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鄭泓朝他拋個眼色,做了個口形:師母天下第一美。
她發笑,沒想到他還記著這茬,就叫拾翠抱著元臻上去給他「嘗嘗鮮」。沒想到鄭泓搖頭說不抱,然後指著揀枝懷裡的元姝說:「想抱那個!」
陸時卿一挑眉:嗯?
元賜嫻也一下子警惕起來:這差別待遇是怎麼回事?
夫妻倆原本不該想岔開去的,畢竟童言無忌,而且懷裡的娃娃都不滿兩個月。但倆人齊齊聯想到了鄭泓和元姝的年齡差:六歲,跟他們一模一樣。
元賜嫻看了眼陸時卿,眼底透露出的意思是:你六歲時候會不會因為抱了剛足月的我而感到悸動?
陸時卿臉上掛的答案有點模糊:可能要回十八年前試試才知道……
但倆人到底不能躊躇太久,眼看鄭泓伸臂等著,皇后也在一旁,元賜嫻一笑,給揀枝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上前去。
大人的心思,還是不要放在孩子身上了,六歲也一樣是娃娃,懂個什麼。
鄭泓確實不可能有什麼想頭,只是抱過了居業這樣的小弟弟,還沒抱過小妹妹而已,見狀小心翼翼伸出手把陸元姝揣到了懷裡。
揀枝彎身,在下邊支力托扶。
陸元姝沒防備的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元賜嫻本道孩子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至少會認點生,不料她分明也沒睡著,一被鄭泓接過卻就順勢一滾,把臉蛋貼到了他小小的胸膛上,然後偎著他舒舒服服閉上了眼睛。
「哇。」鄭泓不由發出一聲驚嘆,大概是從來沒見過這麼乖的。
元賜嫻卻想扶額。元姝實在太好養了,要有元臻一半賊勁多好。
陸時卿也很是痛心疾首。雖知小孩子純凈,護犢子的心上來了又覺得不妥,面上道:「元姝身子骨不輕,殿下別累著。」
鄭泓眼泛金光,示意一點不累。但皇后聽出了陸時卿的意思,笑著叫揀枝把人給抱走了。
他這才戀戀不捨地鬆手,接下來一直眼饞地瞅著揀枝。
皇后很有慈母的模樣,一邊跟元賜嫻嘮閑話扯家常,聊她遠在姚州的雙親,一邊歡歡喜喜,來來回回地逗三個孩子。
但元賜嫻卻覺她今天精神頭不是很好,比起前幾天接待伽斛時要憔悴許多,哪怕再厚實的脂粉也壓不住眼下那分倦意。
後宮有後宮的打磨和算計,誰也不容易,元賜嫻沒太深究,熱熱切切陪她說話,應付應付場面。陸時卿起始也在旁作陪,後來被皇后指去教鄭泓課業。
他想也好,免得那小子一臉好奇貓的樣子,老是去瞅元姝。
鄭泓跟他學了篇文章,像是有點厭了,說起旁的來,猶豫問:「陸侍郎,我阿姐好嗎?」
這話倒是問得沒頭沒尾的。陸時卿又不在南詔,怎麼會知道韶和過得好不好。
換作從前,他肯定一句「不知」敷衍了事,但自己有了孩子以後,倒連脾氣也給磨圓不少,耐性道:「臣不清楚,殿下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他問完這話,明顯感到另一邊安靜了下來,是皇后和元賜嫻止了談話,像有意在聽他的回答。
陸時卿勾唇一笑,明白了。皇后醉翁之意不在酒,叫他和元賜嫻抱孩子來,實則是想打聽南詔的消息。想來她是在皇帝那邊碰了壁,又因宮中四處都是耳目,不便跟朝臣談私,免得惹了忌憚,所以借鄭泓的嘴問,怕小孩子傳話不清楚,就在一邊聽。
可憐一國之後,關心女兒還得如此迂迴。
鄭泓聞言答:「我昨晚上夢見阿姐了,阿姐在夢裡哭,說她疼。」
陸時卿眉頭微微一蹙。那這夢肯定不是鄭泓做的,而是皇后做的了。都說為人母者跟孩子間隱隱有層感應,他從前不清楚,自打元賜嫻一下察覺上回那個孩子是假以後,也覺這種紐帶般的聯繫挺玄乎的。
瞧著鄭泓殷切的眼神,他實話道:「臣只知道前些日子,南詔新皇登基,公主被封了后,其餘的並未聽陛下提及。只是個夢,殿下稍安。」
陸時卿說完,覺得皇后迂迴的法子想得不錯,但骨子裡還是不聰明。
別說他確實不知情,便是真得了什麼小道消息,哪可能露老底給她。
片刻后,皇后口中傳出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再不久,說了幾句客套話就擺駕回了蓬萊殿。
元賜嫻起身頷首目送貴人出殿,心裡凄凄涼涼地想,若說大周皇室還有誰是真心惦念韶和的,大概也就是皇后和鄭泓了吧。
皇后都走了,陸時卿也打算回府,不料臨走被徽寧帝傳召,就乾脆叫元賜嫻和孩子待在含涼殿里等他。
元賜嫻接過了鄭泓的課業,教了幾處后,突然聽見他問:「師母知道西面在打仗嗎?」
鄭泓稱呼陸時卿時,因他並沒確實的皇子老師的官職,礙於阿爹說的「君臣有別」,不能叫得太親昵,直接喊他「老師」,但稱呼元賜嫻就隨便一些了。
她聞言,點頭說知道。
「打仗不好。」鄭泓自顧自嘀咕,「六哥說,我要多學武,但少用武。」
「您覺得六殿下說得對嗎?」她問。
鄭泓鄭重地點點頭:「六哥是在告訴我,我得能打,才好不給人欺負,但卻得少打,不要隨便欺負別人。」說完補充,「咱們大周也得這樣。」
「對。」元賜嫻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摸完又覺自己膽子大了,撤回了手,望著殿外矮叢裡頭開得明艷艷的花認真道,「如果您看過白骨露野,哀鴻滿山的樣子,一定不會想主動發起一場戰事,除非……」
鄭泓歪著腦袋問:「除非什麼?」
她抿唇一笑,沒答。
除非這場戰事里流的血,是為了阻止更大的犧牲。
徽寧帝召陸時卿去倒也沒什麼急事,就是談一談平王。
老皇帝一直都知道這個兒子很危險。很多年前,朝中除了元易直外另有一名異姓郡王,封地就在淮南,封號淮南王。後來眼見淮南的勢力威脅到了朝廷,為鏟掉這個異姓郡王,朝廷便費了許多波折與心思,最終將平王調派去了淮南以維繫平衡。但這些年來,平王卻儼然成了第二個淮南王,雖然姓鄭,覬覦的一樣是皇位,且還比異姓郡王多了些名正言順。
但如果每個危險的勢力,但凡看出來就能剷平,這皇帝也就當得太容易了。
徽寧帝不是不想拔了兒子的羽翼,而是一直以來都不能。外患未除,大周內里若是打起來,必有異族趁虛而入,淮南不小,又是極其富庶之地,不到萬不得已,他不好冒險,所以才一直像放風箏一樣,牽引著這條危險的細線。
只是現在不能了。
原先有二皇子一起爭搶拉扯,他還稍微放心點,如今眼看二皇子沒了,平王的膽子也大沒了邊,簡直像公然向他這爹示威一般,他這嗓子眼便幾乎每天都吊著,生怕哪日一睜眼,風箏線斷了,轉而迎來一個「清君側」。
偏偏平王算盤打得好啊,大周出兵援助回鶻,原本就已薄如蟬翼的底子更添寒霜,這近半年來的損耗,叫人算都不敢算,他想要先發制人都沒底氣。
徽寧帝偶爾也得承認一下現實。他這個皇帝,當得太窩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