積堡的起義軍。

11月1日，馬占鰲指揮起義軍終於攻克了圍困長達11個月的河州城。

破城以後，馬占鰲並沒有採取以暴制暴的錯誤做法，而是三令五申不得大開殺戒，傷害無辜的各族百姓。

他首先下令不許殺害官府的文武官員，除了提前逃走的官員以外，派人把其餘的文武官員護送出城。

馬占鰲還下令，凡是願意投誠皈依回教的漢人可以掛出白旗，戴上白色的號帽，一律不得殺害。

河州城裡的大多數漢人為了保全性命，紛紛皈依了回教。

一些起義軍將領心胸狹隘，素日就嫉恨漢人佔據了土地富饒的北塬。他們在得意忘形之下擅自跑到北塬，殺害當地的老百姓。

馬占鰲看到民族之間互相仇殺萬分痛心，更是痛恨違反軍紀的官兵，盛怒之下毅然辭去了大帥的職務，返回到自己的家中，閉門謝客，一心念經。

馬永瑞等人只好三顧茅廬，出面向馬占鰲承認了錯誤，保證今後不再重犯類似錯誤。

馬占鰲這才返回了軍營，重新擔任起義軍的大帥。

穆和邁平時對飛揚跋扈、貪得無厭的大清官員非常痛恨，因此自願拿出了不少錢財資助起義軍。

省城蘭州的官員驚聞河州失陷，趕緊加強戒嚴，修固城垣，提防起義軍前來攻打蘭州。

護督恩麟看到清軍無法用武力收復河州，便改變了進攻的策略，採取政治安撫的政策，多次派人到河州同起義軍議和。

1865年2月，馬占鰲代表河州起義軍向代理陝甘總督的恩麟求撫，表示不敢自居叛逆。

陷於困境的恩麟頓時看到了希望，打算順勢採取暫時籠絡、秋後算賬的辦法。

不少官員卻持反對意見。

提督雷振綰認為：「甘肅其他地方的回回人可以寬宥，至於西南河州、蓮花城、張家川等地的習為剽掠，兇狠好鬥。秦州、鹽州、固州的陷落都是他們搞的鬼，還把我們的玉帛子女掠奪走了。他們居住在萬山之中，又恰好是中心地帶，如同病在腹心。如果不堅決地痛加清洗，只是一味的招安，恰好中了他們的陰謀詭計，後果不堪設想啊。」

在當時的情況下，恩麟既無兵也無力收復河州，又不能派進官員進行治理，只得實行安撫政策。

從起義軍攻佔河州、文武官員被護送出城算起，一直到1872年2月起義軍投降為止，馬占鰲的起義軍控制河州城長達8年多的時間，控制撒魯爾人聚居的循化廳也達了10年之久。

馬占鰲對河州起義軍政權總負責，同時兼管西鄉。馬永瑞和馬永琳統管河州城四周鄉鎮。馬悟真管轄東鄉。馬萬有管轄東鄉以東的太子寺（今天廣河縣）地區。閔殿臣管轄南鄉（今天和政縣）。馬雲和馬福堂管轄南鄉以外的臨洮、康樂一帶。

1867年3月，馬占鰲的河州起義軍與馬啟示、馬士彥的陝西起義軍聯合攻打省城蘭州，攻破了城西的陳官營、瞿家營、柳家灣和鍾家河等堡寨，衝上了城南的皋蘭山，一把火燒毀了三台閣。

甘肅因為連年遭遇災荒，天祝、景泰、靖遠、皋蘭、蘭州、河州等地大旱，到了春天糧食青黃不接，一斗小米價格高達40兩銀子。

老百姓為了填飽肚子，只好挖野菜、啃樹皮。很多人餓死在荒郊野外。

飢餓使人們忘記了倫理道德，開始變得瘋狂起來。他們先是割下死人身上的肉吞食。吃完了死人，只好殺害活人吃肉。甚至有的人互相交換自己的孩子吃。

全省餓死的人多得無法統計。

蘭州城的許多人家全家一起投河自殺。活下來的人不超過20%。

楊岳斌的嫡系楚軍軍餉很多，差役卻比較輕鬆。甘肅本地標兵的軍餉少，差役卻很沉重，而且經常吃不飽肚子。因此，憤怒的甘肅標兵起來嘩變。

事情發生以後，楊岳斌偏聽楚軍的激憤之言，將數千名甘肅標兵全部就地鎮壓了。

這時候，駐在平涼的左宗棠連續接到朝廷的諭旨：「河州還有回回起義軍10餘萬人，並且駐紮了2萬餘陝西的回回起義軍。傳說馬占鰲打算8、9月要與官兵打仗，你要做好先事預防工作。」

左宗棠召開軍事會議，專門討論進軍河州的事宜。

左宗棠說道：「甘肅之亂始於河州，要想清除動亂必須佔領河州。我聽說馬占鰲足才多智。你們各位有什麼打敗他的高招？這些逆賊沒有嚴格的紀律，外出亂搶一通，分贓不均。住在一起又各立教門，互相猜忌。再說，河州東部山區數百里土地貧瘠，農田稀少，因此那裡的人沒有職業，專門到別處竊盜為生，膽子很大，怎麼可能對馬占鰲俯首帖耳呢？一個叫王權的舉人也上書說：『河州城裡的漢人對回回起義軍多是隱忍服從，日夜期盼清軍的到來，必定爭先充當內應。』洮州48旗吐蕃人與回回起義軍結仇素深。我們可以調集吐蕃土司率兵襲擊河州的西部，使逆賊處於我們與吐蕃人的夾擊之中。」

大家連聲稱讚道：「太好了！真是萬全之策！」

1871年6月，左宗棠決定清軍分三路向河州進發，約定在洮河東岸的康家崖一帶集中會師，然後渡過洮河西進，攻取河州的門戶——太子寺。

左宗棠調集了80多營35000人的正規軍隊軍。再加上甘肅的地方兵力，鎮壓河州起義的兵力達到了100多營近50000人。

這時候，沙皇俄國佔領了回疆（即新疆）的伊犁地區。

中亞花剌子模故地浩罕汗國的阿古柏借口為大清王朝照看失去控制的地方，率領軍隊長驅直入，佔領了迪化和吐魯番。

回疆的形勢日趨緊張。

大清朝廷一看情況不妙，急忙任命榮全為伊犁將軍，命令成祿率領部隊西出嘉峪關進入回疆，又命令左宗棠派兵進入肅州。

左宗棠立即命令徐占彪率領12個營的步兵和騎兵，經由涼州和甘州趕往肅州。

9月13日，左宗棠率領的湘軍與馬占鰲的起義軍狹路相逢。

湘軍人多勢眾，使用的是現代化的武器，軍力十分強勢，幾次打敗了馬占鰲。

時值隆冬，馬占鰲和馬海晏決定兵行險著。他們親自率領300人的敢死隊，攜帶水壺和石塊等，乘夜潛入了湘軍腹心陣地的制高點新路坡，迅速築起了一道工事，再澆上水凍成了異常堅固冰塊。

湘軍等到天亮以後發動了猛攻。

馬海晏指揮敢死隊員從容應戰，導致湘軍傷亡慘重，軍心出現了動搖。

馬占鰲乘勢發起衝鋒，與馬海晏裡應外合。

湘軍潰不成軍，倉皇撤退。

這就是著名的「黑虎掏心」戰術，也是左宗棠進軍西北以來遭遇的最大一次慘敗。

馬占鰲居安思危，沒有被眼前的勝利沖昏頭腦。他邀請穆和邁以生意人的身份前往西寧，聯絡流落到那裡的白彥虎和馬桂源，爭取互相支援。

馬占鰲的內心深處和馬化龍一樣，不是要殺害無辜的漢人老百姓，也不是要推翻大清政權建立獨立的回教國家。他起義的目的就是想藉助這場運動為自己的華寺門宦爭取一個寬鬆的政治環境。所以，他在參加起義不久思想就開始搖擺，時而求撫，時而反清。這種心態在左宗棠鎮壓了馬化龍以後更加表露無遺。

馬占鰲在太子寺大敗左宗棠，正是宜將剩勇追窮寇的大好時機。

他熟讀經史，思前想後，頭腦始終十分清醒。

他對將領們說道：「現在，陝西的白彥虎失敗了。寧夏的馬化龍也失敗了。陝西的局勢已經穩定。甘肅也大半平定。我們只剩下河州和西寧兩個城池。戰亂殃及各地，長此以往，不但加深了漢人的仇怨，回回人也無立錐之地。如今，如果按照大家的意見去攻打安定大營，即使一戰而勝，附近的河山都歸我們所有，誰又能用一團泥巴封住寬敞的函谷關，使關東的清軍過不來呢？除掉一個左宗堂，後面還有無數個左宗堂等著呢。河州這個彈丸之地怎麼能夠與天下抗衡？今後，種地的還要種地，做買賣的還要做買賣。造反的事情由我一人來承擔。朝廷殺了我一個，可以救下你們10個人。殺了你們10個人，可以救下他們100個人。假如等到我們失敗了再去投降，朝廷的處理一定會很重。大家也都會受到連累。死的人會更多了。今天的形勢倘若放棄投降，我看是再沒有別的出路了。」

經過馬占鰲這番苦口婆心的勸說，起義軍的其他領袖才改弦更張，勉強同意向左宗棠投誠。

遠在西寧的穆和邁聽說馬占鰲向朝廷投降了，驚駭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不知道該如何向白彥虎和馬桂源解釋自己的使命，更不敢返回河州城，暫且留在了白彥虎的軍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