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解連環 第一百六十九章 金鱗沙
十天後，原本按照計劃準時將青壯送來的烏戎草原人，看著空無一人的江南別院，互相看了一眼，均看到對方臉上驚恐至極的表情。
二十天後，烏戎草原草原聖地，未羊殿內。
巨大的羊首人身雕像下，幾伙人分成不同的陣營，默不作聲。
而在眾人圍繞的大殿中間，有一石桌，分別坐著四個樣貌各異的人。
左邊一人，身材高大壯實，面容粗獷，胡茬如茅草一般隨意長在臉上，背後一狼頭披風隨意散下。正是草原霸主，烏族族長，烏厲。
右邊一人，中年模樣，面容白凈，身材中等，正慢悠悠的打量著殿內環境。不是別人，正是新晉戎族族長，戎戈。
南面一人，則是一名身材姣好的女子，肌膚麥黑，頭頂一戴有點可愛的狍子帽，扎著一個不長的麻花辮。年約二八，身著簡單樸素。乃是草原最近才新出現的大族，狄族族長，狄菱兒。
最後一人，坐在正面，看不清面目，兩縷極長的鬍鬚垂在地上。裸露在外的一隻手，握著一柄光滑的羊頭拐杖。從其手部狀態，再加上佝僂的身形判斷，應是一位老態龍鐘的老人。此人正是聖地未羊殿的看管人，也是烏戎大草原的定海神針，草原之人皆尊稱羊聖師。
「我已派人去搜查了幾遍，不僅那位張仙師，就是其奴僕，也絲毫不見蹤影。以往張仙師雖然偶爾會出去，但是都會吩咐好各種事宜。此番不告而別，著實讓人著急。」
戎戈從巨大的羊首人身雕像收回目光，開口道。
「而且妖獸之禍，近在咫尺，若沒有張仙師這等修為的人主持大陣，此次草原恐有大難。」
狄菱兒聞言，開口問到：「小女子是第一次有資格來到聖地，妖獸之禍我雖然有所耳聞，但其實知道有限，戎大哥可否為小妹解惑？」
戎戈聞言，道：「這個倒不是什麼秘密。我們草原的南部邊緣，貼近那高聳入天的凌雲山脈。而每隔一段，就會從山脈中跑出諸多強橫至極的妖獸。若只是一兩個的話還好，就怕是成群結隊的。若是一下子從其中跑出二三十個妖獸，滅村屠城對於它們來說不費吹灰之力。」
「而我說的妖獸之禍，則是每隔幾十年，就會發生的獸潮，小則百頭，多則千隻，你可以想象一下，若是任由這群妖獸進入烏戎草原，一些中等部落，根本不可能在獸潮中存活下來。」
狄菱兒聞言，皺眉道：「妖獸？比之我們草原上最厲害的曠獅如何？」
戎戈笑了一聲，道：「不可同日而語。曠獅雖然兇惡，但在我等眼裡，獵殺它卻並沒有太大難度，或布置陷阱，或以人群取勝，都可以輕易取其性命。而從凌雲山脈上下來的妖獸，不僅大部分都有吞雲駕霧之類的異能，皮糙肉厚，而且靈智不低，普通的陷阱或者人海戰術，幾乎對它們毫無效果。」
「這麼厲害？！」
狄菱兒聞言，眼光一閃，突然道：「這些妖獸，比之烏厲大叔如何？」
粗狂大漢聞言，眼光掃來，盯著狄菱兒片刻，嘿嘿笑到：「沒有遇到過，俺也不知誰更強壯。倒是戎族前任族長，聽說就是死在妖獸手上，不知真假，你倒可以問下戎族的現任族長。」
狄菱兒眼珠一轉，嘻嘻笑道：「戎族的前任族長竟然是死在妖獸手中，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我還以為是如傳言一般，是被戎戈大哥你害死的呢。」
「大膽！」
此言一出，戎戈身後眾人殺氣騰騰，對著狄菱兒怒目而視。
而狄菱兒身後眾人也不甘示弱，齊齊往前跨出一步。
烏厲眼中精光一閃，身體未動分毫，眼角餘光卻盯著狄菱兒身後眾人，逐個細看。
「放肆，聖殿之內，豈可大聲喧嘩。」
戎戈眉頭一皺，低聲喝道。
身後眾人躬身稱是。
狄菱兒也擺了擺手，其後之人各自退了回去。
「謠言止於智者，菱兒妹子可不能輕信傳言。」
戎戈呵呵一笑。
狄菱兒咯咯一笑，絲毫不在乎，轉而繼續問到：「既然這凌雲妖獸如此可怕，那為何我從小到大，只在小時候家裡面老人嚇唬小孩的時候說過，至今從未見過一絲蹤跡。」
戎戈似乎是沒有因為先前的言語而有絲毫不快，耐心道：「因為有禁制，阻擋了妖獸的進入。」
狄菱兒聞言，皺眉道：「禁制？我為何從未聽過？」
戎戈輕笑一聲，只說了四個字：「天南迷霧。」
狄菱兒沉思片刻，接著小嘴大張，吃驚的道：「你是說，靠近凌雲山脈那一帶，橫跨整個草原的迷霧，只是一個禁制？！乖乖，誰人竟有如此大手筆！」
戎戈抬頭看向巨大的羊首人身雕像，肅然道：「自然是羊力尊者！也就是創建未羊聖殿的大尊！保我草原族人不受妖獸之苦，生生不息，綿延不絕！」
殿內眾人，皆神色肅然。
狄菱兒直勾勾的看向雕塑，突然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往地上一跪，身體前展，來了個五體投地，砰砰磕了幾頭。
不止戎戈，就是烏厲，也被狄菱兒的舉動弄的一愣。
「咳...」
戎戈輕咳一聲，正要說話，忽地眼前一花，就見原本趴在地上的狄菱兒一蹦而起，箭一般沖向雕像。
等眾人回過神來，就見狄菱兒如樹懶一般，四肢勾在雕像的一條小腿上，整個人花痴一樣，不停的用自己的臉在雕像小腿上蹭來蹭去。
「成何體統，不可，俺滴親娘嘞...」
無數聲音沸騰傳來，整個大殿頓時雞飛狗跳，亂作一團。
一盞茶后，被眾人死命拉回來的狄菱兒，一臉不情願的坐在座位上，烏厲與戎戈皆靠著她邊上坐下，警惕的盯著她。
看著狄菱兒偶爾瞥向雕像，又是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戎戈頓感頭大，當下只得轉移她注意力，開口說到：
「大尊自然是我們所有草原人的大恩人，只是據典籍記載，大尊在布下禁制之後，便不知所蹤。最開始倒也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從千餘年前開始，禁制不知為何逐漸不穩，凌雲山脈上的妖獸也因此逐漸增多，最終形成第一次獸潮。」
「也就是這第一次的獸潮，幾乎將我們草原族人亡族滅種。最終還是妖獸不知道什麼原因從草原上消失不見，我們烏戎幾族的先祖才得以生存下來，並經過幾百年的發展，最終奠定了現在的基業。」
「而在這幾百年中，先祖痛定思痛，不計代價尋找修補禁制的辦法，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先祖找到。只是這個辦法，必須要張仙師這等修為的人才能辦到，這也是為何今日那位張仙師不知所蹤，我們如此憂心忡忡的原因。」
狄菱兒聞言，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不解道：「既然如此，重新找一個仙師不就得了。以我們草原土肥草潤，牛馬成群，難道還找不到仙師想要的東西不成。」
戎戈嘆了一口，道：「菱兒妹子說到點子上去了，以我們草原之大，還真找不出那些仙師想要的東西。」
不等狄菱兒繼續發問，戎戈解釋道：「用仙師的話來說，我們烏戎草原，是屬於那種完全沒有任何靈氣的廢地。否則以我們草原之寬廣，早就誕生出堪比張仙師那等呼風喚雨的仙人來了。」
「所以想要找到符合要求的仙師，難上加難。不過我們草原沒有的東西，南轅國不知為何卻有很多。明明南轅國和我們一樣，從來沒有出現過張仙師那般人物。所以以往都是與南轅國進行交易，獲得一些那些仙師指定要求的東西，這才勉強讓那些仙師出手修補禁制。」
狄菱兒聞言，皺眉道：「南轅國？現在的南轅國國力如此弱小，何必與他們交易，直接捶他們，讓他們拱手交出來不就可以了。」
烏厲和戎戈對視一眼，錯開眼神。
接著戎戈嘿嘿一笑，意有所指道：
「弱則劫掠，強則交易。」
狄菱兒聞言，秀眉一挑。
「而這位張仙師可了不得，不僅不在乎我們這裡沒有靈氣，還答應出手修補禁制。經過他這些年的不遺餘力，天南迷霧確實是要比以往更濃了一些，甚至近些年跑出來的落單妖獸，都少了很多。」
「而且張仙師所要求的，僅僅是定時供奉這金鱗沙。」
戎戈說著，自袖中掏出一捧沙子。
說是沙子，其實個個都有米粒大小，色如琥珀。細看之下，表面更印有天然鱗紋，一看就不是凡物。
「這金鱗沙，是聖殿後面的那條小溪中每隔一段時間就能自然生成。磨成粉之後，長時間服用，對人有強腎健體之效，兼之是自聖殿附近產出，對我們草原族人來說，也算是珍惜之極。但若是和以往其他仙師要求的那些相比，這點要求，又顯得微不足道了。」
「要知道，以往只要讓仙師出手一次，其消耗之巨，最起碼也得讓整個大草原五六年才能恢復過來。」
狄菱兒伸手捏著一粒金鱗沙，若有所思。
「因此，這次邀你們前來相聚，就是商討一下張仙師不見蹤影之後，我們草原如何自處。」
烏厲見該說的都說了，這才開口道。
戎戈輕咳一聲，緩緩開口道：「我們也不知道張仙師到底是有急事臨時出去了，還是就永遠不會回來了。所以當務之急，還是派出人手，尋找張仙師的蹤跡。能找到最好，若是找不到的話...」
「還是老辦法，一方面派出人手，找到另外一名有能力修補禁制的仙師；另一方面，調派兵力到邊境，先打下南轅國的青雲十六州，敲山震虎，方便接下來的交易。兩位以為如何？」
烏厲摸了下胡茬，點了點頭。
狄菱兒眼眸閃動，沉默不語。
戎戈笑了一聲，繼續道：「這尋找張仙師蹤跡的事情，就交給我們戎族吧。畢竟我們一族，馬背上生，馬背上死，論動作之迅速，無出右者。交給我們正合適不過。」
「然後就是找到另外一名有能力修補禁制的仙師，這件事情就交給烏族了，按照慣例，以往這件事情都是由烏族負責，今次也不例外。」
「至於攻打南轅國...」
烏厲和戎戈齊齊轉頭看向狄菱兒，面無表情。
「我族與烏族承平日久，久疏戰事，昔日勇士如今個個體肥身胖，恐怕連武器都握不住了。」
「而狄族長能在短短十年內，南征北戰，如今已將烏戎草原大大小小几十個部落收入麾下，可見能力非凡，論領兵布陣的能力，絕對是草原之最。以狄族長之能，攻打如今日漸西山的南轅國，恰如曠獅搏兔，手到擒來。不知狄族長意下如何？」
狄菱兒聞言，瞥了戎戈一眼，道：「戎大哥出口成章，學問高深令人側目，不過比起戎大哥把人架在火上烤的本事，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說著，狄菱兒盯著戎戈，眼鏡一眨不眨，彷彿要看出一朵花是的。
就在戎戈不明所以的時候，狄菱兒噗嗤一笑，接著開口道：
「才華非凡，又面容白凈，戎大哥里裡外外都好似不是我們草原中人。這不由的讓我想起南轅國的前朝遺孤遷入烏戎草原這個傳聞來。」
「南轅國！前朝遺孤！」
烏厲聞言，眼中精光暴漲，扭頭看了戎戈一眼。
戎戈聞言，哈哈一笑，面不改色道：「草原與南轅相鄰，幾千年來，來往之多不必我多說。三十年前，另一個如狄族一樣彗星崛起的胡族，破敗之後，不也是帶著殘部逃到南轅國去了。難道南轅國內，所有類似草原樣貌的，都是草原族後代？」
戎戈說著，突然驚醒，輕笑一聲道：「差點被你繞進去，狄妹子不必費心轉移話題了。」
「為了草原的興衰，攻打南轅國的事情，就交給狄族了，菱兒妹子意下如何？」
狄菱兒聞言，看了戎戈和烏厲兩眼，接著耳朵一動，似乎是放下心來，毫不猶豫道：「願為草原榮光，獻犬馬之勞。」
聞聽此言，不僅是戎戈，就是烏厲，也驚訝的望了她一眼。
狄菱兒咯咯一笑，毫不在意。
戎戈見此，不再說任何話語。
烏厲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既然你們都沒有意見，那俺也同意戎小子剛才的提議。攻打南轅國的事情，就交給狄族了。」
說完，也不理會他們兩人，烏厲轉過臉來，恭敬至極的對著從始至終沒有一句話的羊聖師道：「聖師，俺們幾個已經都商定好了，您老人家怎麼看。」
羊聖師依舊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動靜傳來。
狄菱兒看著彷彿雕塑般的羊聖師，突然『聖師不會已經掛了吧』的念頭在腦中冒出，而且越看越像，不禁有些心癢難耐，盯著聖師眼珠亂轉。
烏厲到底年長，而且之前也來過聖殿幾次，見此情形，先是眼神嚴厲的警告了狄菱兒一眼，看其老實之後，心中斟酌片刻，再次緩緩開口道：「攻打南轅國，除狄族之外，俺烏族願意派出虎賁營，協助狄族。」
說完，拿眼睛示意戎戈。
戎戈見狀，沉吟片刻，臉上肉疼之色一閃，還是開口道：「回聖師，我們戎族，同樣願意派出嘯風營，協助狄族攻打南轅國。」
烏厲聞言，點了點頭。接著竟然有點緊張的看著羊聖師。
一聲輕鼾傳來。
接著鼾聲漸漸響起。
烏厲見此，才徹底臉色放鬆，長舒一口氣。
「謹遵聖師法旨。」
說完，示意戎戈，半架著狄菱兒，連同各自部下，恭敬的退出了聖殿。
一頓飯功夫后。
未羊聖殿百層階梯之下，烏厲和戎戈並肩站著，看著遠處視野中越來越小的狄族眾人，突然開口道：「狄族真正的頭領，十有八九就在來聖殿的這批人中間。」
戎戈聞言，點了點頭，有些佩服，又有些狠厲的道：「撇開這個狄菱兒，狄族近些年的這些所謂頭領，已經被我們兩族明裡暗裡殺了不止四五個。但狄族依舊凝聚不散，可見狄族背後，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撥雲弄雨。」
「只要將此人揪出來剷除，狄族不攻自破，自然會恢復原先數百個部落相互傾軋的情形。」
戎戈微微一笑，自語道：「混亂，才是最好的控制方式。」
烏厲聞言，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一盞茶后，烏厲和戎戈率眾人各自離去。
偌大的聖殿之內，只有高低起伏的鼾聲，在空蕩的殿內徘徊遊盪。
一股涼風從聖殿吹拂而下，越過層層階梯，灑向遠方。
草原曠曠，一望無際。
風吹草伏，黑雲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