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矛盾
周老爺去接了慕清回家。看著自己憔悴而邋遢的兒子,老爺子心疼不已。
巡捕房地下的監室陰暗潮濕,鼠蟲雜生哪裡是人能呆的地方。老爺子顧全慕清體面,沒有帶多餘的旁人,由王探長帶路,親自下到監室,把慕清扶出來。
周慕清許久沒有見光,突然上來有光亮之處,用手遮著眼睛好一會才適應。
老爺子謝過王探長,又打發他們一些好處。父子倆上了車,讓司機開車回周公館去。
「爹。」慕清見了老爺子有些哽咽。
「沒事了。」老爺子拍了拍慕清的肩膀,又遞給他一件外袍,「換上吧。」
他依然是周家的二少爺,怎能不保持儀態。
慕清換上了,比剛出巡捕房的樣子整潔了許多。
車裡的慕清比以前沉默,老爺子知道,雖然他衣服換新了,他精神的調整和振作還需要時間。
終於到了家門口。老爺子親自把慕清扶下車。
「老爺。」周管家恭敬地稱呼道,用手一指地上,「這是按您的吩咐準備的火盆。」
「清兒,跨過去。跨過火盆,以後順順利利。」老爺子柔聲道。
慕清看了看爹面帶鼓勵的表情,照著做了。
「我都讓管家準備好了,你回家洗個澡,吃個飯多休息休息。」
「嗯。」
慕清一一照做了。
周慕清回來,所有人都安心不少。大太太在飯桌上歡喜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祁珊微微笑著。
慕清看著熟悉的人和物,踏實安心了不少。他胃口不好,雖然老爺子吩咐廚房做的都是他喜歡的菜色。他也只挑了一點吃了少少碗飯便推說飽了。
老爺子勸他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要再難受自責了。
他點點頭回房了。
鳳凰遠遠看著慕清,他消瘦多了。這場牢獄之災似乎令慕清沉悶許多,她還是希望以往那種意氣風發的二少爺能夠回來。
慕清回房躺在床上,在巡捕房裡他倒是沒有睡好,潮濕陰冷的草墊子上他受的不是罪。
他想著心事,放鬆下來實在睏倦,不知不覺睡著了。
睡了好大一覺,他再醒來時已是晚上了。
老爺子給他留了飯菜,吩咐廚房,說是二少爺醒了后熱好給端到房間里來。
差不多該送來了。他聽著敲門聲。
「進來。」
丫鬟在桌子上擺好了飯菜,對慕清說道:「二少爺請用。」
「怎麼是你?鳳凰?」慕清聽這個聲音耳熟得很,不由定睛一看,「彩萍呢。」
「她肚子不舒服,我便送了來。」鳳凰道,「少爺有問題盡可以問我。我知道您一定有問題問我。」
慕清不著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讓她一旁站下,自己先用飯。
鳳凰的話如同釘子打在棉花上,想起以前的二少爺一定會被自己的話撩撥起情緒。經過這場牢獄之災,二少爺的心性更能忍耐了。
慕清慢條斯理吃飯,鳳凰倒是等的有些焦慮。
終於吃完了。
「我問你,爹到底如何把我救出來的。」
「老爺把孫長官請來家中,擺了一桌謝罪宴。」
「爹答應了他什麼條件?」
「聽說,孫長官提出利潤五五分。老爺答應了。」
「什麼?五五分?」慕清捏緊拳頭,果然和自己估計的差不多。
沒想到因為自己冒失的行動,引發了如此巨大的後果。他知道利潤五五分這個決定對於萬德商行那些股東會有怎樣的反彈,爹將面對多大的壓力。
更關鍵是,自己掌控周家的計劃又回到了原點,比之前更糟糕。以前自己在萬德商行時無功無過,執掌銀樓後有功無過,如今只有過而無功,如何能服眾。
他探問道:「銀樓那裡?」
「老爺派大少爺去了。」
慕清聽了心中一痛。周躍華再次執掌銀樓,自己一場辛苦恐怕不日就會功虧一簣。
「哦。」慕清心裡落寞,臉上還是淡然處之。
「對了,我不在家時,可有什麼人來找過我?」
「並沒有。」
話一出口,他覺得自己多問。也是。若嵐如今嫁了李家的人,怎麼能隨意回娘家走動。
如果自己是李紹文,定不會同若嵐說這件事。她定然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
「嗯。你收拾了去吧。」慕清不再問了,他起身去陽台上站一站。
鳳凰在房間里收拾碗盤,抬頭望向慕清的背影,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計,擦了擦手,取下掛在衣架上的外袍,披在他身上。
慕清回神,對她道謝:「今天謝謝你。以後這些事,還是讓彩萍做吧。」
鳳凰咬著唇,收拾了東西退下去了。
慕清眺望著遠處那片湖。入獄不過才數天而已,卻有物是人非之感。
他偏過頭去,看到若嵐房間禁閉的陽台門,突然之間有些期望她能從那扇門推門出來,喊一聲:「慕清。」
想得呆了,他收回思緒,自嘲地笑笑。
「二少爺,老爺請您去書房一趟。」
周管家的聲音在房間響起。
「嗯。」他跟著管家同去書房。
「清兒你來了,身體感覺好些了嗎?」老爺子關切地問道。周管家把慕清扶到沙發上坐下。
「爹我身子沒事。」
老爺子走到沙發和他相對坐下,周管家退下。
「我想跟你聊聊。」
「因為我,要爹您承受壓力,我很過意不去。」
「你能平安出來就好。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把華兒安排到銀樓主事了。因為我那時候心裡沒底,能花多少時日救你出來。銀樓沒人坐鎮不行。」
「爹您想得對。」
「你的差事,我想先過一段時間。等現在的事情平息下來,你再回商行工作。如何?」
「您安排吧。我沒有異議。我知道,現在貿然出面工作也不是時機。」
「我還有點私事想同你說。」老爺子笑了起來,「祁家的大侄女來找過我,說她去巡捕房的監室里看過你。」
「是的,她來過。」慕清哪有不明白祁玫的心意。
「她很不錯,是個有膽識的姑娘。我知道你心裡有嵐兒。她終歸嫁人了,你也該給別人一個機會。
當然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我說這麼多,只是勸你自己斟酌一下。」
「爹,她來找您,說了什麼?」
「她來求我原諒,說了你的近況,還打算讓她父親幫忙為你開脫。」
慕清沉默不語。祁玫也是個痴情人。
「看樣子她也很內疚。第二件事很關鍵。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很疑惑。」
「是什麼?」
「她的意思是祁宏並沒有受到什麼實質影響和牽連。」老爺子皺眉說道。
「這不可能。祁老爺是整件事最先得益的人,也是最早向張督察員靠攏的人。孫長官怎麼可能對他半點動作都沒有。」
「只有一個合理解釋。祁家和孫長官是一路。」
「是的,祁宏一定給了孫長官好處。只要自己能得錢,他並不在乎是誰孝敬的。」慕清靈光閃現,突然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其實在三家中,只有自己著了道,真正動了手。慕清苦笑。
老爺子望著他點點頭:「現在能把你救出來我已經很安心了。任何事情都急不得,欲速則不達。其他的我們容后再議。很晚了。你雖然不便露面,從明天開始還像以前,所有的賬目你必須重新過一遍,就如同你在商行上班一樣。」
「好的。」
「挫折只是暫時的。我們找出失敗的原因,不要再犯就行。隨時都有重來的機會。」老爺子微笑勸他,「你上次鳳引牡丹的事情不就是個例子。」
慕清點頭,望著爹。心中莫名一暖。
慕清閑了下來。沒想到自己也開始體驗若嵐的生活了。
大太太和祁珊親如母女。祁珊性格溫和、單純。沒想到大太太這樣冷冰冰的人還能喜歡祁珊。
祁珊把大太太帶動地開朗起來。她們母女時不時上街逛逛,家裡本來就人少,慕清在家越發寂靜起來。
有個人卻是常客。慕清閑在家裡的第二天,祁玫就來了。
她借口來看妹妹,人盡皆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和祁珊隨意地聊了聊,就過來敲慕清的房門。
慕清承她的情,想著她獨自去巡捕房的監室里看望自己,他狠不下心拒絕。
「你身體好了些嗎?」祁玫左看右看,「總覺得你氣色還是沒恢復。周慕清,事情已經過去了。凡事往前看。」
「我很感激你當時到監室里看望我。可是我沒有其他的想法,祁玫小姐。」
「我就是來看看你。你也太不給面子了。」
「我們兩個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又是在我房間里。不太好吧。」慕清皺著眉頭。
「我一介女流都不怕,你這個人真是......迂腐、無趣。」祁玫丟了個白眼過去。
慕清本想拿那句話塞她的嘴,沒料到只是得了個大白眼,她坐在他床上動都不動。
「我無趣,迂腐,你還呆在這裡幹嘛。」他順著話說。
「周慕清,你個大傻瓜!」祁玫激動站起身,「反正你也不歡迎我,我留在這裡也沒意思。我走了!」
「好。你慢走。」慕清沒有起身,也沒說送送她,突然想到什麼補充了一句,「走之前和我嫂子招呼一聲。」
祁玫冷哼了一聲,想讓自己知難而退。真不知道自己這個祁家大小姐的名頭是怎麼來的。
她改換了戰略,但依舊常常來,來了也不主動去找慕清。碰上了只淡淡地點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