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九章
傅毅洺聞言再次搖頭,心說這樣對她聲譽不好,就算搶來了她也不會開心的。
她不開心,他就也不開心,那為什麼還要做這樣的事呢?
但話到嘴邊,終究是咽了回去,只是對長公主道:「我就是一時興起,過些日子就膩了,祖母你可千萬別為了我做什麼,沒的壞了您老人家的名聲。」
他記得小時候他看到別人家養了一隻雪貂,覺得很好玩,就多看了幾眼。
後來主人問他喜不喜歡,為了證明自己是個男子漢,對這種小玩物沒有興趣,他就說只是覺得皮毛漂亮而已。
然後沒過幾天,他就收到了那隻雪貂的皮。
雪貂主人為了討好他,把那隻雪貂殺了,卻不知道這讓他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夢裡全是那隻雪貂無辜的眼睛。
長公主雖然不是那雪貂的主人,但對他的疼愛卻是毋庸置疑的,比那些想要討好他的人更希望他能過得好,若是不說清楚的話她老人家沒準真能作出為他搶親的事來。
傅毅洺畢竟是長公主養大的,他腦子裡想什麼長公主一清二楚,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目光寵溺又帶著幾分欣慰:「你啊……」
這一聲輕嘆后她就沒再說什麼別的了,只讓傅毅洺快去把身上的衣裳換了,別著了涼。
傅毅洺點頭,親自將她送走之後才回屋去換衣裳。
周媽媽扶著長公主往回走,待走遠后才低聲問道:「長公主,唐大小姐那邊真的不用安排嗎?」
雖說是有了婚約,但只要不是跟皇室的婚約,長公主都能讓這婚約不作數,又或者直接讓那與唐大小姐有婚約的人消失,這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長公主笑著搖了搖頭:「珺兒說不用就不用,我只是想讓他開心而已,如果這麼做反倒讓他不開心,那就沒必要了。」
周媽媽點頭應諾,不再出聲,一路扶著她回去了。
寒暑三載,一轉眼少年便已成人,少女也已亭亭玉立。
永豐三十一年,臘月初八,呵氣成霜,從蜀地歸來的傅毅洺沒有直接進京,而是讓人把車趕到了未涼山上。
年少時以為一時興起的情愫三載不減,那樹上遇到的女孩依然時不時會入他夢裡,讓他念念不忘,一路車馬疾馳趕在這天來到了未涼山。
未涼山上的那棵大槐樹其實並沒有名字,望山槐這個名字是女孩自己給它取的。
她很喜歡這棵樹,時常會到這裡來,一坐就能在樹上坐半天,有時還會趴在樹上睡一覺。
過去兩年,每年的臘月初八她都會來,後來他得知這天是她父親的忌日,就猜她今年應該還會過來。
昨日剛下過一場大雪,未涼山被一片雪白包裹,走在路上時不時會有壓在枝頭的積雪落下來,一不小心就會落到脖子里,激的人跳起來趕緊抖乾淨。
季南給傅毅洺拿了一件斗篷披上,又在一旁給他舉著傘,陪他一起從一條僻靜的山路上往上走。
這條山路很偏,距離那株大槐樹也有些遠,一般人都不會從這裡走,所以即便落了腳印也不會被人發現。
傅毅洺上山後還沒走近,遠遠的就看見那個女孩子坐在樹上,背對著他,身量似乎又長長了一點,絳紫色的斗篷從樹上搭下來,幾乎與樹榦融為一體。
她似乎總喜歡穿一些顏色和槐樹相近的衣裳,春夏枝葉茂盛時就穿綠色,秋冬落葉枯萎時就穿深色,遠看不注意的話有時真看不出樹上有人。
傅毅洺沒有靠近打擾,就站在原地這麼遠遠地看著她,直到她又趴到了樹上,許久沒有動靜,才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
他知道她一般都會睡上半個時辰左右,有時還會更長,原打算等她睡醒了就離開,卻沒想到停下的雪又一片片飄落下來。
睡在樹上的女孩毫無所覺,身上厚厚的斗篷為她阻擋了一部分寒意,但這樣下去畢竟不是辦法,斗篷又不是暖爐,不一會就會被打濕。
傅毅洺靠近幾步,猶豫著要不要叫醒她,可看著女孩安穩的睡顏,又不忍心打擾,想來想去還是沒有開口,給季南使了個眼色后就抬腳在樹上一蹬,借力一跳扒住離得較近的樹榦,身子一翻輕手輕腳地落到了樹上,動作乾淨利落,連樹上的積雪都沒震下一點。
他對樹下的季南伸出手,接過他遞來的傘,坐到離女孩最近的那個樹杈上,把傘打開撐在了女孩頭頂。
末了又覺得這樣還不夠,又解下自己的斗篷,輕輕披在了女孩身上。
季南看著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默默的把樹周的腳印都清掉了,讓這裡看上去像是沒人來過一樣。
十五歲的女孩少了幾分稚氣,眉眼細長,鼻尖微翹,紅潤的嘴唇像是剛摘的櫻桃,皮薄汁多,咬一口就能溢出水來,小小的下巴裹在斗篷領子上的白毛里,竟沒覺得那膚色比這毛領子差了多少,欺霜賽雪似的讓人挪不開眼睛。
這般好顏色當真當得起她以前玩笑的那句「沉魚落雁」了,京城不知多少兒郎私下裡暗暗垂涎,還給她冠上了京城第一美人之稱,更有甚者說她是大周第一美人。
可這樣的稱呼對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反倒讓人覺得這是個輕佻女子,靠著顏色才讓人記住,無才無德。
但偏偏唐大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隨便拿出一樣都當得上「才女」二字。
這樣的女子更讓人趨之若鶩,若非唐大老爺早有先見之明,早早給她訂了親,還不知有多少王侯將相要為了她爭破頭。
傅毅洺一隻手撐的累了,便換另一隻手,沒讓半點雪花飛到女孩身上。
他知道女孩今年已經及笄了,婚期就定在來年二月初十,還有兩個月……
兩個月後她就要嫁給別人了。
一陣輕風從林間吹過,傅毅洺手上的傘稍稍一偏,連風帶雪一起給女孩擋住,但她頭上的青絲還是輕輕飛舞,滑落一縷貼到了面頰上。
雪肌烏髮,紅唇一點,美得不可方物。
傅毅洺喉頭微緊,指尖輕動,下意識想要將那縷烏髮輕輕拈起,給她抿到耳後,卻在距離女孩面頰只絲毫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
他怕把她碰醒了,也怕這一碰就收不住了,抬起的手終究是收了回來,冰涼的指尖縮回到了衣袖裡。
林中忽然響起一陣輕細的呼哨,傅毅洺執傘的手微微一滯,看了看女孩的睡顏,半晌沒動,直到第二聲呼哨急促地響起,他才收起傘,拿回自己的斗篷,從樹上一躍而下,無聲地落在了雪地上。
季南在不遠處沖他擺手,他最後回頭看了女孩一眼,抬腳離開了,身後腳印自有其他人幫他處理。
臘月初八是唐大老爺的忌日,每年這天唐芙都會來山上坐一會,不讓人打擾。
但今日天氣不好,佩蘭怕自家小姐又趴在樹上睡著了,忍了一會還是決定上山去看看,結果遠遠的果然看見她趴在樹上一動不動。
佩蘭急忙跑了過去,連聲把樹上的人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