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七章 忽悠
昔年,周伯通隨師兄王重陽來到大理王宮。他是好玩兒、好鬧兒的性子,在王重陽與還是大理皇帝的段智興切磋武功之際,無人相陪,甚是無聊,於是在皇宮中四處閑逛,打發時間。
說來也巧,周伯通正好碰上了練武的劉貴妃,興趣使然,一時手癢,便教導劉貴妃點穴功夫。然而,指點穴道常有親密之舉,時常肌膚相親,兩人一來二去,暗生情愫,珠胎暗結。
劉貴妃是段智興最寵愛的妃子。周伯通做下了這等糊塗事,怎有臉面繼續面對段智興?也是他孩童心性,沒有擔當,哪怕段智興答應將劉貴妃許配給他,仍撓頭苦惱,不肯接受,無計可施之下,一走了之,將爛攤子留給了劉貴妃和段智興。
劉貴妃也就是後來的瑛姑痴情,為周伯通生下了孩兒。可惜這孩兒命運不好,被潛入大理皇宮的裘千仞誤認為是段智興的孩兒,一掌下去,打得奄奄一息。
原來,第二次華山論劍將至,裘千仞為除掉一個對手,設計陷害,要逼迫段智興耗費內力給孩子續命,從而使得段智興無法參與論劍比拼。然而,段智興畢竟是個男人,對自己心愛女子與他人苟且所生之子,不能容納,醋意之下,狠心不救,以致孩子喪命。
瑛姑大受刺激,一夜青絲換白髮,將裘千仞視作生平極大的仇人,只要看到了,哪怕本事不濟,也要與裘千仞拼個同歸於盡。
裘千仞的本意是為除掉自己的對手,沒想到段智興會冷眼旁觀,以致害死一條無辜生命。他乃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武林宗師,生平並無大惡,只做下這一件大惡之事,心中生悔。後來,裘千仞見瑛姑為子報仇的瘋癲之狀,心中更加慚愧,倍受打擊,無法承受,所以拜入一燈門下,皈依佛門,以求解脫,贖罪。
黃蓉想起周伯通,不禁失笑,說道:「老頑童跟一燈大師還有得糾纏,兩人輕易不能見面呢,到底能不能化解,還是得看緣分。」
郭靖點頭,說道:「兵荒馬亂的,咱們也別大操大辦,自己人吃吃喝喝就得了。」
黃蓉道:「我也這個意思。」
郭靖偏頭,看向安睡的兩個孩子,笑道:「一晃眼,芙兒都要出嫁了,再過了一兩年,咱們怕是要當上外公、外婆了。」
黃蓉趴上郭靖的胸口,也看著兩個孩子,也笑道:「是啊,一年一年過得這麼快,等咱們再回過神兒的時候,襄兒和破虜都要成大人了。」
郭靖伸臂,手掌輕輕撫著黃蓉的背,忽然想起了楊過,說道:「儒兒和文兒兄弟兩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成家?」
黃蓉扭頭看向郭靖,心道:「這麼大歲數了,還學會拐彎抹角了。」說道:「儒兒和文兒用不著咱們操心,有人家爹呢,靖哥哥,你想談過兒,直說就是了。」
郭靖憨厚一笑,說道:「你還是這麼聰明,我想什麼你都知道。」
黃蓉笑道:「我的傻哥哥,誰叫你什麼都寫在臉上呢,你這輩子,是學不會耍心眼兒的。」動了動身子,接著道:「靖哥哥,過兒性格豪爽,不在乎中一兩箭,你心裡無須慚愧。」
郭靖道:「我也知道過兒性格好,心腸熱,可經過這麼一回,龍公子定不會輕易放過兒來襄陽了。」
黃蓉道:「龍公子只是一時心急,懊惱,他太關心過兒罷了。如果過兒執意來襄陽,他不會阻攔的。」
郭靖嘆道:「可是過兒也太聽龍公子的話了,就跟個孩子似的。龍公子若是一直不撒手,過兒豈不是永遠長不大!」
黃蓉笑吟吟看著郭靖。
郭靖被看得不自在,說道:「蓉兒,怎麼了?我臉上有髒東西嗎?」說著,伸手抹了抹臉頰。
黃蓉咯咯一笑,說道:「靖哥哥,我怎麼聞到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
郭靖一怔,喃喃道:「酸溜溜的味道?」皺著鼻子聞了聞,皺眉道:「沒有啊?」又聞了聞自己的身體,搖頭道:「我仔細擦洗乾淨了,沒味道啊。」
黃蓉心道:「還真老實!」直接道:「靖哥哥,我聽你的意思是要跟龍公子搶過兒嗎?你吃醋啊!」
郭靖「啊」了一聲,這才明白黃蓉的意思,無奈一笑,說道:「怎麼會,過兒能有今天,龍公子功不可沒,我感激還來不及,怎會跟他吃醋。」頓了頓,說道:「不過,我確實想將過兒留在身邊。蓉兒,你也看到了,過兒的人品、武功、胸襟都很過人,他若能留在襄陽,實在是個極大的助力,能為百姓多爭幾分生機啊。可是龍公子看得太緊了,就跟母雞護小雞似的。這麼下來,過兒都不會自己拿主意。龍公子都不用說話,一個眼神兒丟出來,過兒直接就熄了火兒,豪情壯志,熱血抱負全都施展不出來,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一身功夫、一腔仁義?」
黃蓉暗自好笑:「你家過兒要是不會自己拿主意,天底下就沒有會拿主意的人啦,傻哥哥啊。」然而木已成舟,此事不能向郭靖透露。黃蓉暗暗慶幸,郭靖於情愛之事反應遲鈍,至今為止,仍沒有發現龍和楊
過關係的異常,仍把二人當做相親相愛的師兄弟。
黃蓉道:「靖哥哥,你可不能替過兒選,你怎麼知道他願意留在襄陽拋頭顱、灑熱血?」
郭靖一愣,突然反應不過來了。
在他的心裡,楊過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大仁大義之事。楊過品格之高甚是難得,俠肝義膽更在一眾小輩中獨領風騷,為民出力該是楊過比做之事。郭靖完全沒想過楊過會走上其他的道路。
黃蓉伸出手指,敲了敲丈夫的腦門兒。
郭靖茫然道:「過兒,不願意留在襄陽嗎?」
黃蓉心道:「靖哥哥啊,你若能把龍公子留在襄陽,就算你天天拿著大木棍在後趕,過兒想方設法也會留下,不過眼下,唉,龍公子是絕對不會留下的,你只能痴心妄想啦。」
郭靖久久得不到黃蓉的答案,心頭澆下一捧冷水,徹底回了神,想到楊過不羈的性格,長長嘆了口氣。
黃蓉道:「靖哥哥,凡事不能強求,過兒想怎麼過就怎麼過吧。」
郭靖道:「只能這樣了,只是我還是想看著過兒成家才放心。」
如今,楊過俠名在外,已經算是立業,只要成了家,這輩子算是圓滿了一大半。郭靖作為長輩,不可能不這樣想。
黃蓉道:「這個就更強求不了了,咱們以前不是說過嗎?」
郭靖道:「以前是以前,那時過兒還小,現在過兒已經二十二了,行事穩重,頗有擔當,是時候找個媳婦兒了。」
黃蓉心念一動,問道:「靖哥哥,聽你的意思,你心裡頭有人選了?」
郭靖如實道:「我哪兒知道什麼姑娘家,是程將軍,程將軍有一個嫡親妹子,正是適合婚配的年紀。他見過兒出眾,想結親。」
郭靖口中的「程將軍」名叫程方,是襄陽守軍中官職不低的人物,只在安撫使呂文煥之下。
黃蓉想了想,說道:「靖哥哥,咱們是江湖人,還是不要跟官場上的人多有瓜葛。」
郭靖道:「這方面我也考慮過,不過,程將軍的為人咱們都知道,是個英雄人物,他家的女兒與過兒也算門當戶對,兩邊都不委屈。蓉兒,你覺得如何?能不能安排、安排。我一個大老粗,不能貿然去見人家姑娘。」
黃蓉笑道:「靖哥哥,你還真心急。你放眼瞅瞅,過兒在哪裡呢?就算見了姑娘又怎樣,你能替過兒做主嗎?過兒有義父,有師兄,最不濟還有我爹這個師父,你這個大伯得往後排呢。」
婚姻大事不可兒戲。
中原地區禮法森嚴,父子君臣,長幼有序,規矩嚴明。
師長如父,長兄如父,郭靖作為楊過的伯父,排位就在歐陽鋒和黃藥師之後,勉強與龍在同一位置了。
郭靖為難,說道:「就是因為這個,我才不好說什麼。其實,大傢伙都知道,歐陽鋒和岳父大人不管這些個兒女情長的事情,唯一能管過兒婚事的只有龍公子罷了。可壞就壞在,龍公子一句話,老的、小的全都聽,只要他不同意,不管怎麼安排都不妥當。」
黃蓉心道:「老的們可不是不管兒女情長,已經暗搓搓管完了,還能怎麼管。」笑道:「靖哥哥,你別忘了,龍公子看你可不太順眼呢。」
郭靖苦笑,點了點頭,求助地看向黃蓉,讓妻子想辦法。
黃蓉搖搖頭,說道:「這事兒我可管不了,那位龍公子誰也不待見,你看他聽過誰的話?」
郭靖道:「為難就為難在這裡了。」思及龍的做派,嘆道:「蓉兒,走南闖北這麼多年,我還真沒見過龍公子這樣的人。」
黃蓉「哦」了一聲,笑道:「靖哥哥,你有什麼看法嗎?」
郭靖道:「也不是看法,就是不太明白。蓉兒,不提龍公子的樣貌,只說他的為人,我是越看越不懂。」
黃蓉好奇,問道:「怎麼個不懂法兒?」
郭靖想了想,說道:「你看啊,龍公子通曉何為俠義,何為正道,也是這麼教過兒的,可是在做事上,龍公子幾乎就不按著這些道理來,我行我素,他不亂嗎?」
郭靖憨厚,心中想什麼就做什麼,一根腸子通到底,做不到心口不一。
黃蓉笑道:「這有什麼的,靖哥哥,你想想我爹,他是不是什麼道理都懂,但做起事來跟哪一條大道理相符了?不說他人,就說我吧,當年我背地裡做過多少事情,你都能知道嗎?」
郭靖皺眉,微微搖頭,說道:「蓉兒,不太一樣,不是這個感覺。」
黃蓉道:「那是個什麼感覺?靖哥哥,有何高見?」
郭靖沉吟半晌,才道:「岳父做事是隨心隨性,想什麼就做什麼,跟懂不懂道理沒關係。就跟周大哥似的,他喜歡玩兒,是心裡想玩兒,所以玩兒。而龍公子不一樣。他是打心底里就不想管這些事情,怎
么說呢,更像是局外人吧,卻偏偏摻和進來了。」
黃蓉道:「他怎麼是局外人,他關心過兒,自然要跟著過兒走的。」
郭靖眉頭皺得更深,說道:「能做到這個地步嗎?蓉兒,剛才我又細想了一下,我覺得不是過兒聽龍公子的話,那是以前,現在應該是龍公子聽過兒的話。可這不對啊。龍公子是當師兄的,是過兒的長輩,他又高傲,怎麼會心甘情願聽過兒的話?太不可思議了。」
黃蓉眉頭一動,心道:「這不就跟你我似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嗎?你當我真想拖家帶口的跟你風裡來雨里去,帶著兒女守城嗎?不過,靖哥哥既然這麼想,就是感覺到兩人關係不一般了,若是繼續想下去,保不準兒有看破的一天。眼下在府里,七公和敦儒都清楚內情,若是偶然說漏了嘴,豈不是要掀起大風波!」
郭靖憨厚歸憨厚,他的傻並不是真傻,不是腦子有病,只是比別人想的慢罷了,有些大智若愚的意思。可一旦把一件事情放在了心裡,反覆琢磨,總有通透的一天。到了那個時候,心思清明,就再也騙不過去了。
黃蓉了解郭靖,決定想個法子誤導郭靖,微微沉吟,說道:「這有什麼不可思議的。靖哥哥,我問你,如果楊康還活著,你願不願意竭盡全力幫他,助他,若是楊康走上了正途,向你提些要求,你聽還是不聽?」
郭靖樸實,認定了道理就認到底。他自認兄長就該照顧兄弟,該要時刻承擔兄長責任。黃蓉這般說,就是要郭靖把龍和楊過的關係牢牢定在兄弟情上。試想,郭靖能做到為義弟赴湯蹈火,那麼龍為何不可以為楊過違背心意,受些委屈呢。
果然,郭靖想到楊康,若有所思。
黃蓉接著道:「靖哥哥,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般,心懷天下,可以做到舍小家為大家,舍己為他人。龍公子是個普通人,肯定是私心重的。咱們以前也聊過,龍公子將過兒一手帶大,可以說又當爹,又當兄長,他怎能眼睜睜看著過兒去拚死,損傷自己?過兒這次受傷,險些斷了手筋,他怎能不急。靖哥哥,若過兒真的因為救你成了殘廢,你會怎麼想?只歡喜他心腸好嗎?」
郭靖道:「過兒俠義,自是好的,但若真的有損傷,我自會心疼,餘生難安。」
黃蓉道:「是啊,你都這樣想,龍公子又該如何想?」
郭靖「恩」了一聲。
黃蓉暗中看到郭靖深思,心道:「機會難得,得讓靖哥哥徹底誤會才好。」接著道:「靖哥哥,龍公子也不是想象中那般冰冷,他雖然性格冷僻,但對自己人多有照拂。就說無雙吧。無雙是李莫愁的徒兒,跟龍公子只佔了個同門的名頭,可到頭來呢,龍公子只要有空閑,還不是把本門功夫細心教了無雙嗎?這要是換了其他的門派,當師叔的,會去管叛門師姐的徒兒嗎?龍公子教導無雙,也是看在她不是壞人。」
郭靖又「恩」了一聲,贊道:「龍公子是是非分明的。」
黃蓉見郭靖往自己引導的想法里跳了,心中暗喜,接著道:「靖哥哥,你看啊。咱們師父七公,我爹、歐陽先生和老頑童,他們活了這麼大歲數,什麼樣兒的人沒見過,都是人精了。龍公子跟過兒不一樣,過兒嘴甜,懂得討長輩歡心,可龍公子不苟言笑,禮數不差,但真說不上熱情,即便如此,他們一個個喜歡龍公子是為什麼呢?總不能是因為一張好看的臉吧,世上長得漂亮的人多了去了,有幾個能得這麼多人喜歡?龍公子定有過人之處。」
郭靖緩緩點頭。
黃蓉接著道:「旁的不說,龍公子對過兒好這一點不用懷疑,就連武氏兄弟這對親兄弟也比不上的。靖哥哥啊,他倆關係好,你還不高興嗎?左右都是你家過兒佔便宜,有什麼好擔心的。」
郭靖嘆道:「可是過兒有時候不知道輕重,怕是會欺負了龍公子啊。」
黃蓉笑道:「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唄。」
郭靖道:「恩,蓉兒,你說的對。」
黃蓉又道:「靖哥哥,前些年,你還著急芙兒的婚事,到頭來怎麼樣,芙兒的等來的良配可不是過兒,所以啊,這婚事咱們就別操心了,你我那時也不是長輩先安排的,咱們都是先斬後奏,何必插手小輩兒的事兒呢。你就老老實實等著,等著哪一天,過兒帶著心上人來拜見你這個伯伯不就成了。」
郭靖推己及人,覺得黃蓉說得有理,感慨道:「是啊,我怎麼就這麼著急呢,蓉兒,這不是變相逼著小輩兒趕緊成家嗎?我以前可不這樣,不多管閑事兒的。」
黃蓉笑道:「傻哥哥,以前的時候,你也沒當過爹,沒當過伯伯啊。」
郭靖笑道:「確實,都是頭一遭。」
黃蓉打了個哈欠,說道:「靖哥哥,夜深了,該睡了,要不然明天沒精神了。」
郭靖聽了黃蓉一通勸說,心頭顧慮全消,一片敞亮,拍拍妻子的肩膀,給她蓋好被子,安心地合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