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章 愛人

第一九一章 愛人

龍不搭話,冷眼相看。

楊過笑嘻嘻道:「李莫愁,當年你打我的時候,怎麼不知道下手輕點兒。」舊事重提,表明立場,隨後從龍的懷裡摸出個玉瓶,高聲道:「我這裡有冰魄銀針的解藥,各位不用顧忌,撒開了打,丟不了命。」說罷,拉著龍退到一旁,跟一燈和慈恩站在了一起。

綠萼武功低末,未免拖後腿,一直照顧舅舅,見了龍和楊過歸來,心中焦急萬分,待他們與李莫愁交涉完畢,趕緊詢問父親情況。

楊過拿出地圖,點出公孫止所在,說道:「綠萼姑娘,請節哀,帶著弟子去接你父親吧。」

公孫綠萼早料到父親沒有生還可能,但真的聽到了實情,依舊難以自抑,登時淚珠如散落的珠串一般,掉了下來,顫聲道:「多謝二位。」扭頭看了一眼與李莫愁拼殺的趙昶,心道:「以後,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趙大哥,你千萬不能負我啊。」悲痛之餘,對趙昶依賴更深,哭過一陣子之後,心情稍稍平復,走出大廳,帶著谷中師兄弟前去為公孫止收屍。

李莫愁行走江湖,大殺四方,依靠的就是拂塵、銀針和赤煉神掌三門絕技。其中,拂塵功夫是李莫愁從古墓武功中化出,赤煉神掌是她得到《五毒秘傳》之後自創,而冰魄銀針卻是正經八本從古墓習得,因為殺傷力強悍,其他暗器難以匹敵,李莫愁未曾有過創製。龍作為古墓傳人,身上自然攜帶本門暗器解藥。

楊過將解藥拿出,宣之於口,便相當於破解了冰魄銀針,斷了李莫愁的保命絕技。赤煉神掌是厲害招數,但發掌之前必須蓄力,運毒,耗時不短,眼下,李莫愁陷入包圍,輕易得不到空隙蓄髮赤煉神掌,只能以拂塵迎敵,掣肘多多,十分不利。

武三通等人忌憚的就是冰魄銀針,如今,耳聞冰魄銀針解藥在手,同時得知公孫止命喪,李莫愁手中已經沒了人質,不再投鼠忌器,精神大振,一擁而上,勢要將李莫愁斬殺於此。

楊過瞧了一會兒,看破了李莫愁的拂塵功夫,就沒了興趣。

龍捏了捏楊過的手。

楊過低頭,微微一笑。

龍淡淡道:「將解藥交給一燈大師吧,一燈大師和慈恩大師都是當世高手,曾經的宗師,有他們在,李莫愁肯定是逃不了的,李莫愁畢竟跟咱們是同門,你我還是別眼睜睜看著她死,咱們出去走走。」

楊過笑道:「龍兒,你果然了解我的想法。」說罷,將解藥交到一燈手中,隨龍走出大廳。

二人攜手,沿路緩行,不多時,一陣陣淡雅花香撲面而來,使得心肺清新,胸臆舒暢。

楊過道:「絕情谷,絕情谷,名字雖然決絕,駭人,無情無義,這谷中生長的東西可真挺好,都是有情致的,鳥語花香,四季如春,龍兒,你看,那邊還有竹林,真是個好所在。」

龍道:「地方雖好,卻不是你我該待的,咱們看看就得了。」

楊過點頭,向前一指,笑道:「走,咱們去看花。」拉著龍在青石板鋪成的路上奔走,臨近水塘,只見淺淺溪水中,水仙花密密匝匝,開得正盛,白瓣黃芯,香氣四溢。

龍道:「過兒,你很喜歡?」

楊過微笑,吸一口香氣,說道:「是啊,我喜歡花花草草的,看著讓人舒心。」

龍道:「咱們回去的時候,帶一些花種、花根回去,你喜歡什麼,就種什麼。」

楊過道:「可峰頂太冷了,沒有太合適的。這東西拿上去,只能放在浴室里。」環顧四周,接著道:「地方太小,不能隨心布置。」

龍道:「傻過兒。」

楊過道:「又說我傻!」

龍俯身,撈起一株水仙托在掌心,說道:「你是少莊主啊,山下那麼多地方,你要是看上了,誰敢不給你置辦,非得住在山頂嗎?」

楊過「啊」一聲,笑道:「我忘了,我是有錢人。」

龍將水仙重新放回水中,甩甩手,說道:「你最適合當江湖人,不為外物所累。」

楊過拉著龍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笑道:「錯啦,我最適合當你的」頓了頓,覺得「相公」「男人」都不合適,於是問道:「龍兒,我應該怎麼說才好,以前的時候,我說,我是你男人,是為了好玩兒,可一直這麼講,有些不妥,對你不好,我該用什麼詞兒?」

龍道:「愛人。」撩了撩楊過的頭髮,接著道:「你是我的愛人,我是你的愛人,咱們都是平等的,誰也不欠誰,誰也不比誰差,也沒有男女之別,更沒有地位之分。」

楊過喃喃重複:「愛人,愛人」過了片刻,重重點頭,笑道:「這個詞好,正適合你我,咱們不像普通夫妻,就算沒了感情也能湊湊活活一起過下去,你我若是沒了感情,只能分開,或是同歸於盡。」

龍道:「我快打不過你了,怕要被你反殺。」

楊過道:「我可不捨得打你。」抓著龍的手,扼住咽喉,閉目道:「你若殺我,我就閉目等死,絕不反抗。」

龍微微用力,說道:「過兒,感情若是沒有了,就是沒有了,到了翻臉的那一刻,不會有人記得對方

的好,只會記得對方的壞,甘願妥協的一方往往是還有情在或是徹底死心了。」

楊過睜開眼睛,吐了吐舌頭,嘴斜眼歪,笑嘻嘻道:「那就下手輕點兒,留條後路,不是有一句話嗎?破鏡重圓。」

龍鬆了手,拍拍楊過的胸口,說道:「破鏡能重圓,上頭的裂痕能消了嗎?」

楊過一怔,眨了眨眼,過了良久,輕聲道:「不能嗎?」

龍微微沉吟,說道:「會忘記心痛的感覺嗎?」

楊過轉了轉眼珠,嘆道:「能忘記肉疼的感覺。傷感情,傷感情,傷過一回,肯定記一輩子,到死都忘不了。我不知道其他人怎樣,我肯定得想方設法找補回來,絕不放過。」

龍問道:「我傷過你嗎?」

楊過想了半晌,撓撓頭,說道:「沒有吧,好像一直是我在傷你,你對我很包容,什麼都順著我的。」

龍道:「你也沒傷過我,只是讓我肉疼過,疼就疼過了,留不在心裡。」

楊過鬆了口氣,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龍撫了撫楊過的頭髮,說道:「咱們去看看情花是什麼樣子。過兒,我累了,你背我。」

楊過喜道:「好嘞。」背起龍,奔向情花坳。

不同於水仙的淡雅,情花的香氣濃郁得多,甚至有些惱人了。

楊過見了情花模樣,不禁失望,說道:「看來咱們來得不是時候,好多都謝了。」

龍道:「只有謝了才知道這花有多危險。」

情花坳位於谷口附近,地氣不如水仙山莊溫暖,此時外頭已經是秋天,寒風一吹,情花不能不黯然失色,零零落落。但見一株株黑色花枝生滿尖刺,曲曲折折,聯繫它的可怕毒性,看起來猙獰無比,可怖、駭人。

楊過好奇,提議道:「龍兒,我摘一朵看看行嗎?」

龍斷然道:「不行。」

楊過晃晃手,笑道:「有金絲手套。」

龍摟著楊過的脖子,偏頭在楊過臉頰親了一下,說道:「不行。」

楊過咧嘴一笑,點頭答應,道:「好,我不碰。」

龍笑道:「真聽話,再獎勵一下。」又親了一下,蹭了蹭楊過的臉,輕聲道:「過兒,我想睡一會兒,你別放下我。」

楊過道:「好,你睡吧,我去挑個有太陽的地方,絕不放下你。」

龍喃喃道:「不許趁我睡著的時候摘情花,若是被我知道了,我一定不放過你。」

楊過轉身,遠離情花坳,緩步而行,步履沉穩,輕聲道:「不敢,不敢。」耳聽龍的呼吸聲,知他已經睡了,抬頭看看太陽的方向,重新回到水仙山莊附近。

一個時辰后,李莫愁命喪廳中,眾人大仇得報。

谷中巨變,公孫綠萼作為谷主之女,需要主持大局,短時間內不能輕易離開。

樊一翁得知師父公孫止死訊后,已決定離開絕情谷,另謀出路,只待綠萼隨趙昶回西域,便要動身。

武三通、武敦儒、武修文、程英和陸無雙經過一番打鬥,甚是勞累,且天色向晚,在絕情谷中留宿一晚,順便幫公孫綠萼處理事務。一燈和慈恩也一併留下,打算與武三通等人同赴襄陽。

龍不喜歡絕情谷,楊過知他心意,交待趙昶留下,隨即帶著龍離開,到谷外找地方過夜,儘可能遠離此地。

漫遊半個月後,龍和楊過重回神鵰所在的山谷。

兩人才到谷口,只聽凄厲、嘹亮的雕鳴在谷中回蕩,聲威凜凜。

龍近些日子喜歡讓楊過背著,此刻,人也在楊過的背上,拍了拍楊過的腦袋,說道:「雕兄還真有精神,若只聽聲兒不見鳥,多半會以為山中有異獸,不過,若見了真容,怕是會當成好幾百年的大公雞,還是禿毛的。」

楊過道:「這話可別讓雕兄聽到,他肯定生氣。」

龍笑道:「他才不生氣,每天喝水的時候,難道看不清楚自己長什麼樣子嗎?」

楊過心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人家是長輩,怎麼好當面嘲諷。」不再搭話,循聲找去。

龍笑道:「過兒,我跟雕兄說過,當時你沒在身邊,他就拍了我兩下,然後就沒事了。」

楊過心中一驚,腳步停頓片刻,失笑道:「龍兒,你該是高高在上,冷冷冰冰的,怎麼突然轉性子,變活潑了。」心中卻道:「這已經算是失禮了。」

龍道:「活潑點兒不好嗎?我以為你們喜歡?」將下巴壓在楊過的頭頂,輕嘆道:「我總覺得有我在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都戰戰兢兢的,大氣都不敢出。我只是隨便說一句話,就有一種君臨天下,發號施令的感覺。我對旁的人、旁的事情,沒什麼感觸,既不歡喜,也不悲傷,也沒有意見,更沒有生氣,可是我真的做不出太多表情,除非高興到了極點,才有可能放聲大笑,不過,你知道的,我不能有太劇烈的情緒變化,必須及時收斂,最後只能淺笑,僅此而已。而且,你們覺得好笑的事情,在我看來,真的不好笑。看到有人死了,我會覺得

理所應當,既有其生,必有其死,不會有感觸,很冷血,是不是?」

楊過眉頭微皺,問道:「龍兒,你怎麼突然在乎這些瑣事了?」

龍道:「我不知道,突然開始在意了,然後就越來越在意,最近有些一發不可收拾,我怕我的心境亂了,會影響到我的武功根基,所以才跟你說說,你比我聰明,資質比我好,對武學和為人處事比我明白,我想,你會有好法子。」

楊過「哦」了一聲,思索片刻,勸慰道:「你當好你自己就好了,每個人的性情都是不一樣的。我們願意聽你的話,是因為你有道理。而且,看著你冷冰冰的,覺得有趣兒。你想啊,耶律齊平時沉著、冷靜,遇事不慌,有的時候跟你表情挺像的,對吧。」

龍「恩」了一聲。

楊過接著道:「耶律齊可不是冰塊臉,該笑的時候會笑,該哭的時候會哭,也不是冰塊性格,他還會開玩笑。那老頑童就不喜歡跟他玩兒,喜歡跟你玩兒,這是為什麼?打個比方,世上的冰塊千千萬,就你這塊兒冰討人喜歡。」

龍道:「為什麼是我這塊兒冰討人喜歡,別的冰塊兒為什麼不討人喜歡?」

楊過聳聳肩,說道:「這可難倒我了,得問老天爺。」被龍這麼一提,楊過憶起這些日子以來,龍確實有些反常,先前沒注意,現在想想,真的有些不對勁兒,沉吟半晌,問道:「龍兒,你近來喜歡跟我親熱,是不是也因為這個,因為心裡不安穩嗎?」

龍道:「或許是,或許不是,我喜歡你,對待你的時候,跟對待他人的時候,態度肯定是不一樣的。」過了一會兒,龍突然道:「過兒,我想明白了,今天見過雕兄之後,我要將《玉女心經》從頭再練一遍,你幫我護法。」

楊過擔憂,抓起龍的手腕,搭脈查看,奇道:「沒事兒啊,氣息平穩,脈絡通暢,沒走岔的地方啊。」

龍道:「不是運功法門的問題,是意境。你不用擔心,若是運功法門的問題,我早死了,活不到現在。過兒,《玉女心經》的根基,說到底,是古墓斷情絕愛的無情內功。我自從出了古墓,走下終南山,粗略算算,已經在外頭四年了。哪怕我時時刻刻謹記要壓抑七情六慾,也不能時刻保證心緒不動。」

楊過一點即通,介面道:「祖師婆婆當年是在心灰意冷之下避居古墓,所創製的武功中既有與愛侶雙宿雙飛的甜蜜願望,又有不能順遂,孤寂凄涼的哀怨,而你離開了幽冷的古墓,是一種逃脫,與我相愛,處處為我著想,牽扯旁人事物是一種積極入世的表現,正好跟祖師婆婆逃避、幽居的意境相悖了。」說到這兒,長長一嘆,歉然道:「龍兒,我好像又害了你了。」

龍拍拍楊過,讓他將自己放下,牽起楊過的手,邊走邊道:「你沒害我,而是以前我不懂祖師婆婆的功夫是什麼意思。」

楊過問道:「現在懂了嗎?若是不行的話,我跟你回古墓,咱們不出來了。」

龍道:「別急,聽我跟你講。」

楊過點頭。

龍想了想,說道:「過兒,你說,祖師婆婆剛入古墓的時候,是個什麼心情?」

楊過道:「恨死王重陽了吧。」

龍道:「差不多,反正剛開始的時候,恨和怨是比愛多的。祖師婆婆正是好年華,偏偏痴心錯付,滿腔柔情給了負心漢,怎麼能不恨呢。在這樣的心境下,創製出來的武功自然也充滿了對男女之情的忌諱。」

楊過道:「有道理,正因如此,所以《玉女心經》前六篇全是單人功夫,招招克制全真武功,哎呀,祖師婆婆是要跟王重陽拚命,殺了負心漢啊。」心中卻道:「女人真是不好惹!」

龍道:「不至於要命,咱們的功夫求快,求巧,沒有勁力,輕易殺不了人。我想,祖師婆婆是想給王重陽下馬威,讓他顏面盡失,出口惡氣罷了。」

楊過想到王重陽在石棺中留下的字「重陽一生,不弱於人。」說道:「祖師婆婆看透了王重陽的品性,知道他爭強好勝,於是費盡心思,破了全真武功,這一招真是高,真是妙。」

龍道:「是啊,殺人容易,折磨人才是最難的。王重陽是英雄,也是豪傑,肯定不怕死,就是心胸小了些,受不了一個女子比自己強,祖師婆婆這樣做,就是要打掉王重陽引以為傲的武功,滅掉王重陽所有的自尊和自以為是。」

楊過笑道:「在這一點兒上,我比王重陽強多了,我就不怕我媳婦兒比我厲害。」開了個玩笑,轉而嘆道:「可惜啊,祖師婆婆忘不了王重陽,恨也好,怨也好,最後還是愛的。」

龍道:「沒錯,祖師婆婆氣一消,剩下的全是對王重陽的思念。不過,他們兩個已經勢同水火,沒有調節的餘地了,見面更是不可能。祖師婆婆只能單相思,幻想與王重陽甜甜蜜蜜,幸福美滿,幻想王重陽是個好情郎,能為了心愛的女子挺身而出,遮風擋雨,關懷備至。她心中還盼著,有朝一日,能與王重陽攜手並肩,同走江湖,做一對人人稱羨的愛侶。」

楊過道:「《玉女心經》從第七篇開始,是二人互幫互助的功夫,算是雙修了。」說到這兒,楊過腦子轟然一聲,臉面霎時漲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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