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元鈺先掠了眼元賜嫻,見妹妹一副看戲模樣,當未受欺凌,才將目光落回近前:「陸侍郎真乃元某知音也。」說罷從家丁手中接過愛犬,垂眼作心疼狀,「哎喲,我的小黑黑,可算找著你了!」

方才還凶神惡煞的黑皮狗立時伏低,兩眼一泡淚,活像剛挨了頓揍。

元鈺將狗放去地上,完了恍然大悟般一拍腦袋:「元某忘了,陸侍郎與犬類素不投機,家犬叫您受驚了吧?」

陸時卿微笑著扯下了腰間另一塊玉玦,遞上前,避而不答:「令犬既是瞧上了陸某的玉玦,不如兩塊都拿去吧。」

元鈺道聲謝,抬手接了,低頭道:「還不快謝過陸侍郎。」

「汪汪!」

陸時卿一張俊臉僵了僵,額間的汗復又鋪了密密一層。

元賜嫻忍笑。

元鈺似乎這才注意到她,有意不暴露她身份,驚喜道:「啊呀,嫻兄,你竟也在!說好今日府上一敘,我久等不見你來,這才攜家犬出門尋覓……如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說罷一副要與她勾肩搭背的模樣。

浮誇,太浮誇了。

元賜嫻嘴角微抽,眼看陸家兄妹像看傻子一樣盯著他們,恨鐵不成鋼地道:「阿兄,莫演了,人家知道我是女兒身。」

元鈺笑容一滯,快要勾著她肩的手倏爾拐彎,轉而合了掌重重一拍,對搓一番,尷尬地咳一聲,向目光森冷的陸時卿道:「這個……既然如此,時候不早,咱們也散了吧。陸侍郎先請?」

陸時卿瞥了眼前邊的攔路犬,保持微笑,聲色清淡:「論身份品級,元將軍在陸某之上,當是您先請。」

元鈺擺擺手:「哎,不成不成,品級都是虛的,您也曉得,我就是個閑散將軍,能跟您這聖人跟前的大紅人搭上話,都是我的榮幸。還是您先請,您先請!」

兩相僵持,陸霜妤躊躇片刻,咬咬唇下了決心道:「阿兄,要不我『先請』吧,你跟在我後邊!」

陸時卿的微笑保持不牢了,狠狠剜她一眼,甩了手就要開路。

「汪!」

一步邁出,忽聞一聲犬吠。他驀地一頓,一個急轉身,臉色鐵青地朝長亭另一頭繞路去了。

陸霜妤揪著顆心跟了上去。

元賜嫻再忍不住,抱著肚子笑倒在了美人靠。

元鈺還嫌不夠,繼續添火,朝一行人背影喊道:「陸侍郎腿軟慢走,當心跌跤啊!」

等人走了,他才在旁坐下,雙手撐膝,向元賜嫻橫眉道:「怎麼回事啊你,剛到長安就惹上這種人。」

這種人是哪種人?

她收起笑,神色無辜:「這可怪不得我,不信問拾翠。」

拾翠將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完了道:「郎君,小娘子初來乍到,不想給您惹麻煩,已是極力忍耐了。」

元鈺聽完一拍腦袋:「都是阿兄的錯。如此說來,這姓陸的興許第一眼便認出了你,才刻意擺臉,將與阿兄的恩怨牽連給你。」

元賜嫻奇怪地眨了下眼:「他怎會認得我?我不過昨年……哦,我隨阿爹進宮受賞那日恰逢朔朝,倒是百官齊聚的……」

她就說嘛,她束平了胸,畫粗了眉,也塗濃了膚色,他怎還如此一針見血識破她的女兒身,原是見過她這張臉。

她睨了元鈺一眼:「那我倒要問問,阿兄是如何惹上『這種人』的了。」

元鈺張了嘴難以啟齒,見她好整以暇望著自個兒,只好撇撇嘴道:「還不是這人怪癖太多,一見不對稱、不齊整的物件擺設就渾身難受。你方才也瞧見了,他腰間一左一右垂了兩副一模一樣的玉玦,尋常人哪有這樣的?」

她一愣,回想一番點點頭:「奇人也。」

難怪被狗叼去一塊玉玦,就乾脆連另一塊也不要了。

「可不是!你不曉得,有回上朝,我不過從百官隊伍往外凸了小半臂距離,他竟就渾身不舒坦了,愣是叫官員們一個個往我這頭傳話,叫我端正點站整齊。聖人正講著話呢,見底下窸窸窣窣,交頭接耳的,不高興了,叱問咱們在做什麼,他就面不改色地出列,將我站沒站相的糗事講給了滿朝文武聽!」

「你說說,他是正四品上的供奉官,每逢朝會必要列席,我呢,我就是個不幹實事的,一月也就初一、十五兩日能去宣政殿見見世面,難得一回,他眼不見為凈不就得了,偏要這樣欺負人?」

元賜嫻笑得腰也直不起,半晌抹了眼淚道:「後來呢,聖人怎麼罰你們的?」

元鈺更來氣:「明明是他不分場合挑三揀四,聖人卻只教訓了我!」說罷嘆一聲,「甭提了,誰叫人家得聖人愛重,有恃寵而驕的本事呢。」

元賜嫻原還想再笑,聽到最後臉色稍變:「你的意思是,這個陸侍郎是聖人的寵臣?」

見她突然一本正經起來,元鈺不明所以答:「不錯。」

聖人理該不只一名寵臣,原本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元賜嫻心底正裝了事,一聽這話便聯想到了夢中情形。

此番進京,除卻六皇子、十三皇子及徽寧帝這三名關鍵人物,她還得摸摸那個所謂寵臣的底細才是。

她長長「哦」了一聲,試探道:「什麼角色,年紀輕輕竟能坐上高位,還如此受寵?」

「你好奇這個做什麼?」

元鈺此前得了消息出城迎她,匆忙之下未用午膳,到了漉橋,見陸家人不知何故堵著她,便來替她出氣,眼下著實餓極,不等她答就道:「走,回府再說,今日你阿嫂下廚,給你做了好吃的。」

兄妹倆離了漉亭進城去。元賜嫻一路問東問西。

元鈺被纏得沒法,只好道:「此人名『時卿』,表字『子澍』,十五歲高中探花,得聖人器重,一路青雲直上,入仕七年,如今任門下侍郎,能耐得很。」

元賜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先前聽兄長稱此人為侍郎,她道他或是六部哪處的第二把手,如今聽是門下省裡邊的人物,便知了這一句「陸侍郎」的分量。在大周,這可是個極有分量的官。

她繼續試探:「我早年離京前,對長安的簪纓世族多少留了印象,不記得有什麼書香傳世的陸家。」

「陸子澍並非長安人士,出身算不得高。這陸家是東都的望族,雖在地方上也夠排得上號,與京中權貴卻到底比不得。」

「東都洛陽的地方望族?」元賜嫻重複一遍,「如此說來,陸家祖上或有入京為官者,攢了什麼功績?」

這不過一面之緣,三言兩語,怎麼還扯去人家祖上了啊。

元鈺狐疑看她:「元賜嫻,你給我老實講,打聽這些做什麼?莫不是方才一番來往,叫你對這姓陸的生了什麼兒女情長的心思?」

她一愣之下嗤笑一聲:「且不說這人脾性古怪,就你那隻黑皮狗,我都敢將指頭伸進它嘴裡,這老大不小的卻嚇得那樣,我豈會心存好感?再說了,」她算了算,「他如今二十二,早該有妻室了吧。」

「你別說,還真沒有。」元鈺冷哼一聲,「諒你也瞧不上這等文弱書生。你不上心最好,萬莫跟京中小娘子一樣見色起意,一個個對這姓陸的打算盤。阿兄我與他是結了深仇大恨的,你可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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