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漫天流螢(前塵篇)
「紅拂與紅袖,都有一個『紅』字,釋鑒大師,你一定很喜歡紅色吧!」霍瀾淵咳嗽了數聲,吐出了數道血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釋鑒先是不相信地輕輕喚了兩聲,然後當他確認那滿臉血污,雙目瞪大的頭顱是屬於紅袖的時候,便嘶吼了出聲。
吼聲久久不停息,盤旋於暗道各處,似乎能從起點通向盡頭。
「釋鑒……師叔?」玄一本來被擋住了整個身子,他只能看見有一團黑黑的東西滾向了角落。
此番釋鑒捂頭癲狂,倒是將角落更多的部分展露了出來。
原來那烏黑的東西,是一顆頭顱的黑絲纏繞。
臉,還是那張臉。略施粉黛,眉清目秀。已經有了些許年紀,所以有皺紋暗生。可那肌骨精緻,明艷動人。想她年輕之時,僅僅一笑,便可敵過千金還與韶華盡。
血落於嘴角,仿若為她點了朱唇。
想那十幾年前,多少王公貴族一擲千金,只為與她共度春宵。紅袖與絲蘿二人,曾共同撐起了不夜天的榮華盛名。
可她的性子似極了沈青君,看上了一人,便篤定要跟他一人。她不愛名流,不愛公子,偏偏看上了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風流客。
晏星云為她捉了上百隻螢火蟲,淡淡一笑,說將滿天星雲贈予了她,要她「禮尚往來」。
她便許下了自己的終生。
他也曾允下了諾言,說會八抬大轎來迎娶她過門。
紅袖信了。
武德九年,誓言之日,她為自己做了一件嫁衣,站在不夜天的長廊,蓋上了紅蓋頭,等著男人來牽她的手。
可除了迎來來來往往人群嗤笑的目光,她從早等到晚,都沒有看見說會娶她之人的身影。
她當真了。
他食言了。
紅袖怨了晏星雲兩年,三年,四年,甚至於五年。可過了很久很久,她只是盼望男人能回來再牽起她的手。給她捉住漫天流螢。
沒有八抬大轎也無妨。
紅袖在玄一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而在沈青君身上看見了晏星雲的影子。才會諸多勸慰,希望二人不會重蹈她的覆轍。
她不知道晏星雲去了何處,也不知道他為何棄她於不顧。可她也知道,男人雖生性風流,可也從來說到做到,不曾誆她騙她。
如今他下落不明,只是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那事情,比她重要。所以,晏星雲才捨得舍下她。
就像沈青君捨得舍下玄一一樣。
紅袖每日看著眼尾、額頭生出的皺紋,都會難受個很久。萬一他回來了,可她變醜了怎麼辦?
若晏星雲還是那個樣子,可她已老了不少怎麼辦?
紅袖哀嘆著,在無盡的等待過後,連妄想都像是遭了罪。她氣他,怨他,恨他,咒他,如今,只希望他還安好。
「你會在大唐的哪個角落呢?」紅袖對著銅鏡著妝,貼花黃。她每日都這麼問自己一句。
就這樣,她流轉於不夜天。一直未嫁,旁人皆嘆她痴極傻極。
在漫長的等待中,紅袖也曾感覺到,晏星雲回來過。他來到了長安,來到了不夜天,來到了她的窗下。
如今回想起來,似乎就是在惡鬼奪命前後那幾日,她曾經看見過一僧人久站於她的窗下。目光所及,似乎是她的卧房。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那個僧人——沈青君的心上人。
可玄一沒有必要如此做,紅袖並沒有自戀到這個程度。她只是奇怪,這僧人有何目的。
他默不作聲。不論颳風下雨,他一連來了數日。
她不敢推開窗戶,生怕黃粱一夢,夢醒后更加眷戀夢中之景,而從此長夢不醒。
「晏星雲,你在哪兒呢?」紅袖堅持那人不是他,只是每每也站在窗口,看著他。他站了多久,她便也望了多久。
然後有一天,他不來了。
紅袖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心口。
果然不是他!
可臉上痒痒的,原來是淚又落下。
紅袖渾渾噩噩,送沈青君出嫁。她看那大紅嫁衣,暗自描摹刻畫自己成親的場景。
可驚天巨變立馬接上,沈平如被通緝,罪名為「謀逆」。
沈家一百六十九口人,包括沈青君全部都遭處斬之刑。沈平如及其妻女,兒子的頭顱都被懸於城牆。
不夜天也倒了。
紅袖擠進了人群,看城牆上熟悉之人的頭顱,胃裡泛酸,當下嘔吐了出來。
她又仔細看了看,忽然發現,城牆上的頭顱不是沈青君的,而是另一個與她相似的女子。
紅袖有些矛盾,她安心了一些,可也更加恐懼了一些。她知,這狸貓換太子之事,一定與霍瀾淵脫不了關係。如今沈青君也定是被此人藏在了長安某處。
要去救她,要去打探消息。
紅袖躲藏在不夜天的一處隱蔽樓閣,整日都在思索如何助沈青君脫身。
可有一天,霍瀾淵先找上了她。他手中拿著一把寶劍。此劍名喚「紅拂」,是晏星雲的劍。
「你……」
「紅袖,你等了他太久。我帶你去尋他。」霍瀾淵是如此說的,他雙目眯起。冷極冰極,讓人毛骨悚然。
話畢,紅拂出鞘。
紅袖只感覺劇痛襲來,身子便不受控制,眼前一暗。
「……那好吧,我也等累了。」這句話,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釋鑒四處亂撞了起來,仿若丟失了珍寶的孩子。
他雙目紅腫,一個勁兒地在搖頭。
「我不負天下,不負大義,可我此生只負了她一人。我將她放在心尖兒上,可還是負了她。」
。九天神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