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游 第十五章 猶記當年蕭牆事

第一卷 少年游 第十五章 猶記當年蕭牆事

?曲足天以為沈庸三人也是五湖幫弟子,當即下令將他們抓住。

周自橫、沈庸二人護著薛祺,三人退到船邊,四下望去,龍舟已被數十條小船包圍,但見船頭火光一閃,三人正前方掠上來一個灰衣瘦子,雙眼通紅,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極是難看。那灰衣瘦子大笑一聲,大剌剌的朝三人走來,邊走邊叫道:「這小丫頭長得不錯嘛,走,跟巴老爺回家去!」說著話,一把便向薛祺抓去,沈庸將薛祺護在身後,一把捏住那瘦子手腕,叫道:「你要做什麼!」青衣瘦子道:「你巴爺爺要娶媳婦,你管得著嗎!」說完,只見他手腕一轉,借勢揮出一掌,往沈庸胸口打去。沈庸見他身形雖然瘦弱,但掌法剛猛,顯然武功不弱,不敢硬接這一掌,於是上身一側,賣了一個破綻於他,那灰衣瘦子見沈庸上盤露空,心中大喜,眼見這掌就要打在沈庸肩頭,忽見沈庸將身子陡然一偏,滑開兩寸距離,左掌斜里拍出,砰地一聲,正著在漢子胸前。那瘦子收身不住,往後跌了出去。一時間弄了個灰頭土臉,羞憤的爬起身來,死死的盯著沈庸。

忽聽東邊一艘小船上一人大笑道:「巴山,你個笨蛋,連個書生都收拾不了,看你回去怎麼向老大交代。」沈庸循聲看去,見一光頭和尚正往龍舟方向踏空而來。甫身落定,那和尚拱手道:「洒家法號七海,見過幾位。」周自橫心頭一愣,念道:「七海和尚不是百里桃花塢沙老大手下嗎,難倒曲足天真的和桃花塢串通一氣了?」低聲向沈庸道:「沈兄弟,這七海和尚功力頗深,你內傷未愈不是他的對手,你和薛姑娘好生待在這裡,找個機會逃走。」那「走」字,音還未散,周自橫呼的就是一拳。沈庸不想周自橫竟如此捨命相救,鼻頭一酸,卻不知如何是好。

薛祺見沈庸愣在原地,知他心裡在替周自橫擔心,便安慰道:「沈大哥,你不用管我,快去幫周大哥吧。」沈庸臉色一僵,說道:「可是你…」薛祺搖了搖頭:「我沒事的,你快去吧。」說著說著,薛祺竟笑了。可她越笑,沈庸更加堅定自己萬萬不能走,因為他知道薛祺的笑是裝的。他一把將薛祺攬在身側,死死護住。

而一邊的甲板上,周自橫與七海和尚斗得正憨,只見那七海和尚縱伏高低,身手敏捷,手上打的羅漢拳也是力道沉雄,而周自橫的七十二路擒仙手也不遑多讓。二人斗到難分難解之際,卻見七海和尚俯身疾進,往周自橫下盤呼呼呼連揮三拳,周自橫垂手相抵,哪知那和尚左掌又忽的向上一揚,凌空劈出一掌,那掌風勢疾力大,逼得周自橫不得不防,可周自橫甫一抬手,七海和尚足下又生出一招「提地擎天」,一腳將周自橫踢翻在地。沈庸一驚,正要去救,又想起薛祺還在身邊,猶豫不決間,忽聽周自橫大喊一聲:「沈庸兄弟,快走啊…」可四周已被圍的密不透風,又能去哪裡?又聽嘩的一聲,周自橫已被七海和尚踢進湖中,濺起數丈水花。

巴山見七海和尚沒有殺死周自橫,大聲喝道:「死禿子,你敢放活口?」七海和尚道:「你懂個屁,他是李昇的羽林軍統領,老大這是要賣他唐國一個面子。」說著,朝著沈庸一努嘴,接著道:「我解決了一個,這個就留給你了,省的你又要說我在老大面前邀功。」巴山大笑一聲:「還是你想的周到,剛才是我輕敵了,這次我可不饒他!」縱身高躍,直撲向前,左右雙掌齊揮,往沈庸面門打來。沈庸知他這掌使了個大力道,不敢怠慢,身軀一扭,右掌往外穿出,只是他受內傷所致,這一掌夾雜的內力實則不足三成。巴山早就提防沈庸斜里發出的拳掌,當即左肩一收,右掌橫著推出,正好觸在沈庸的右掌之上,只聽一聲悶響,沈庸立腳不住,重重的摔在地上。薛祺心下一急,忙先前將沈庸扶起。巴山嘿嘿一笑,抓住薛祺手臂,用力一拽,將薛祺拉到身前,攔腰摟住,伸頭便往薛祺臉上湊來,笑道:「小美人真香啊!」沈庸又急又氣,一把將巴山重重推開,怒道:「你要是再動薛姑娘一下,我今天跟你沒完。」巴山哈哈一笑,說道:「我在和我小娘子親熱,有你什麼事!」沈庸聽得怒火大炙,搶上去連施三掌,狠狠地擊向巴山。

人一生氣,難免煩躁,一煩躁,便有破綻漏出,巴山老走江湖,怎能看不出此時的沈庸已是力有不逮。沈庸三掌雖然精妙,卻終是力道不濟,被巴山輕輕隔開。薛祺在一旁瞧著,十分著急,心怕沈庸萬一有個好歹怎麼辦,她彷徨無計的在那裡跺腳,四處看時他們竟已被數十個大漢團團圍住。

巴山有意在眾人面前耍弄手段,只見他收起之前剛猛招式,轉而身法飄忽,掌走靈動,沈庸不料他陡然變招,一時手亂,左肩挨了巴山一掌。沈庸節節敗退,氣急之下不顧反噬之力,要運起玄功禦敵,哪知運勁之下,真氣竟然無法提聚。他心中大驚,再次嘗試,那真氣卻依舊渙散軟綿,難以聚集。巴山冷笑一聲,忽然變招,右手快如閃電一般向沈庸打去,情急之下,沈庸雙手疊推,硬生生的隔開巴山掌力,而後借勢向後翻滾,一把拿起船邊擺在地上的一柄船槳,橫在身前,只見他橫推移步,跟著長臂一揮,那船槳起落處,化出一團黑影,罩向巴山面門。沈庸使得是余浩然自創的一套武功,那余浩然年輕時候一人漂泊在江河之上,便在划船之時用手中船槳打出一套似棍非棍、似杖非杖的船槳功法,招式有如江河之水,洶湧不絕,只是時隔多年,沈庸已忘記大半,只是欺那巴山不識此功奧妙,暫得守勢而已。

七海和尚見巴山久攻不下,心道時間一久難免生變,一個翻身落進場中,人到掌出,左手羅漢掌已擊向沈庸。沈庸忙用船槳格擋,一擊之下,猛覺虎口生疼,手中船槳已脫手飛出。沈庸大吃一驚,又見七海和尚二招又至,風聲颯颯,已到面門,沈庸退避無路,胸口頓覺一陣翻騰,正著了他一掌。七海和尚沖著巴山一笑,說道:「看我如何料理了這個書生!」右手蓄勁,暴推而出,往沈庸心口拍去。

薛祺心頭大駭,大叫一聲:「不要!」她心知七海和尚一掌下去,沈庸必然無幸,可她縱想搶上阻攔,那七海和尚的掌力是何等迅捷,眼看沈庸就要命喪洞庭湖,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間,西邊小船之上飛出一人,喝道:「大師且慢!」一道白衣人影倏地飄來,只聽嘎啦一聲,那人已將刀鞘甩出,正好隔在七海和尚與沈庸中間,那七海和尚的必殺一掌正好打在刀鞘之上,又聽嘩啦啦一聲,那刀鞘在空中抖了三抖,竟將七海和尚震開。大和尚氣急敗壞,雙眼圓瞪,大怒道:「楊玉鳴,你幹什麼!」只見那人破空而來,在空中一頓,將刀鞘收回,方才緩緩落下。沈庸見他白衣木屐,腰間束帶,竟是東洋武士打扮,可剛才分明聽七海和尚叫他楊玉鳴,一個有著漢人名字的東洋人著實奇怪。

楊玉鳴看出七海和尚一直在死盯著自己,當即笑道:「大師,你且聽我一言。」七海和尚知他能言善語,但他救了敵人,這下看他如何詭辯,當下重重哼了一聲,也不說話。楊玉鳴道:「這位兄弟可是巴蜀沈家公子?」沈庸聽這東洋武士盤問自己來歷,心中登時生出一絲戒心,卻又不知如何駁他,只好閉口不言。楊玉鳴一怔,他不想沈庸竟然閉口不語,稍斂心神隨即笑道:「兄弟難倒不姓沈?」沈庸見他接連詢問,定是知道了自己底細,沉默不言也不是辦法,只得道:「我是姓沈,只不過不是巴蜀人氏。」楊玉鳴嘴角一揚:「那兄弟祖籍何處?」沈庸道:「我乃山東人氏。」那巴山突然插嘴叫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小子一口四川腔,竟然說自己是山東人氏,你當我巴老爺是小孩子呢?」楊玉鳴哈哈一笑:「你看,巴爺都聽出來了,你又何必如此呢,你就是承認自己是沈寶山的兒子又有何不可。」

沈庸聽他說起自己父親,又見自己的謊言已被識破,再無偽裝必要,說道:「敢問這位大哥,可是識得家父?」聽到沈庸自認家門,楊玉鳴雙眉一蹙,冷冷的道:「你果然是狗賊沈寶山的兒子!我剛才聽那周自橫喊你沈庸,又聽你話音里夾著四川調調,猜想你來歷,果然被我猜中!」他越說越氣,說到最後恨不得立馬宰了沈庸。

可沈庸並不識得此人,又聽他辱罵自己父親,喝道:「你是何人?膽敢辱我父親!」楊玉鳴冷笑一聲,叫道:「辱他!我恨不得把沈老賊千刀萬剮,都不能解我心頭之氣!」

沈庸聽他口氣,心道:「此人與父親到底有何恩怨,我怎麼從未聽家裡人說起過他?」凜然道:「我不知你與家父有何過往,如果你們確有過節,就應該當面了斷,你躲在背後罵罵咧咧豈是男兒所為?」楊玉鳴聽得臉色一變,眸中凶光暴射,怒喝道:「沈老賊整天躲在他成都家中,你們沈家護院森嚴,又有那臭算命的護著他,我…」說到最後竟有嗚咽之聲,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沈庸心道:「難倒他怕了陶叔叔他們?」楊玉鳴緩了緩神,又道:「莫以為我怕了你們沈家,只是那算命的臭老頭確實可惡。」沈庸疑道:「什麼算命老頭?」他自小在成都長大,卻從未聽說有算命老頭一事。楊玉鳴哼道:「算了算了,如今找不找那老賊報仇也已無妨,有了你,不怕那老賊不來救你。」說著話,只見楊玉鳴人影一閃,沒入茫茫夜色,不見了蹤跡。沈庸一驚,忽覺背後一涼,正要回頭,卻有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頭。沈庸左肩一沉,想要避開那一抓,哪知那人手掌竟似粘住一般,任憑他肩膀如何甩沉,那手卻怎麼也脫不掉,沈庸心下一震,這種鬼魅隨行的抓人手法當真見所未見。忽聽巴山一聲喝彩:「楊兄伊賀派的大抓手果然獨到。」伊賀派本是東洋扶桑國忍術流派,流傳百年門徒甚廣,其下弟子精通巫術,與甲賀派並稱倭國最強忍術門派,楊玉鳴曾東渡扶桑在伊賀派學藝多年,這樣異於中原的武功手法,尋常武林人氏自然不知,更何況沈庸更無甚江湖經驗。

一抓之下,沈庸猛覺左臂一麻,整條手臂已被楊玉鳴制住。沈庸真氣無法提聚,只能靠蠻力掙扎,可楊玉鳴手上已使了十足功力,沈庸又如何掙脫得了?只見楊玉鳴右手翻過,點了他胸口龍頷穴,沈庸胸口立時一陣酸軟,便已動彈不得。又聽薛祺一聲大叫,沈庸卻無法回頭,只覺自腰間環來一手,整個人已被扛起,啪的一聲,扔在一艘小船上,只摔的渾身一陣劇烈疼痛。楊玉鳴生怕沈庸詭計多端,還安排了兩個大漢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

這個令人窒息的漫漫長夜,如同絲帶一般緊緊纏繞,沈庸只盼望著能早點天亮。離了洞庭湖,小舟轉入長江,而彼時的天空好像被人打開一條小小的縫隙,恰到好處地讓透不過氣來的沈庸,邂逅了一絲刺眼的曙光。一種漠然浮遊的思緒,托著他不知所然的沉重,突兀地在心底生長蔓延著,沈庸也不知道他這次要被人帶去哪裡。

尋著曙光,沈庸看到了那令他動容的破曉。離家之後的江湖經歷,似乎並不像自己所想像的那樣,因為在些許溫暖的後面,總是隱藏著驚心與震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裹著花香的水氣,將沈庸從思緒里猛然拽了出來。沈庸放眼眺望,那是一片緋紅,一片似天邊雲霞般的緋紅。待船又近些,沈庸看的清楚——是桃花,那一枝枝、一叢叢、一簇簇,站在枝頭,欣然怒放。婀娜的身姿,搖曳著花影,沈庸已然忘卻,此時正值冬天。而那桃花之後,是一間間依江而建的小木屋,低矮簡陋卻連延百里之長,沈庸精神一震,難倒這就是百里桃花塢?

船將近岸,七海和尚解開了沈庸的穴道和繩索,笑道:「公子飽讀詩書,我們這百里桃花塢可還入得公子慧眼?」沈庸道:「百里塢前流水東,微光撒曳忘冬風,桃花簇簇芳菲艷,其華夭夭愛淺紅,百里桃花塢果真是個好去處。」巴山本是粗人,聽不得沈庸嘴裡念念有詞,倏地揚起右腳,猛的叩在沈庸大腿內側,喝道:「啰嗦什麼,還不快走!」沈庸內力盡失,又身在百里桃花塢地界,便不得不從。

眾人上了岸后,巴山一個人領著沈庸,繞過一片斜坡,來到一排木屋之後。只見一棵偌大的桃樹下面,竟匿著一座孤零零的小屋,那屋子與其他木屋不同,似是鑌鐵所造,四四方方,看起來光禿禿的,與周圍的桃花極不協調,只是在一側開了一個可容納一人的小門。巴山道:「請吧。」沈庸透過小門往屋子裡望去,一片黑黝黝的,心下不禁一凜,擔心屋內有何蹊蹺,如何敢貿然而進?正要回身,突覺背心被巴山推了一掌,不及閃避,整個人便已被推進屋內。又聽嘎啦一聲,小門已被一塊鐵皮封住,沈庸一驚,待伸手去推時,著手處冰冷至極。沈庸奮力推出,那鐵門卻紋絲不動,真如蚍蜉撼樹,哪裡動搖得了?沈庸急道:「喂,薛姑娘呢,你們把她關到哪裡了?」巴山笑道:「你自己都小命不保了,還有空關心那小蹄子,實話告訴你,明天巴老爺就要把她娶了,讓你死心,哈哈。」說到最後,聲音已幾不可聞。待到沈庸透過縫隙看去時,巴山已轉過木屋,消失在了沈庸視野。

進了桃花塢,薛祺便被一丫鬟領到一處屋中,那屋子寬大明亮,顯然是有身份的人居住之所。她進了屋子,見屋內有床有桌,丫鬟輕聲道:「姑娘您且休息片刻,我就不打擾了。」薛祺問道:「你領我來這做什麼,沈大哥呢,他在哪裡?」那丫鬟卻不在再說話,只是笑了笑,便轉身出門去了。半晌的功夫,突然有人推門而進。薛祺吃了一驚,叫道:「你……你……」那人邁步而來,邊走邊笑,叫道:「哈哈,小美人,我看你這次往哪跑!」語調滿是得意之氣,來人正是巴山。

薛祺心中頓生絕望,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巴山將門關上,又將自己上衣褪去,便往薛祺撲來,一把抓住薛祺香肩,正要施暴,那屋門卻嘎啦一聲突然開了。巴山一回頭,見是七海和尚。七海和尚見此情形,口宣佛號,嘆道:「阿彌陀佛。」巴山氣道:「臭和尚,你來做什麼,擾了我的興緻。」七海和尚喝道:「老大怕你做出下流事,趕緊讓我來看薛姑娘安危,果然你小子!」七海和尚一把將巴山拉開,又道:「趁著你還沒做出荒唐事,趕緊滾!」巴山卻不走,只是站在那裡罵道:「娘的,不就是個小娘們嘛,老大不讓我碰,難道是他自己看上了?」七海和尚怒道:「胡說什麼,你可知道這姑娘是誰?」話音甫畢,七海和尚將巴山拉出屋子,獨留薛祺一人淚盈盈的待在屋中。

出了屋子,巴山臉上滿是慍色,哼道:「不就是煉劍山莊的大小姐嘛,你當我真的不知道?可那煉劍山莊有什麼可怕的,不就是一群打鐵的嗎?」七海和尚道:「眼下正是我們的關鍵時刻,那楊玉鳴已經把沈家公子抓了,那巴蜀之人已經難纏至極,你在這個時候可千萬莫要招惹煉劍山莊了。」巴山依舊不服:「可是…」七海和尚不等他說完,插嘴道:「可是什麼,聽老大的話沒錯的,老大說了,明天就派人把薛姑娘送回煉劍山莊,你就死心吧。」巴山還想回去,卻被七海和尚拉住,二人一拉一拽,往前廳去了。

小鐵屋內沈庸一直在擔心薛祺安危,唯恐巴山對她有不軌行為,可如今自己也身在牢籠,又如何去救她?

此時此刻,當真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煩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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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山河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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