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風雲際會(六)
?若是說白晝間的森林是躍動生命之光,翩翩起舞的綠色精靈。夜幕中的深山則是深邃可怖,張牙舞爪的黑色巨獸。黑色的夜幕之後掩蓋著無窮的危機,稍有不慎就會將人吞沒,屍骨無存。李泌和他的黑狼軍為了避開敵軍斥候的哨探,沒有選擇靠近官道一側地勢相對平坦的地方。他們沒入這深山之中已經一天一夜了,蘇農所說的山間小路是真的名副其實,細的宛若羊腸,且時有時無,怕是只有兔子之類的小型動物能在此通行吧,李泌曾無不自嘲的想過。他們走過來了,一路上不能點燃火把,不能大聲喧嘩,腳步需盡量放輕,兩千零一人的隊伍寂靜無聲的行走在黑夜籠罩的山間林中,像夜幕中一片黑雲輕輕飄過。
深秋接近入冬的時候,天色黑的總是特別早。申時剛過,未及酉時,太陽便已沒入了地平下以下,在天空只留下了一縷餘暉。白天休息整軍的時間總是嫌不夠多,靠在一棵樹下假寐的李泌睜開眼睛,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來。他要集合隊伍了,趁著還有些光亮,讓大夥整理一下裝備,規劃一下接下來的行進路線。
李泌伸了個懶腰,身上甲胄嘩嘩作響。他伸手拍了拍身旁的蘇農和鐵柱「起來了。鐵柱,你去集合隊伍,檢查裝備。蘇農你與我說說接下來的路線」李泌從懷中掏出蘇農所繪的地圖,鋪在了滿是落葉的地上。
鐵柱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快步的去了。蘇農揉了揉酸脹的肩膀,改卧為坐,看起了地圖「隊長,我當初為獵戶時,此地也是甚少前來的,只記得前面三五里處好像有一個崖壁,名曰青石崖,崖壁中有石道約寬約寸許。除此路之外,只能翻山了。」
「石道長約幾何?崖壁深約幾丈?」李泌的臉色甚為嚴肅,臨行之前,他也意識到了山中行軍的難度不小,可沒有想到這山中之路會是這般難走,路程剛剛走了一半,便把這些從異常艱苦的訓練中磨練出來的精銳兵士折騰了個半死不活,他自己也是筋疲力盡了。
「長約二里,崖深百丈。」蘇農簡潔利落回答讓李泌的心沉入了谷底「若是從此間行軍的話,我們必須馬上出發。天色一黑,真的就看不見那條石道了,那是更危險。」蘇農面色焦急。
「若是翻山,需要多久。」李泌真的不想平白無故的把自己兄弟引入險境,他此刻的心裡還存有一絲僥倖心理,於是不顧蘇農的催促問道。
「翻過此山,需要半日。可是山的另一側小人也沒有去過。不知道地形如何」蘇農的話徹底打消了李泌的幻想。
「馬上出發,你頭前引路。」李泌手腳麻利的捲起圖紙,揣進了懷中,深色冷峻的根蘇農說著。
此時,黑狼軍士已經整裝完畢。李泌一聲令下,隊伍悄無聲息的再次出發了。蘇農不愧是山間獵戶出身,走在這艱險異常的山中卻如履平地,很快便把大部隊甩在了身後。李泌知道,他這是探路去了。
經過一個白天的休息,此時隊伍狀態正佳,行進的速度也是比平時快了很多。行軍速度再快,也沒有趕上天空中光芒消逝的速度。緊趕慢趕之下,到達青石崖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空中無一絲星辰,更無半分光亮。
李泌和大隊人馬趕到青石崖時,蘇農早就到了,他站在崖壁一側已是思索了半天「隊長,舉火吧。夜色太濃了,根本看不見石道。」蘇農嘆了口氣說道。
「不行,此處崖壁並無樹木遮擋。若是舉火,十里之外定然醒目。還不如我們就趁早滾回潼關去吧。」李泌想也不想,斷然拒絕了蘇農的提議。隨後,二人陷入了沉默。
「拿繩來。」李泌一拍腦袋,輕聲朝身後喊了一嗓子。很快,繩索便遞了上來。李泌抄起繩索,也不顧蘇農的詫異,三下五除二就把繩索綁在了他身上,順手還系了一個死結「你是獵戶出身,在這山間有些優勢。此繩長度足夠,你先將此繩帶過崖去,綁在大樹之上。再讓兵士們順著繩索摸過去。」等綁完了繩索,李泌這才跟蘇農解釋起來「你放心去,這邊兩千號人會拉緊繩索,就算你失足掉了下去,也能把你拉住。」
蘇農一下子明白了李泌的意思,「隊長,我還沒答應呢,你這就給我綁上了?」見李泌尋到了過崖之法,蘇農的心情也放鬆了一下,有心跟李泌開起了玩笑。
「你特娘的敢不答應。這是軍令。你就不怕勞資把你打發回去,讓你繼續做你的伙頭軍?」李泌哈哈一下,拍了拍蘇農的肩膀「去吧,勞資回去給你請功。保准讓高大哥給你尋個漂亮婆娘。」
「隊長,你到底是不是讀書人?怎麼這麼不講斯文。」蘇農也翻了一下白眼,轉身跨上了崖壁。
高力士站在一旁,看著直樂,捅了捅李泌說道「問你呢,是不是讀書人?怎麼這不不講斯文。」
蘇農的身影已經隱沒進了夜色之中。李泌抓緊了手裡的繩索,繩索正在一寸一寸的往前挪動,證明蘇農此刻是安全的。李泌這才回過頭來看了高力士一眼「以前是粗人,現在是讀書人。至於是不是讀書人沒那麼重要。鄧爺爺有雲,管他白貓黑貓,逮著耗子便是好貓。」
「鄧爺爺是誰?這句話說的頗有幾番道理。是你家先人嗎?」高力士被李泌一番雲山霧罩的話說的一愣一愣的,問了一個傻不拉幾的問題。
「是我家先人就好了。」李泌白了高力士一眼,「那我就是個官二代了,哈哈」
二人正在插科打諢的笑鬧著,李泌突然感覺手中繩索的那頭傳來一陣有規律的拽動。李泌試探性的用力,拽動了幾下手中的繩索。發現繩索那頭如灌了鉛般沉重。蘇農一定是過去了,李泌心裡瞬間有了底。立馬停止了與高力士的玩笑,轉身招呼手下的兵士起來。
「緊靠崖壁,抓緊繩索,慢慢往前挪。」這特娘的可都是勞資的心頭肉啊,千萬別敵兵的毛都沒見呢,就折在了這裡。李泌心裡一遍遍一般的祈禱著,嘴裡卻不停,一遍一遍的囑咐著抓著繩索往前走去的兵士。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幹的。無論李泌心裡如何祈禱,該發生的事情,終歸還是要發生的。時間一分一秒的走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崖壁那邊已經過去了幾人。就在隊伍有條不紊的行進在崖壁石道之間的時候,李泌手中緊握的繩索突然大幅度的彎曲了一下,又瞬間恢復了原狀,發出一陣劇烈抖動之後的嗡嗡聲。李泌知道出事了,心一下子沉進了谷底。
「折損了幾人。」經過方才發生的事情之後,隊伍行進的更加小心翼翼了。此時的隊伍已經全部來到了崖壁的對面。李泌命鐵柱清點了人數,面如沉水的問道。
「回隊長,兩人。其中一人失足,另一人伸手去撈,二人一同掉下了山崖。」鐵柱的心裡也是十分難受,雙目通紅。畢竟是一個鍋里攪飯的老兄弟,誰能無動於衷。
「這二人為何沒有呼救」高力士也是神色凝重,同時面帶疑惑的問道。
「這夜深人靜,若是大聲喧嘩。聲音定能傳出幾里開外。所以此次行軍曾三令五申過,不許大聲喧嘩。」李泌深吸一口氣,緊接著咽了一口唾沫,平復了一下悲傷的心情,說道。
高力士默然,全軍默然。
「全體都有!行軍禮!」李泌輕喝一聲,抽出了腰間的佩刀。隨著李泌一聲令下,連同高力士在內,所有的兵士齊齊抽出了佩刀。一千九百九十九柄黑色的刀鋒斜刺而出,指向如墨般的夜空,想要撕裂這黑夜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