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也許薇蒔許舍離 第二十一章
晚上葉蔭接到了晴晴的電話,說奶奶病重。
自從惠再婚住到北京,葉蔭的姥姥一直自己在老家生活。無論跟著惠還是和晴晴一起都不太方便,最好的安排是由榮來照顧,但榮還沒等別人說立刻就拒絕了。理由是自己年紀也不小了,而且年輕時自己付出足夠多,已經累不起了。說得惠和晴晴都沒法再開口。那時葉蔭的姥姥生活還能自理,不指望榮也可以。但如今老太太病了經常忘事還有了老年痴獃的癥狀就不能再一個人過。晴晴的婆婆來幫她帶孩子,本來不大的房子已經夠擁擠,所以跟葉蔭商量,給奶奶找個好一點的養老院,大家輪流回老家多住些天每天到養老院陪陪奶奶,說這也是奶奶清醒時自己的願望。葉蔭明白姥姥是不希望給大家添麻煩。
晴晴和葉蔭連夜趕回老家,路有事在京森陪著兩人回去。很快在離河很近的地方找到了一個條件不錯的養老院。辦完入院手續葉蔭說打電話告訴我媽一聲吧。不想姥姥清晰的說了句不用。葉蔭愣在那。晴晴說姑姑去南方后我們都沒有她的電話,上次她回來我向她要電話她沒有給,奶奶也沒有,還說有什麼事找你就行。葉蔭沒出聲,想這確實是榮做得出來的事。倒是接通了惠的電話聊了好久,葉蔭聽姥姥一再囑咐惠好好過日子,不用擔心自己。
葉蔭聽人說過舅媽的身世,年幼時家裡孩子多被送了人,養父母家很窮後來自己又生了兒子,對她並不好。她嫁給葉蔭的舅舅日子才算好些,親生母親後來又找到她,她雖然也恨自己被送了人,但還是一直接濟娘家,年節時常有來往。榮也說過惠就是心大。
葉蔭想,同樣都是被命運虧待的孩子,卻可以成為不同的人。
森想起榮對奶奶還是不錯,也曾經照料過她,也許就像毛姆描寫複雜人性的一句話,卑鄙和高尚、兇惡和仁慈、憎恨和愛戀是能夠並存於同一顆人類的心靈的。
回到家葉蔭發現樓上漏過水,屋子一角被淹過。打開抽屜,把東西拿出來搽乾淨。竟然翻出幾張老照片。有一張榮十歲左右的樣子,如果不是因為兩人的至親關係,葉蔭一定認不出來榮。榮剪著男孩子的短髮,眼神桀驁。是的,就是家裡人開玩笑時說的強盜的樣子。可以想象她衝到人家婚禮上要欠款的樣子。
在那一條街榮最出名的就是榮才七八歲就替媽媽出頭要債的事。一個人欠了榮家的錢但一直沒還,後來榮的爸爸死了那人以為賬就賴掉了。榮記事起就聽媽媽講過這件事,七歲那年安得了重病家裡再拿不出一分錢,榮的媽媽急得一夜白髮。那幾天欠錢的人家正準備給兒子辦婚禮,就在婚禮當天新媳婦抱著新臉盆要跨進婆家大門時,榮在門外大聲要他們還錢。錢要得很順利,安也救了回來。
榮和彥的結婚照里榮很溫柔的樣子,葉蔭到了這個年齡已經能理解榮的無奈和失望。儘管生活是自己選擇的,但沒走過的路誰能真的知道它是什麼樣子。
雖然理解不等於接受,總好過不明所以吧。
森安靜的陪著葉蔭,葉蔭沒有任何想傾訴的願望。
森明白葉蔭的感受。那些無法給彥和李姥姥的愛,她多麼希望能給榮。但就如和一條被堵死的通道連接著,能感到的只是憋脹窒息。當不得不和這個通道斬斷連接,又會像泄了氣的球無精打采。
葉蔭開玩笑時說過,每個癟下去的氣球都有未完的心事。
森想起一句詩,從來到人世,就揣著一封無法投遞的信。說的是葉蔭嗎。
愛似乎是葉蔭與生俱來的理想。當理想被踐踏,應該有恨吧。森也不十分清楚。
好在今天的葉蔭知道看輕比看清重要。
收拾房子時還找到了一些早已遺忘了的東西,彥的刀具和她小時候積攢了各種葉子的本子。大多數葉子都碎了,刀具還是老樣子。
葉蔭取下牆上的二胡,拉了幾下,二胡發出很澀的聲音。葉蔭彷彿聽到呼喚。尋覓了很多年,不是不疲憊,是疲憊時也念念不忘的不肯絕望。
葉蔭說,還是爸爸拉得好聽。擦好又重新掛上,她轉向窗外,陽光明媚,柳葉盪到窗前,很美的景緻,比小時候的家環境好很多,但她更懷念那裡。
兩人回了趟老宅那裡,已經認不出這個他們出生成長度過了孩提和少年時光的地方。一切陌生得不能再陌生。平房早已不在,都是些高樓。只有附近一棵年久的老樹因為不允許砍伐還在,提醒她這裡確是自己曾經的家。
森想起奶奶。他知道奶奶到死都盼著能和自己在一起,自己的感受不是子欲養親不待就能概括的,他覺得眼睛脹痛,卻流不出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