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麻木的音樂(1)
「她死得很慘,對嗎?」那個聲音低沉地問。
庄笑陽沒有回答。
「你知道她最先掉下來的是什麼?是靈魂,『咕咚』一聲,就象熟透的桃子。」
他從那截壞了路燈的小路穿過,突然發現自己手上滿是鮮血。他呆住了,驚恐地瞪大雙眼,再慌張地回頭看看,突然撥腿狂奔起來。一進家門,先衝進衛生間在水龍頭底下拚命沖著雙手,再到身上使勁擦著。他沒有去推醒喬麗芬對她說點什麼,他想不起來這血是從哪裡來的,他沒辦法跟她,也沒辦法跟自己解釋。
深夜十二點,庄笑陽開始他的節目。
他知道這個時候會有一些人坐在躺在幽暗的燈光和黑暗裡,靜靜地聽他放出低回的音樂,念一些關於暗夜舒緩的篇章。他盡量使音樂跟睡眠的節奏和拍,使自己的聲音跟音樂的節奏和拍,這樣總有一些失眠的人會心境平和下來,慢慢進入夢鄉。這是他的工作,他醒著,想盡辦法讓一些睡不著覺的人睡著。這也是好事,一些人得到幫助,他因此拿到工資。他的聲音總是那麼溫和耐心有磁性,帶著男中音輕微的聲腔共鳴,很能安撫人心。可不知為什麼,他的心裡卻是一片荒涼,空曠而又死寂。凌晨一點收工。他不知道在他說再見時,還會有幾個人能聽見。他希望一個人都沒有。但他知道這不可能,還是有很多人會睡不著覺。可是如果真的一個人都沒有,他也會覺得荒涼。
關著燈,黑夜很黑,睡不著覺的眼睛就在黑暗中無聲地眨巴,精神十足。人卻是慵懶的,苦惱於眼睛的精神。然後腦海里滿滿的都是畫面,無聊而又繁瑣,還偶爾碰出一兩個匪夷所思的問題:睡在我旁邊的人是誰?是喬麗芬嗎,那個和我同居了兩年的女人?不,還沒有兩年,一年零兩百八十三天。
他也在失眠,卻沒有音樂和別人的聲音安慰他,只有那個電話,不為人知地讓他苦惱和恐懼著。
他扭頭看看身邊的女人,她正面向他睡得昏天地暗,一隻手搭在自己嘴邊,臉上是十足的松馳麻木的表情。他把燈扭得很暗,她的臉部表情就變得模糊起來。一下子,他覺得她更陌生了。他突然想起一句話:如果你覺得他陌生了,那他就真的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他、她,或者是它,都有可能在靜默無聲中慢慢變成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他打了個寒戰,象冷風嗖一下灌進腦子的感覺。
自從在這個電台工作,他就一直晨昏顛倒,白天呼呼大睡,晚上上班掙錢,除了養活自己,還要養活身邊這個女人和一隻貓。是他們搬進這間公寓一個星期後買回來的,他們想讓它見證他們的愛情,而且她喜歡貓。很老的公寓,天花板上甚至還裝著吊扇,只是後來改用空調才把它給遺忘了,房東也沒想過要把它取走。因此它吊在那裡,連個擦灰的人都沒有。
這個女人,一開始讓他那麼著迷,只有每天抱著她才能睡得著覺。她也一樣,不論他多晚到家,她都會等他,即使打著瞌睡,他輕手輕腳進屋的聲音也會讓她一下驚醒,然後甜笑,伸手在他臉上輕撫一下,還告訴他這之前她一直都在通過電台聽他的聲音。他知道那個時候她雖然睡著了,愛情卻醒著,窩在沙發的一角等他,這讓他感動。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瞌睡越來越重了,再回家時他就只看到她在床上翻個身,嘟嚨著睡眼惺松地瞟他一眼,然後接著睡。再後來連這樣的嘟嚨都沒有了,她象死豬一樣沉沉地睡著,連身都不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