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游 第十三章 南下盡有千雲勢
?沈庸回頭一看,見是一四十來歲的男子,生的一張氣派非凡的臉龐,沈庸看的心中一驚,暗道:「這人如此風度,想必是官府中人,可自己並不認識他?」開口問道:「敢問尊駕是?」
那人笑道:「你不認識我了?」
沈庸一錯神,好像對這張臉有點印象,但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
那人一把將頭髮抓亂,然後問道:「這下認識了嗎?」
沈庸一驚,這不就是那日在蘭州見到的那個怪人嘛,他被自己所傷,難道這次是來找我報仇的?心下已有戒備,問道:「你不是叫花子,那你到底是誰?」
那人理了理蓬亂的頭髮,說道:「我姓周雙名自橫,是揚州人氏。」沈庸聽他自報揚州人氏,尋思著:「這人如此做派,莫不是唐國官家的人?」
公元935年南吳睿帝加封徐知誥為齊王,並將升州、潤州等十州之地劃歸齊國;937年徐知誥建立齊國;同年十月,徐知誥受禪稱帝,國號「齊」,改元升元;939年徐知誥恢復李姓,改名為昪,自稱是唐憲宗之子建王李恪的四世孫,又改國號為「唐」,史稱「南唐」,而這周自橫正是南唐國主李昪的貼身羽林衛軍統領。
沈庸聽他道出身份,陡然心驚,問道:「你一羽林軍統領不好好保護你家皇帝,跑這來做什麼?」周自橫笑道:「你還有心思管我作甚,你已經大禍臨頭了。」沈庸一愣:「禍從何來?」周自橫道:「你可知煉劍山莊大夏龍雀出世的消息已傳遍江湖了?」大夏龍雀算起來出世已有三個月的時間,江湖上人多口雜,消息來路甚多,這消息傳遍江湖也不足為奇,沈庸問道:「那又如何?」周自橫冷笑道:「當然我還有另外一個消息,你想不想聽?」沈庸看他面露怪異,想必接下來這個消息勢必非比尋常,頷首道:「願聞其詳。」周自橫道:「程伯已廣告武林,三個月前他前往煉劍山莊奪刀不成,反搶了薛家大小姐,而薛姑娘近日被救,且準備南下之事,連通薛姑娘的畫像他已通傳武林各門各派,那些人一個個的都覬覦大夏龍雀,都巴不得速速趕到西北,先人一步找到薛姑娘,好要挾薛道豐換刀。」
沈庸心中一震:「什麼!」如果周自橫所言是實,那他倆這南下之路,定然危機四伏。周自橫指了指不遠處的那桌破廟,說道:「那幾個便是來搶薛姑娘的,你若想安然的將薛姑娘送回煉劍山莊,現在只能與我一起南下,才是萬全之策。」沈庸撇頭看了看那幾個怪人,又看著周自橫,沉吟道:「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周自橫笑道:「試試就知道了。」便在這一瞬間,沈庸已見他從手中彈出一枚小石子,猛往那齙牙男子身上打去,甫一沾身便把他震飛出去,這份內勁實在非同小可,只看得沈庸暗暗心驚。
那齙牙男子大怒道:「誰他娘的暗箭傷人?」一轉頭,正好看見沈庸伏在樹后,大叫道:「娘的,小崽子,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說著,大步朝沈庸奔來。
沈庸見他誤以為那石子是自己所擲,正要與周自橫計較,一回身,那周自橫卻沒了蹤影,也不知什麼時候走的。沈庸心下一涼:「看來這場架又是在所難免了。」那齙牙男子說話間,已搶到跟前,只聽他大吼一聲,一舉揮去,勢道雄渾,沈庸見他力氣奇大,不能與之硬拼,當下雙掌輕飄飄地拂出,竟俯身抽去,好比退潮一般,迅捷無比。
忽聽場中那跛子叫道:「好一招『潮落如蓋』,原來是長江卷浪刀陶浪的門下,只是俯身之後,波涌不足,看起來功夫還沒練到家,哈哈。」原來沈庸這段時間,無聊之時便回想起當初陶浪幾人教授自己的功夫,將這些招式融進了玄冰心法,倒也學的個九成模樣。
那齙牙手掌奇大無比,他見沈庸退去,緊追不捨,猛地一掌,逼的沈庸與他手掌相觸。沈庸覺他手中之力剛猛十足,不好硬拆,便將玄功內力悄悄內斂,那齙牙一下子找不到沈庸的受力之處,一時用力過猛,便即向前撲倒。這一招以柔克剛,正是玄冰心法的要旨之一,正所謂世間萬物相生相剋,剛勁的東西不一定要用更剛勁的征服,有時最柔軟的事物才恰恰是它的弱點。
那齙牙力氣使空,身子往前撲倒,沈庸連忙伸出右手,往他背上靈台穴點去。齙牙「哇」的一聲大吼,不甘落敗,他見沈庸抬手點穴,一瞬間抓住了他的手,不顧一切地往揮出一掌,猛朝沈庸胸口打去。沈庸已被玄功反噬之力連傷兩次,當下已不敢運功抵禦,只想收回點穴手,避開這齙牙的一掌。哪知這人勁道十足,右手一抽之下竟沒抽脫,那齙牙見沈庸似有恍惚,便在那電光火石之間,只聽嘭的一聲大響,齙牙那剛猛無儔的一掌,正正的打在沈庸胸前。
沈庸猛地身體一晃,胸口氣血翻騰,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這齙牙的掌法確實剛猛,打得沈庸良久不能寧定。那齙牙一擊得逞,正要再下一掌,忽聽那跛子又道:「住手!」齙牙一愣,叫道:「姐夫,你要作甚?」
只見那跛子拄著一根鐵拐,緩步來到沈庸身邊,打量著他,輕輕咦了一聲,說道:「沒聽話陶浪在江湖上有這麼一號徒弟啊?」那齙牙又道:「管他娘的什麼陶浪,這小子今天偷襲老子,我就得弄死他!」跛子一抬手,緊盯著沈庸問道:「我當年跟陶浪也算有些交情,你小子到底是他什麼人?」
沈庸正欲開口,忽然背後林中有一人策馬而來,奔向眾人,正是薛祺,先前她見周自橫忽然現身,與沈庸說了半天,以為他倆相識,遂只不動聲色,暗暗相候,此時卻見沈庸胸口中招,恐怕情勢不妙,便趕來查看。薛祺下馬,走到沈庸身旁,輕聲道:「沈大哥,你還好么?」說著伸手過去,握住了他的手掌,雙眼淚花已扑打扑打的掉了下來。
那跛子一眼就認出薛祺,大喜道:「老頭老婆,快來看,這不是薛家的千金小姐嗎!」那白髮老者與那金拐老太,二人聞聲前來,細一打量這眼前女子,白髮老翁大笑道:「不錯不錯,正是那薛家千金。」金拐老太手中拐杖重重的往地下一頓,目露精光,厲聲道:「好極了!」只見金光一閃,老太已向薛祺肩頭抓去。
沈庸見情況危機,正要揚手相擊,忽見一枚石子飛射而來,正中那老太手腕,那老太手一麻,已回身飄落,她怒目圓睜,大叫道:「哪個天殺的賊子,竟敢偷襲?」白髮老翁瞧出石子來路,身子一躍,往林中掠去,但聽咔的一聲,似是樹榦折斷的聲音,沈庸心中好奇,回頭看去,只見一塊手掌大小的石頭疾射而來,已將一棵手腕粗細的樹榦攔腰擊斷,那石頭卻勢道不減,顯然這塊石頭中蘊藏的勁力遠非幾枚小小的石子可比,眼看就要撞在老翁身上,卻見他身子猛的踏在半空,右手白光一閃,竟把那石頭握在手中。哪知老翁剛剛握住,突然感一股大力傳來,只覺胸口一熱,身子已往後墜去。跛子察覺有異,喝道:「什麼人!」
只見從林中緩緩踏出一人,葛衣長袍,神色威武,正是周自橫。只聽他嘿嘿冷笑,沖著那白髮老翁道:「石頭山上老公婆,五人去來無人活,石公這一招擒拿手,果然厲害。」
石公見他道出自己來歷,便即道:「不錯,我便是那石頭山上的石公,那個就是我的老婆子。」說著,往那金拐老太一指,而後又盯著周自橫道:「看來,你就是那蘭州盜圖的周自橫咯。」
周自橫微微一笑,卻不搭話,又看著那跛子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能在這麼短時間就能趕到京兆府的人,應該是潼關四俠了。」原來這四人正是綠林中響噹噹的人物,那跛子叫做林子奇,與那年紀稍長的女子安如意是一對夫妻,而那另一個年輕女子是林子奇的妹妹林二娘,正是那齙牙叔剛的妻子,這四人在潼關一帶活動,自號「潼關四俠」,背地裡卻是個打家劫舍的賊人。
林子奇打量著他,森然道:「你就是周自橫?」
周自橫又環伺了一圈眾人,抱拳拱手道:「在下周自橫,這廂有禮了。」
林子奇見他眉眼之間散發著一股官家氣派,倒不似綠林中人的模樣,心想:「看來官家的人也打起了歪主意」,嘴上道:「沒想到你竟然不請自來了。」
周自橫笑道:「林大俠此言差矣,我並非不請自來,實則是這位小兄弟和那位姑娘與我頗有淵源,怎麼能說我不請自來呢?」
林子奇正待說話,卻聽安如意重哼一聲,叫道:「當家的,莫再與他廢話,他既然現身,那咱就把他拿了再說。」說著話,便拔劍出鞘,往周自橫上身攻來。這安如意內功奇特,劍身一靠近周自橫,他只感覺一股火辣辣的勁力襲來,正要趨勢而避,哪知那林二娘手中的一把彎刀也已卷地而來,這一上一下的夾攻,竟逼得周自橫連連後退。沈庸心念周自橫是救自己與薛祺而來,怎能讓他陷入困境。正要出手,卻見場中陡地颳起一陣狂風,只見周自橫左掌右拳,上下翻飛,往安如意閃閃寒光中猛攻直進,而腳下穩而不亂,讓林二娘找不到可趁之機。又拆數招,二女子卻已漸落下風,她們倆的上下夾攻雖然精妙,終不及周自橫功力深厚,時候一長,已漸露敗相。眼見安如意已滿頭大汗,周自橫飛腳踢出,安如意的身子一讓,周自橫卻右掌又至,拍向安如意頂門,安如意大驚之下,將左手驟然收回,護住頂心。哪知周自橫這招竟是虛招,她在安如意頭頂一晃,足尖觸地輕輕一點,猛的一腳卻往林二娘身上踢去,這一腳勢勁力疾,正中她小腹,但見林二娘那張俏麗的臉上已然失色,嘴角還掛著絲絲血跡。
沈庸大驚,他不想這周自橫竟然對一女子下如此重手,先前在蘭州見周自橫調戲婦人之時就已心生鄙夷,如今他又將林二娘打成重傷,心中更是多了幾分厭惡。
叔剛見自家娘子被周自橫所傷,哇的發出一聲牛吼,揮起一掌,直拍周自橫而來。周自橫見來勢洶洶,卻不閃不避,只是嘴角一揚,從腰間摸出一件短兵刃,往叔剛手掌一戳,叔剛頓覺一股大力傳來,收手不及,整個手臂一陣酸疼。去勢一緩,沈庸這才看清周自橫手上拿的是一個非刀非劍的短手兵器,喚做「奪命銼」,雖器長不過數寸,卻短小精悍,被周自橫使得虎虎生威,時而能做刀劍使,時而能做點穴用。林子奇眼見叔剛遇險,手中鐵拐一挺,便往場中助陣而去,只見他以鐵拐作劍,招走輕靈,竟將一根實打實的純鐵拐杖耍的飄逸至極。
在一旁觀戰的石公看到周自橫被林子奇與叔剛拖住,又見一旁的沈庸已被叔剛所傷,心道:「如此機會,自然不能錯過,我若在背後重傷了周自橫,那他懷中之物豈非我們夫婦所有了。」疾步往周自橫身旁走去。眼看石公走到周自橫身後,揮手一掌就要拍上周自橫后心,眼見周自橫應接不暇,就要命喪當場,突見半躺在地的沈庸挺身而出,抬手一揚,石公心道不妙,忙伸右手護在胸前,只覺胸口一陣逼人的寒氣襲來,石公抵禦不住,急忙躍身後退。沈庸乘勝而擊,也不顧反噬之力,當即蓄住內息,奮力一掌揮出,著實非同小可,若非石公機警,必被這一掌所傷。
一掌過後,沈庸力有不逮,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丹田之內那股寒氣又匯聚在一起,久久揮之不去。沈庸頓覺深處寒潭一般,奇冷無比。那石公見沈庸已是渾身顫慄,微微喘息,心下大喜,正要一掌結果他性命,哪知石公右掌剛剛觸在沈庸身上,忽然一股寒流循著他手臂,往胸膛激射而來,石公大駭,急忙將手收回,卻為時已晚,只一瞬間,石公整個身子都被一層薄冰覆蓋,僵在那裡,便沒了氣息。
石婆見狀,一把抱起石公,只覺他渾身上下冷若堅冰,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臉頰之上已是老淚縱橫,向沈庸怒吼著:「你這天殺的,使了什麼妖法,竟是這般狠毒。」她傷心石公慘死,運勁於臂,死死握住金拐,奮力向沈庸擊去。只見金拐近在眼前,薛祺想也不想的護在沈庸身前,心知今日無幸,何不一同赴死。忽聽嘎啦啦一聲,待薛祺回頭看時,周自橫已一掌將石婆臂骨擊斷,金拐登時落地。石婆慘然大笑,她不顧右臂已廢,左掌運氣,誓要殺死沈庸,哪知掌力未至,石婆忽覺腹腔一涼,已被人一劍刺穿,她心頭一驚,還沒來得及回看殺她之人,卻已頭頸一軟,氣絕而亡。
沈庸漸覺眼前煙霧騰騰,正要收緊心神,卻猛然見到安如意刺殺石婆一幕,心頭正奇,忽聽一聲「快走!」整個人似被提起一般,眼前一黑,便已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庸方才醒來。他一睜眼,只覺濤聲盈耳,烏篷蔽日,已身在一艘客船之上。
「沈大哥,你終於醒了!」沈庸一側頭,原來是薛祺守在他身邊。
周自橫聽見船艙內有人說話,趕緊進來查看,瞧見沈庸醒來,不覺大喜道:「沈兄弟,真是福大命大之人啊。」
沈庸一臉茫然,卻不知發生了何事,自己又怎會出現在這艘船上,當即掙扎的半坐起來,問道:「我怎麼會在這?」
原來那日周自橫眼見沈庸喪命於石婆之手,當即奮力突破林子奇與叔剛的合圍,將一心殺人,毫無防備的石婆打傷,而「潼關四俠」疾步搶上,將周自橫圍住,哪知生死存亡之際,周自橫竟將《山居圖》交出,「潼關四俠」臨陣倒戈,刺死石婆,攜圖而去。
沈庸聽了周自橫話,心中凜然一驚,問道:「你怎麼會有山居圖?」
周自橫道:「其實我此去蘭州,便是接到了消息,趙弘殷父子已將山居圖交給了他的結拜兄弟王承彥保管,所以我主便派我北上,前去盜圖,哪知竟被你所傷,而且我盜圖的消息也已被那司天劍廣告天下,黑白兩道、廟堂江湖都是蠢蠢欲動,我回國之路已是危機重重,不得已才騙你與我同行南下,想你功力深厚,定可保我安然無恙回到揚州,哪知你卻已有內傷,真是天意弄人啊。」說著說著,他不由得笑了起來。
「那石公石婆和潼關四俠?」
「他們是來劫山居圖的,並不是為了薛姑娘而來。」
「不對啊,我受傷之時你就在一旁,而且你是怎麼知道,薛姑娘就是煉劍山莊的千金?」沈庸仍有許多不解的疑惑。
周自橫沉吟片刻,方才歉然道:「說來慚愧,其實沈兄弟與薛姑娘自西北南下之事,煉劍山莊早已發了懸賞令,誰要是能把薛大小姐安然送回山莊,薛道豐願以大夏龍雀作為報酬。」
「那你就可以一舉兩得咯?」沈庸輕哼一聲,果然這周自橫心機頗重,騙我們與他同行,並非是要我保護他,而是他要拿薛姑娘去換大夏龍雀。
周自橫見他沈庸臉色微變,知他必是氣氛自己所為,趕緊解釋道:「是,我承認我一開始是想著一舉兩得,可是當我看到你,為了救我而奮不顧身之時,我便決心交你這個朋友,便將山居圖給了他們,他們這才殺了石婆,我們方能安然歸來。」
想起石公石婆慘死,沈庸心下不禁惻然,頗為抱憾,石公石婆雖非自己親手所殺,終究因自己而死。沈庸又想到那周自橫竟為了救他和薛祺性命,能將《山居圖》交出,對他突發感激之情,可轉念一想,若非他將自己與薛祺拉下水,又豈能瀕臨險境,想到這裡卻又對周自橫厭煩了起來,只是沈庸並非小心眼之人,自己念著:「送她回到揚州,以後不走動也就是了。」
薛祺一直獃獃的守候在沈庸身邊,見他已醒了過來,心裡極是歡喜,但又見他神色不定,便輕聲問道:「沈大哥,你還好吧?」沈庸長舒了一口氣,道:「無礙了,只是我們這是要去哪裡?」薛祺笑道:「我們在漢江上呢,周大哥說走水路安全,算起來應該還有一日就能到洞庭湖,然後轉進湘江就能回到煉劍山莊了,到那時我可以跟爹爹說…」說到此處,薛祺突然頓住了。沈庸忙問道:「說什麼?」薛祺嗔笑一聲,卻也不言語。歡笑聲中,舟去漸遠,漢江之上波光盈動,那船火如豆,隨漢江水色沒入了一片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