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也許薇蒔許舍離 第二十三章
彎彎走後,葉蔭常覺得頭暈,胃也不好。但因為一直清瘦,沒人注意到她更瘦了。
又一次複查時,主治醫生要葉蔭儘快辦理入院,他覺得葉蔭應該做進一步檢查來確定是否出現了轉移。葉蔭放棄了。她知道如果她不強烈反對,森會不惜代價讓她周身插滿管子多殘喘些日子。但她不願意。
葉蔭清晰的記得實習時曾在一個臨終的患者床前觀察許久,他全身管子發出瑣碎的聲音掩蓋了他的呼吸聲,她只能盯著心電圖判斷他是否還在。她不能接受自己也那樣變成機器的一部分,等待機器上其它零件帶著自己運轉,直至它們也無能為力。
葉蔭並不真的相信還有另一個世界,即使她盼著和爸爸、李姥姥重逢。不敢深信是太怕失望,怕見不到他們。
葉蔭把咖啡吧託付給晴晴照看,說自己想回老家住段時間。之前因為榮和彎彎的原因,自己每次回去都是來去匆匆。
來到曾經的小學。毫不奇怪,小學也只剩校名如故,塑膠操場四季長春,小時候玩得塵土飛揚的校園只在記憶中。葉蔭坐在初次和霄相見的地方,記憶中最清晰的還是初次見到霄,那個被嚇到靈魂出竅可舉止還保持著鎮靜穩重的小男孩兒。
人們總是說物是人非。如今物也不是了。在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葉蔭不知坐了多久。
葉蔭覺得,自己是被時間放逐了。空空的操場萬籟俱寂聽得見心跳,她突然清醒了。
她想,她希望,這是她最後一次這樣思念霄。在最初的地方道別。走前把彎彎最喜歡戴在頭上的一朵小花放在了別人不易察覺的角落。
林眉雅救活葉蔭時,等在屋外的人向她感謝,她笑笑,說,小娃娃長大了還不知道怎麼說呢。
李姥姥記住了這句話,後來提起林眉雅時無意間說起,那時葉蔭還不能完全理解林眉雅的話。
葉蔭少年時真的曾經恨過救活她的那個人,因為人生有太多她無法承受的痛。此刻她又感激那個人,因為她畢竟走了這一回。未必無怨無悔,但經歷怨和悔也許就是一種意義。
葉蔭總夢見彎彎。夢裡的彎彎坐在李姥姥家的那棵樹上,悠閑的望著遠天盪著兩條腿。葉蔭並不叫她,只靜靜的看她。只有一次,她喊彎彎,彎彎輕盈的跳下樹跑到葉蔭身邊,但葉蔭仔細看卻只看到了虎子。
陪齊齊去早教班,霄竟然在親子課上睡著了。老師無奈的說,另一個班的一個孩子父親來了次次睡覺。沒有理會霄的尷尬,她說,一個成功人士首先得是一個合格的家長,不僅要付得起學費還要能給予陪伴的時間,否則錯過了就補不上。
霄想起了瑾。陪伴自己,和自己像孩子樣玩在一起的媽媽。
霄和柳約好清明給瑾掃墓,他們到那時遇到了正要離開的晴晴和路,他們剛剛來給安掃墓。
因為葉蔭希望彎彎見到霄的時候不那麼陌生,就一直把霄的照片放在彎彎的床頭。晴晴對霄的樣子已經非常熟悉。迎面走過的霄讓晴晴稍稍遲疑就認出了霄。
看到霄抱著孩子竟然和彎彎故去時年齡差不多,晴晴沒有和路說一聲就衝到了霄的面前,霄以為晴晴認錯了人,剛想躲開,卻也很快想起了眼前這個一臉怒容的人是誰。葉蔭的影集里有好多張和晴晴的合影,並且問過霄自己和表妹是否長得像。
晴晴問霄這是他的孩子嗎他什麼時候結婚的,霄嘆口氣說自己沒結婚,但這確實是自己的孩子。又立刻問晴晴葉蔭在哪,並且向晴晴身後張望。晴晴身後只有剛剛趕過來的路。晴晴哼了一聲,葉蔭沒來,我只想告訴你一聲,雖然你沒結婚,但你有兩個孩子。霄目瞪口呆,然後攔住晴晴讓她說清楚。路已經猜到他是誰,不想讓晴晴再和霄繼續聊,但霄拉住晴晴不肯鬆手,霄懷裡的孩子嚇哭了。柳接過孩子也問葉蔭在哪,晴晴不顧路的阻攔,告訴霄如果想看自己的孩子就去河堤,孩子生病已經去世葬在那了。
晴晴看著霄變白的臉,心裡多少有出氣的快感。
霄曾經認為自己的世界很大,葉蔭只佔了一小部分。後來她走了,他突然發現了一個事實,那一點點的面積在世界的中央,沒有了它,殘缺是如此的明顯。
發現這個事實,是在無數個夜晚夢到葉蔭之後。葉蔭的臉始終看不清楚,無論他怎樣喊她,她都不肯回頭的走了。
霄想,也許葉蔭知道他的想法會說,即使在世界的中央,可也只是那麼一點點而已。
霄沒有告訴任何人剛認識茵茵榮和自己通過電話。
那時榮從老朋友那打聽到瑾的事,雖然沒有扯上樹,但已經很讓榮吃驚,精神不好是要遺傳的。她慶幸葉蔭和霄分手了。所以,她打電話給霄沒有哪句話好聽。霄放下電話痛哭了一場,不止為了葉蔭和自己,還有以前的種種。哭,算是釋放,也是放手。
霄坐到瑾的墓前看著瑾的照片發獃,突然哭起來,開始還是無聲的,後來痛哭起來倒在地上。像不被理解的無助的孩子。
和大多數掃墓的人帶來的花束不同,柳帶來一盆紫羅蘭。他默默的擦拭著瑾的照片。照片里的瑾淡淡的望著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