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竟還敢與阿娘出爾反爾了?」宣氏自顧自順順心口,「你現在就把這人給我扔出府去,今夜有她沒我,你若執意留她,就是不認我這阿娘!你記住了,除了元小娘子,誰也別想進我陸府的門!」
陸時卿和元賜嫻對望一眼,從彼此的眼底看見了妥協的味道。
元賜嫻從他懷裡跳了下來,理了理被他撥亂的頭髮,露出臉遲疑道:「陸老夫人……您這樣說,我是很高興沒錯……但是我被我阿兄趕出家門了,您今夜若不收留我,恐怕就再也瞧不見我進您陸府的門了……」說罷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宣氏一眼看清她容貌,大驚之下,看了眼正狼狽扣腰帶的兒子,將她一把拉到身後護住,然後再次對著陸時卿罵了起來:「好呀你,你這是做得什麼!人家元小娘子走投無路前來,你竟沒規沒矩,做出這樣不堪的事情!」
陸時卿:「……」
元賜嫻被宣氏擋住了大半個人,咬著唇瓣不好意思地瞧著他。
陸時卿也不想解釋了,反正他估計是撿來的,乾脆認罪道歉:「阿娘,千錯萬錯都是兒的錯,兒從明日起,給您抄三天的佛經,以正德行。」
宣氏這才低哼一聲,勉強接受了,一面拍撫著元賜嫻的手示意她別怕,然後問她:「他本來要帶你去哪?」
元賜嫻朝陸時卿寬慰似的笑了一下,答道:「東跨院。」
宣氏冷笑一聲:「你不知道,東跨院跟他的正院就隔一道牆,他這是故意的!」
陸時卿:「……」
她繼續道:「你別中了他的圈套,今夜住到我那兒去。」
元賜嫻心裡苦。她想中他的圈套,特別想中他的圈套啊。
卻是面上必須作出感激的模樣,握著宣氏的手道:「多謝陸老夫人收留。」
元賜嫻就在宣氏隔壁屋住了一夜,到了雞打鳴的時辰,悄悄溜了出去,憑藉上回來陸府時的記憶,一路貓著腰東躲西藏,摸去了陸時卿的院子。
並非她不安分,實在是她今天得出門辦趟事,須找他幫個忙。
她昨天將夢裡的線索串連起來想了一遍,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鄭濯注意姜家。
首先,姜家算計他,無疑是瞧上了他將來可能登頂帝位這一點,想攀龍附鳳的。
其次,照推斷,元家落敗於兩年後的冬天,而那時,姜璧燦尚未誕下子嗣。這就說明,姜家對鄭濯的算計最早也得在後年年初。而現在,鄭濯尚在走「暗路」,包括姜家在內的多數人,該都還未察覺他的野心。
照理說,她完全可以再觀望一陣子,不必急著與他攤明此事。但關鍵是,她想起了一樁事——早在她初來長安時,姜璧柔一直在撮合她與鄭濯。
彼時元賜嫻也曾奇怪,她身為阿兄的枕邊人,是否當真如此單純,絲毫不知元家與鄭濯的私下往來,眼下終於得到了答案。
姜璧柔不可能不知道。她拚命撮合倆人,實則為的並非結果,而是想通過這樁婚事,通過他們兄妹倆,試探鄭濯的奪嫡之心。
就像當初元賜嫻為了試探元鈺,騙他說自己想嫁給鄭濯,結果就套出了他的話,猜到了元家和鄭濯的關係。
也就是說,姜璧柔早在數月前就知道了一切,且多半已將此事告訴了她的二叔,朝廷的大理寺卿。而這件事,是上輩子沒有發生的。
這一世,元賜嫻在十六歲的仲夏來了長安,很可能導致鄭濯提前暴露在了姜家面前。
她為此沒有了顧慮鄭濯究竟可不可信的時辰。面對姜家時,他就是她的盟友。
鄭濯因盂蘭盆法會殺生之事,被罰每月初一和十五都得去往罔極寺誦經祈福,所以她選擇今天去探望同樣在那裡清修的韶和公主,找機會跟他碰個頭。
她進到陸時卿的院子,一眼就見他穿戴齊整,步履匆匆往外走,看來是準備去上朝的,趕緊攔了他,說明來意。
陸時卿聽完一挑眉梢,不舒服道:「探望韶和公主,為何非得選十五?」
「因為十五……」元賜嫻沉吟了下,指指天上將隱未隱的月亮,「的月亮比較圓。」
陸時卿心裡嗤笑一聲,嘴上道:「你去就是了,問我做什麼。」
她笑眯眯地拽住他胳膊:「我這不是沒車嘛。」
「……」
陸時卿的臉黑了一層。他還以為她是來徵詢他意見的。
他微笑著將胳膊從她手中抽出:「我陸府家徒四壁,就一輛馬車,現在要拉我去上朝。」
被馬車拉去上朝的陸時卿最後遲到了。等他到宣政殿的時候,徽寧帝已開始聽朝臣們上奏。他便默默站去了隊尾,恰好排在元鈺後頭一個。
不料聖人也是閑得慌,聽奏報聽到一半,瞥見他姍姍來遲,竟也不顧那仍在滔滔不絕的臣子,朝他的方向點了一下感慨道:「陸侍郎入仕七年,頭一回上朝遲到啊。」
滿朝文武聞言都回過頭來看他。
陸時卿的心在滴血。剛才他本想拒絕元賜嫻,卻被她好一頓軟磨硬泡,心道雖不全然順路,送她一程就送她一程吧,反正時辰也還早。結果一等他答應,她就得寸進尺了,竟說她怎能空著一雙手去探望韶和,便借他陸府下人做了些早食。
等點心出爐,再送她去罔極寺,他這馬車折來折去的也就遲了。
他不在乎這些人的眼光,他在乎的是,七年風雨無阻,在大周宛如神話一般,日日都將上朝時辰恰得一分不差的他,人生路上從此有了一個污點。
遲到一次是難以容忍的,所以不如明天也遲到吧。
陸時卿心裡這樣想著,面上拱了手就要出列領罪,卻見徽寧帝揮手示意不必。
方才被打斷的官員繼續上奏,前邊元鈺卻站不住了,保持著面向聖人的姿勢,抬起腳尖,後仰一些,悄聲道:「你幹什麼去了!」
因知他不會輕易答應,元賜嫻此番離家是先斬後奏的。留給他的字條也言簡意賅,說她又做夢了,夢見這幾天不去陸府住就會惹來殺身之禍。
元鈺今早初初瞧見字條時火冒三丈,但他能怎麼辦,萬一硬是把她接回來,害她丟了性命呢?
只是他到底也是男人,曉得妹妹的美貌對陸時卿而言是如何的致命,因此還是不放心他,尤其見他竟然破天荒地遲到,更是不知遐想去了何方。
陸時卿壓低了聲答:「問你的好妹妹去。」
「你把她怎麼了你!」
他皺皺眉,剛想再說,忽聽一旁一名須白眉長的官員咳了一聲,繼而向他投來鄙夷而不恥的眼光,與此同時,上首徽寧帝也發問了:「陸侍郎,依你看,此策行是不行?」
陸時卿不動聲色出列,看了眼方才發言的官員,頷首道:「臣以為,郁司業此策雖好,卻亦含偏頗之處,若想對症下藥而規避其害,恐怕還須再商議斟酌。」
徽寧帝頻頻點頭,然後道:「陸侍郎所言在理,郁司業此策暫且駁回。」
元鈺見狀,真覺陸時卿一心二用的本事神了,回過頭小聲問:「郁老頭剛才在說什麼?」
卻見他一臉漠然地答:「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