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元賜嫻成功掰回一局,心情大好,便不再擺譜,湊到他身邊一道瞧起了信,看是否還有其餘訊息,卻是半晌也未發現下一個字。
她蹙眉自語道:「究竟是要您小心什麼呢?也沒見說明白。」
陸時卿心裡卻大致有數了,合攏了信,引著油燈燭火燃成灰燼,道:「想殺我的人很多,敢動手的卻不過幾個罷了。」
元賜嫻見他似乎未當回事,便也不再憂心了,這一次真誠道:「您就放心吧,我跟您保證,您這回暫時是死不了的。」
「……」
元賜嫻是認真的,畢竟在她的夢裡,他還能活好多年呢。
但陸時卿聽這話卻是怎麼聽怎麼不舒服,道:「這回死不了,下回死?」
她自知用詞不合適,訕訕一笑:「下回也不死,一直不死。」
那也不太好,都成妖怪了。
陸時卿不知該氣該笑,揮揮手打發她:「不早了,我要睡了。」
元賜嫻先前做湯做得累,眼下也有點乏了,點點頭打個哈欠,轉身帶門出去卻似乎想起什麼,停住了問他:「陸侍郎,韶和怎麼叫您『子澍』呀?」
陸時卿抬頭答:「稱呼我表字有何不可?大周上下,除去尊卑,不論男女,都可如此稱呼我。」
言下之意,好像是暗示元賜嫻也這樣叫。
但她豈會甘心於這樣一個千萬人都能叫的稱呼,露了齒狡黠一笑,道:「那叫您『陸時卿』的,是不是就少了?」
元賜嫻被黑著臉的陸時卿趕回了房,一路思忖著韶和的事。
距離商州遇刺案已過了月余,當地的刺史與縣令自然是無能逮住那批殺手,而長安那邊也是個不了了之的結局。
對此,徽寧帝給元家的交代是,韶和一時鬼迷心竅,鑄成此等大錯,故罰她去往罔極寺帶發清修,未經詔命允許,永不得再踏入宮門一步。
只是這樁事傳出去有損皇室聲譽,對元賜嫻來說也不是什麼好聽事,徽寧帝與元鈺商量后,便隻手遮天瞞了下來。因此旁人只當鄭筠是哪天不小心觸怒了聖人,才被封了公主府。
但這事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當事者。元賜嫻得到消息的當日就去問了陸時卿。畢竟他與她說過,韶和這一層只是迷惑人的假象,兇手真正要嫁禍的人是二皇子。
陸時卿跟她解釋,原本是這樣不錯,劉少尹在栽贓給韶和后,被聖人召去詢問案情,其間不勝聖威,交代出來,說實則是二皇子請他陷害韶和的。
相較韶和,聖人自然更相信這等手筆是二皇子所為,卻不料還未來得及深入探查,就得到了劉少尹暴斃身亡的消息。
劉少尹前腳呈完供詞,後腳就被滅口,聖人因此疑心起了他所言是真是假,之後又未能找到確鑿證據來定二皇子的罪,雖心知韶和多半是無辜的,也只好將明面上的結果暫且交代給元家了。
元賜嫻聽完這番經過,不得不再一次佩服徐善和鄭濯。劉少尹必然是他們派人殺的。這兩人著實擅長揣摩聖心,在最好的時機除掉了劉少尹,叫聖人暈頭轉向,疑慮難消,令原本很可能波及元家與鄭濯的一樁陰謀不攻自破。
雖說元家危機解除了是個好事,但她也無法眼睜睜看韶和因此做了替罪羊。情敵不情敵的,是一碼事,真相卻是另一碼事。
人在府中繡花,罪從天邊扣來,倘使她是韶和,恐怕都要氣得吐血。
元賜嫻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回京后找個機會面聖,請他下詔饒了韶和。不論聖人作何想法,左右這事本就是給元家的交代,只要她不計較就行了。
舒州的災情一日日穩定下來,險些大範圍爆發的災后瘟疫也被陸時卿控制得差不離。再過半月,約莫十月中旬,這趟公差便告結了。
元賜嫻隨陸時卿一路北上,大致照原路回返,但她發現,相較來時,陸時卿安排的路子多是官道,而很少繞野。
記起韶和的提醒,她便明白了此舉的含義,卻是行了二十來日,到了京畿附近,都未曾遇到任何威脅。也不知是陸時卿防備得當,叫對方知難而退了,還是韶和的消息出了偏差。
因入了治安較好的京畿,徽寧帝也派了一隊金吾衛恭迎陸時卿回京,她便徹底放下了警惕。
臨到長安的前一日黃昏,陸時卿吩咐金吾衛替一行人安排一家客棧落腳。
元賜嫻心中疑惑,再趕幾個時辰路便能入城了,他怎突然放慢了腳步,因天氣太冷,懶得下馬車,便叫拾翠替她問問。
拾翠就往前頭陸時卿的馬車去了,完了向元賜嫻回報:「小娘子,陸侍郎沒答婢子。曹大哥說,興許是他乏了,想歇息一晚再走,您若著急,可叫金吾衛先送您入城。」
她搖搖頭:「都在外頭三個月了,也不急這一時,就明日再動身吧。」
當初在舒州,陸時卿最忙的時候三天三夜都未闔眼,也沒聽他喊過一句「乏」,元賜嫻心裡很是奇怪了一陣,卻到底沒多在意。
因這一路不是「風餐露宿」就是「與民同素」,加之用不慣淮南一帶的吃食,她著實想念京菜風味,眼見能在像模像樣的客棧落腳,便揮土如金般叫了一桌子晚膳,美其名曰「決定準備自掏腰包請陸侍郎吃一頓好的」。
客棧酒保依言送菜到她房中,最後上了個分格的陶瓷鍋,每個格子各置豬鴨牛羊肉,與菜蔬一道烹煮,熱氣騰騰,沸出香氣的一下四溢開來。
元賜嫻太久沒認真開葷了,餓得受不住,趕緊叫拾翠去隔壁請陸時卿,不料等了半天,卻聽說他根本不在客棧。
方才落腳時,她明明瞧見陸時卿進了隔壁廂間的,眼下天都要黑了,外邊又是天寒地凍的,他跑出去做什麼。
元賜嫻這下當真按捺不住了,拐出去正欲敲響隔壁的門,卻被走廊盡處的曹暗給攔了下來。
這裡是二樓廂間,曹暗似乎是從一樓上來的,身後跟了個端了盆清水的酒保。
元賜嫻皺皺眉。客棧已被金吾衛安排包下,此地沒有旁人,清水必然是給陸時卿準備的,可他不是不在客棧嗎?
曹暗攔下她,神情自然地道:「縣主,郎君出去辦事了,請您先行用膳,不必等他。」
她一指他身後酒保:「那這清水?」
他「哦」了一聲:「是郎君事先吩咐酒保送去他房中的,等他回來凈面。」
元賜嫻作恍然大悟狀,笑說:「不必麻煩酒保了,這水給我吧,剛好我想去他房中瞧瞧,看布置得是否安適。」說完就要上前接過面盆。
曹暗這下似乎有點急了,伸手阻攔道:「這事怎能麻煩您。您早些用膳吧,等郎君回了,小人第一時間通報給您。」
她笑了一下,收回手道:「好吧,不難為你。」說完轉身就走。
曹暗悄悄吁出一口氣,等她回了,就從身後酒保手中接過面盆,急急入了陸時卿的廂間,瞧了眼躺在床榻上的人,走近道:「郎君,您可還好?」
這事還得從昨日說起。昨日夜裡,郎君突感風寒,起始癥狀稍輕,他便也未多在意,不料今日,郎君卻是頭痛如劈,越燒越厲害,無奈才只得找了客棧落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