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 做戲
書中,楊過和小龍女重逢的那一年,蒙古大汗蒙哥糾結大批人馬,再攻襄陽,情勢危急。郭靖和黃蓉找開英雄大會,號召群雄,保家衛國,為民出力。
那時,全真教落戶晉陽多年。郭靖夫婦命女兒郭芙帶著弟妹,郭襄和郭破虜,前去邀請丘處機到襄陽主持英雄大會。恰逢天氣惡劣,姐弟三人滯留風陵渡,聽一干旅客聊天。在一位湖北人口裡,提到了十幾年前襄陽圍城之事。具體年份不祥,但那次圍城困局確是發生在忽必烈督戰時期。
龍暗自推算,這場仗該是楊過和小龍女分離後幾年內發生的。
襄陽城得保多年安然,除卻官兵奮勇外,幾乎全部仰仗郭靖和黃蓉夫婦帶領各方江湖俠客,有義之士,不畏生死,捍衛守護。
兩軍對壘,兵馬千萬,但不管是哪一方,多一個高手就是多一分勝算,若是多一個絕頂高手,甚至可以扭轉戰局,轉危為安。
楊過連逢奇遇,武功進步之快,當世少有。若到了襄陽,按照他的功力排位,只在郭靖、洪七公之下,連黃蓉都萬不能及。楊過若加入戰局,不能保證力挽狂瀾,但多多承擔壓力,緩解戰事定能做到,挽救千百人性命不在話下。
但是龍不想楊過涉險。
楊過怎不知龍的考量,微微一笑,身子前傾,將腦袋壓在龍的腿上,說道:「我不去,就算蒙古派二十萬,三十萬大軍,我也不去。」
龍皺眉,嘆道:「過兒」
楊過道:「龍兒,何必告訴我呢,平白無故給自己添煩惱,我在你心裡真是大英雄嗎?那我今天告訴你,我楊過不是大英雄,是小英雄,見了風向不對,調頭就跑,寧可當狗熊,絕不隨便趟渾水。除死無大事,我選保命。」
龍道:「過兒,對不住,讓你為難了。」
楊過暗自好笑:「果然是撒不了謊的,龍兒一聽就知道了。」腦筋一轉,想到了安慰之法,抬起頭來,問道:「龍兒,咱們先不提去不去的事情,我問你,襄陽圍城中,郭伯伯和郭伯母喪生了嗎?」
龍搖頭,說道:「你郭伯伯和郭伯母壽數多長,我不知道,但能肯定的是,在郭襄二十齣頭的年紀,他二人還是健在的,仍為襄陽出力,最後最後正應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八字,郭家只活了郭襄一人。」端起楊過的下巴,不讓他躲避,淡淡道:「過兒,你在想什麼?」
楊過抿了抿嘴,嘆道:「龍兒,何必拆穿我,我掩飾功夫一流,低頭抬頭之間,神色就變了,你看不到,也就不煩了。」
龍道:「你我朝夕相對,早晚會知道的,不如提前說分明,免得生矛盾。」
楊過道:「好吧,龍兒,你受累,讓我坐你腿上,這樣說話方便。」起身跨坐在龍的腿上,一如少年模樣,笑嘻嘻道:「龍哥哥,你不會不要我吧!」這句話,是十四歲的楊過最常掛在嘴邊的話,非得得了回答,才肯罷休。
龍撫了撫楊過的面頰,笑道:「現在看來,得我叫你哥哥才合適,你瞧。」說著,手掌上下比量,接著道:「我只能到你胸口這這麼高了。」
楊過挑起龍的下巴,笑道:「叫聲兒哥哥,讓我聽聽。」
龍道:「楊哥哥!」
楊過晃了晃頭,滿臉饜足,說道「嘖嘖,聽得我心都癢了。」
龍道:「別玩了,跟我說說,你怎麼想的?」
楊過道:「郭伯伯和郭伯母沒死,對吧。」
龍點頭。
楊過又道:「襄陽城是險些破了,但是沒破,對吧?」
龍又點頭。
楊過笑道:「那不就結了,慘是慘了些,就算沒我,也挺過去了,我還巴巴趕著去幹什麼?我承認,我還真放棄不了干好事,肯定是我爹的血脈出了問題,一想到旁人有難,我就想伸手幫幫,但我不傻,做不到的事情不能硬抗。」挽起袖子,將右臂橫在胸前,說道:「龍兒,你看上回被箭扎出來傷疤,上回我就有感覺,那些箭就跟得了命令似的,死命往我右臂上來。我不想當殘疾,兩隻手要比一隻手方便得多,還是忍著好。」
龍看著楊過,沉默不語。
楊過眼光微動,心中發虛。
過了良久,龍突然道:「過兒,記得嗎?就是在這裡,我問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永遠住在古墓里,永遠不出去。一開始的時候,你答應了,說了好多話安慰我。後來,我又說,咱們還是出去,你是怎麼表現的?」
楊過略一回憶,支支吾吾道:「手舞足蹈,歡天喜地,恩嘿,嘿,比過年還開心。」
龍道:「是啊,那個時候,你雖然願意遷就我,但是還不太會隱藏心思,裝一會兒就裝不住了,而現在,你還是願意遷就我,可心思卻隱藏的深了,能裝好長、好長時間,學會把臉當成面具了。」
楊過微笑不語。
龍道:「過兒,你不是跟小龍女歷經生離死別,千難萬險的楊過。你是我一手護持,順風順水,好生好長的楊過。那個楊過身上千瘡百孔,活得筋疲力盡,活了一輩子相當於別人活了三輩子
,而你比他過得好多了。」
楊過問道:「怎麼說這個?」
龍道:「他太累,見過大風大浪之後,只求平淡,在和小龍女重逢之後,就此隱居,從江湖上徹底消失了。而你不同,你還不滿足,還有充足的力量去拼搏,闖蕩。二十二歲,年少名成,風華正茂。」
楊過感慨,輕聲道:「說這些做什麼,怎麼活都是活著。」
龍道:「你頂著一頭黑髮,容顏正好,卻口口聲聲要去找荒蕪人煙的地方隱居,讓人如何不心疼、難過?」
楊過道:「我我」終化一聲嘆息,摟抱了龍,一下下拍著龍的背,柔聲道:「龍兒,有得必有失啊,你教過我的,怎麼自己不懂了。」
龍伸出雙手,牢牢攀著楊過的肩頭,喃喃道:「是啊,我怎麼不懂了。以前,我盼著你當大英雄,大豪傑,天天灌給你家國大義,現在,我盼著你平安,再也說不出大道理了。已知的劫難,我已經幫你度過去了,餘生全是未知,我的想法就不合適了。過兒,你主意正,膽子大,我不求你事事都聽我的,只求你別陽奉陰違,不管做什麼,提前告訴我一聲,我都許你,我早就不是你師父了,不能隨便指揮你了。」
楊過聽龍的語氣中透著擔憂與恐懼,好生奇怪,沉吟片刻,問道:「龍兒,有話直說吧,咱們倆之間不適合猜來猜去。」
龍道:「恩,我直說。過兒,近兩年,你我對相同事情的看法差異越來越大了,你有感覺嗎?」
楊過道:「有啊,但這也不算什麼,你說的,咱們倆本就不是相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才正常。」
龍道:「分歧太大就不好了。」
楊過一呆,琢磨龍的話。
龍繼續道:「我以前總說,我要隨你的心意,跟你走,但事實上,我還是在控制你,總不讓你痛快,總要攔著你。你要幫忙守城,我跟你去了,結果呢,卻是我逼著你離開。幸好,你的性子豁達,不與我為難,喜歡順著我,你我才沒生出爭吵,勉強心平氣和談了談。可以後怎麼辦?總能和和氣氣地聊嗎?」
楊過將龍扶起,與他面對面,疑惑道:「為什麼不能和和氣氣的,難道要打一架嗎?龍兒,你好奇怪,說話顛三倒四的,是不是還沒從《玉女心經》里出來,要不要再去調息一會兒?」抓起龍的手腕,細細探聽,說道:「龍兒,脈象是沒問題。你平時不是這樣的,容我說一句難聽的話,龍兒,你現在的樣子像一個情場失意,患得患失的女人。對,就是這種感覺,龍兒,你沒發現嗎?你今天的話比平時多了好多倍。」
龍皺眉,楞了半晌,眨了眨眼,說道:「我跟你一直有話聊啊。」
楊過盯著龍的眼睛,也皺起了眉頭,緩緩搖頭,說道:「不對,不對,你跟我有話聊是沒錯,可不是這個聊法,怎麼講呢。」搔了搔耳朵,突然「啊」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了,你平時說話是乾脆、利落的,今天說話有種黏黏/膩膩的感覺,總說不到點子上。對,就是這個感覺,不對勁兒,不對勁兒。」捧著龍的臉看了看,問道:「龍兒,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一歇?」
龍眉頭皺得更緊,尋思片刻,緩緩道:「過兒,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不對勁兒,今天是羅嗦了不少,腦袋裡空空的,有些反應不過來。」
楊過道:「是吧,走,我帶你去躺一會兒,就算不睡,也得靜靜心,我怕你內功反噬啊。快走。」跳到地上,一把將龍抱起,直奔石室,將龍放在了床上。
龍拉住楊過,說道:「過兒,你陪我吧。」
楊過一驚,打量龍的神情,顫聲道:「龍兒,你瘋了嗎?」
龍一怔,眼珠滴溜溜轉了轉,試著問道:「還不正常?」
楊過撓撓頭,苦惱半晌,說道:「也不是,怎麼說呢,就是不太對勁兒,可我還說不上來,剛才這句挺對味兒的,輕輕柔柔,沒那麼冷,我聽著還挺受用。」
龍道:「挺受用?過兒,你喜歡溫柔的,是不是?」
楊過微微沉吟,說道:「也不是,就是覺得新鮮。」說到這兒,突然坐定不動了。
龍扯了扯楊過的袖子,柔聲道:「過兒,你怎麼啦,這樣看著我?」
楊過湊到龍的面前,眼睛眯起,「哼」了一聲,沉聲道:「龍兒,你是不是在耍我?啊!」
龍淡然道:「沒有啊。」
楊過「哼」「哼」兩聲,說道:「沒有?」拉長了聲調,雙手分別撐在龍的臉側,雙腿微分,雙腳撐著床板,將龍籠罩在下,居高臨下,「嘖」「嘖」兩聲,說道:「好啊,撒謊做戲不帶臉紅的,龍兒,真行啊,害我擔心難受,居然還面不改色,我今天絕不放你。」
龍扯著楊過垂落的兩縷頭髮,說道:「楊哥哥,我錯了,你放過我吧。」眼中笑意深深,顯然是被楊過說中了。
楊過聽「楊哥哥,我錯了,你放過我吧」,登時打了個激靈,全身一抖。
龍「噗嗤」一笑,可見了楊過又驚又呆的表情,實在忍受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楊過又好氣,又好笑,力氣
一松,壓在龍的身上,咬牙切齒道:「龍兒,不許笑。」
龍笑道:「我偏要笑,你管的了?」
楊過故作猙獰,冷冷道:「怎麼管不得?咱們就上上家法!」
龍道:「家法?這裡是誰家?」
楊過一呆,心道:「完,玩不下去了。」
龍拍了拍楊過的臉頰,笑吟吟道:「姓楊的小子,你是倒插門的女婿,還敢談家法,好大的口氣。」
楊過吁了口氣,說道:「龍兒,不開玩笑,我真嚇到了。」
龍心道:「還挺聰明!知道轉移話題。」在楊過額頭上啄了一下,說道:「好玩兒嗎?」
楊過嘻嘻一笑,連連點頭,說道:「下回提前告訴我一聲,讓我有個準備,冷不丁兒來一下,不太能受得了。」
龍道:「好吧,下次提前告訴你,不過,我今天也是臨時起意。」
楊過奇道:「臨時起意!龍兒,你演的真好,不過為什麼呀?」隨即說道:「哦,我知道了,你在體會《玉女心經》中的意境。」
龍點點頭,說道:「沒錯,當年咱們練功的時候,不管是你還是我,都不懂什麼是情愛,更別提患得患失,情場失意,雖然後來聯手跟金輪打過,但咱們還是沒能體會功夫中的深意,這回我重修武功,細細琢磨每一招每一式的設計,深感以前的理解太淺薄。祖師婆婆的心境很矛盾,一邊在幻想中甜蜜,一邊在現實中苦悶抑鬱,招式和心境其實是截然相反的,如那掃雪烹茶,花前月下,都是充滿情趣的事情,可運招的時候非要在濃情蜜意中摻上一絲苦澀,才算恰到好處。」
楊過道:「有道理,有道理,的確是這樣。你一直是冷性子,還什麼道理都懂,不好理解這種女兒百轉千回的柔情跟惆悵,是得好好演演。」
龍道:「是啊,我跟你不同,你練得是陽剛一方,只要按著自己的心意就行了。」
楊過接著問道:「龍兒,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演的?襄陽圍城那段嗎?」
龍道:「不是,從你胡說的時候開始的。」
楊過奇道:「哇,那麼早,龍兒啊,龍兒啊,我被你玩弄在鼓掌之中啦,厲害,厲害,我服了。」
龍推開楊過,說道:「別急,等一會兒讓你好好賣力氣,咱們先說正事。」
楊過問道:「正事?」
龍道:「玩兒歸玩兒,我說的話都不假,襄陽圍城也是真的,後頭的憂慮、惋惜也是真的,都是實話實說。」
楊過道:「我也沒騙你啊,除了恩」
龍替楊過說完,介面道:「除了不能見死不救,對吧。」
楊過「嘿」「嘿」兩聲,默認。
龍道:「好,只要你保證別把自己傷了,你隨便去救人。」
楊過氣短,皺眉道:「刀劍無眼的,哪兒保證絕不受傷?」
龍道:「說的也是,條件苛刻了些。」
楊過道:「稍微鬆快些,咱們好商量。」
龍微微沉吟,突然道:「我聽武敦儒說,襄陽有個程方將軍,打算把妹子嫁給你,已經跟郭靖提過了,不過,因為你一直沒回襄陽,郭靖沒機會跟你講,過兒,要不要納妾?我給你安排。哎呦,錯了,不是納妾,是娶正妻。」
楊過愕然。
龍輕飄飄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郭大俠對子侄愛護情深,想看他楊康兄弟的兒子成家,傳宗接代呢。」
楊過茫然,說道:「龍兒,你說什麼?襄陽?有這個地方嗎?我不認識郭靖,楊康是誰啊?我沒爹的,就一個媽,我媽叫穆念慈。」
龍捂住楊過的嘴,正色道:「不許拿爹媽開玩笑。」
楊過笑嘻嘻道:「恩,知道了。」
龍道:「過兒,你什麼打算?」
楊過胸有成竹,笑吟吟道:「我可是正人君子,說聽你的話,就聽你的話,這輩子肯定不去襄陽啦,我在城外行俠仗義,救救難民啊,燒幾個蒙古包,到大營里搗搗亂,總可以吧。咱們平時沒事兒的時候就住在山谷里,逢年過節,去給送送禮,撒點兒毒藥什麼的,張一氓大哥認識做煙花的,咱們可以放煙花,好看又好玩兒。」
龍點了點頭,說道:「臭小子,心裡這麼多打算,想瞞我到什麼時候?」
楊過抱屈,說道:「蒼天在上,我可沒想瞞著你,沒機會講罷了。」
龍道:「好,就這樣吧。」
楊過心道:「還是乾脆點兒,比較舒服。」腰間一挺,說道:「龍兒,我可以賣力氣了吧。」
龍搖頭。
楊過皺眉,懊惱道:「為什麼?正事兒都說完了。隱居的地方得慢慢找,不急於一時。咱們也沒有不能商量的事情,大不了我都聽你的就是了,沒有其他的問題啦。」
龍道:「先去備好熱水。」
楊過會意,跳下床板,笑呵呵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