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空屋不空(1)
門開了嗎?
庄笑陽迷迷糊糊想著,艱難地撐開一點眼皮。眼前的景物晃動著、晃動著逼近他的視線,就象一雙湊前細探的眼睛,一瞬間又退縮回去。原來是燈在晃,它依然亮著,屋子裡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他看見了一個人,倒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蜷縮著,身下一大灘血,新鮮的剛剛流淌乾淨的血。血泊里還有一把渾身鮮紅斬骨刀。眼睛一下就被刺痛了。
「胡……通……寶……」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感到一陣痙攣的疼痛。
他死了,一動也不動。
過道那邊的牆壁也滿是血。胡豆坐在那裡低垂著頭,象一個被人拋棄的玩偶娃娃,身上的血已經開始凝固。他的一隻手蒼白地垂在血泊里,象是想要抓起點什麼卻沒有力氣。
整個屋子都沒有了呼吸,他們……真的死了。
痙攣更加劇烈了,從喉嚨傳到全身,象一道縱貫全身的電流,那種嚎哭的頻率。他哆嗦著,感覺自己又暈死過去。可他又明明感覺到自己的知覺,感覺到有一個人站在他旁邊,低頭看著他。他不用睜開眼睛,卻已經看見她紅色的衣服,蓬亂的遮住大部分臉的頭髮,那窄窄的一條。背上猛地竄過一陣寒意,他看到她慢慢向他蹲下來,臉和他的耳朵越貼越近,有濃烈的血腥味飄進他鼻子。
「記住,帶我回家。」她的聲音很輕地沒有任何性別特徵地說道,「我喜歡聽你念那些文章。」
嘴裡的熱氣輕飄飄地噴進他耳朵,她沒有拿刀,他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怕她,心裡塞滿恐懼卻又無法動彈。他害怕她會繼續向他臉上伸出一隻手,那手上沾滿鮮血。他絕望地感到她必定會這麼做。可是等了很久都沒有,她好象知道他已經昏死過去,正大睜著眼睛從蓬亂的頭髮後面審視著,等著確認這一點。終於,她慢慢站起身,移動腳步,濃烈的血腥味漸漸飄離他,一點點淡去。他聽見開鎖的聲音,門開了,有陰涼的風吹進來,她的腳步悄無聲息地落到外面。
外面漆黑一片,她紅色的身影隱沒進去,消失不見了。
時間彷彿又回到了開始,燈在晃,他的眼前還是那兩個死人。他不喜歡這種昏死,因為無法失去知覺,他看得見,也聽得見,所以感覺到另一種恐懼的來臨。
有人動了一下,慢慢從血泊中爬起身子。
又有人動了一下,頭從低垂的角度慢慢升起。
是胡通寶和胡豆,他們居然動起來了!
不,這怎麼可能!他的感覺驚駭地睜大眼睛。可是他一動都不能動,甚至眼皮都沒張一下,卻眼睜睜看著他們繼續一點點爬起,一點點升起。他看到了胡豆的臉,面無血色,脖子上又有暗紅色液體從本已蒼白的傷口裡淌下來。
「叔叔,你說過我不會死的。」他直瞪著庄笑陽,聲音嘶啞象破了風。暗紅色的液體淌得更多了,形態酷似無數有生命的蠕蟲。
庄笑陽說不出話來。那種痙攣的感覺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密集的針扎一般的刺痛,四肢掌心卻透著令人揪心的麻木。胡通寶已經搖搖晃晃地想要站起來了,粘稠的血液在他腳底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他慢慢轉過身來,眼珠暴突,鼓起兩個仇恨的球。
「雜種,我說過我不會放你走的!」
胡豆也在貼著牆爬起身,眼神變得陰鬱暴戾,完全不象一個孩子的表情。
「啊,啊!」庄笑陽終於發出無聲的狂叫。
此時,就是讓他拼盡全身的力氣他也要爬起來——門就在身後開著,有陰涼風吹進來——他要離開這裡!他盯著一步步向他走來的胡通寶,呼吸越來越急促,胸脯跟著劇烈起伏,肺泡因為過度的鼓動已經到了張力的極限就要爆炸了,他感到撕裂般的疼痛。但是他的腳還是踏到他跟前,腳尖和他的腳尖抵著,他清楚地看到那上面的血。又一股恐懼如潮水般奔涌而至,他感覺到死亡的氣息正帶著復仇的獰笑向他逼近,他絕望了。突然,象是被什麼東西猛地一扯,他一下脫離了那個世界,呼吸到了新鮮空氣。胸脯還在劇烈起伏,胡通寶漸漸向他逼近的喘息聲卻消失了,那整間屋子連同晃動的燈一起瞬間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