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解連環 第一百七十八章 白面稀飯
「涼了就不好吃了」
徐善喝了一口稀飯,開口道。
風鈴氣憤的看著徐善,看也未看早餐一眼。
徐善沒有在意,一邊用筷子在碗里慢悠悠的轉動,一邊緩緩開口道:「還在燭國的時候,那年我應該是十七八歲的樣子,自覺修行已夠,便偷偷跑出來行走屬於自己的江湖,遇到的第一件事,便與昨夜你之經歷類似,至今記憶猶新。」
碗中稀飯飄出悠悠熱氣,一如徐善語氣。
「這兩人,程姑娘、潘世安,也是兩情相悅的二人,也是準備私奔,也是被程姑娘的家人尋到。正巧,被初出茅廬的我遇到。」
風鈴聞言,神色微動,見徐善說完這些,就自顧自的喝稀飯去了,半帶催促半是好奇的問到:「然後呢。」
徐善放下碗筷,滿足的咂了一口,這才繼續道:「然後他二人被我所救,自然是私奔去了。」
「你這說跟沒說有什麼兩樣。」
風鈴沒好氣的道。
徐善搖了搖頭,道:「這只是我與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大約五年之後,我為世事所浸,路過千里之外的一處古城之時,再次遇到了他們。」
風鈴眼睛發光,連忙道:「他們是不是恩愛非常,過著神仙眷侶一般的日子。」
徐善卻沒有接話,而是道:「我當時極好美食,聽聞古城有一白面稀飯,與其他各地不同,極其味美,便慕名而去。」
風鈴聞言,轉臉看了一眼攤位,寫的也是白面稀飯。
攤主脊背微駝,一人備食接客,辛苦異常。
徐善繼續道:「正等待上飯的間隙,突然就見一男子大步走來,二話不說就將攤子上錢罐里近乎半成的錢都拿了去。」
「當時有食客立馬攔住此人,並示意攤主將其抓來報官。攤主見狀,連忙說到此人是她自家人,錢財拿走無妨,並又將罐中錢財再次拿出不少給予此人。」
「此人毫不客氣的將錢拿走,留下一句『婦道人家,成天拋頭露面,成何體統』,便揚長而去。」
徐善說到這裡,用手指敲了敲已經半空的碗,道:「風鈴你可知此人是誰?」
風鈴沒好氣道:「我又不在現場,怎麼會知道他是誰。」
「他,便是潘世安,雖然五年不見,但其面貌幾乎沒變,我也依然對其印象深刻。」
風鈴臉色一沉:「遊手好閒,不務正業。」
徐善繼續道:「那食客放其離去之後,善意的提醒了一句『程姨人好飯也好,但對自家子侄的話,還是應當嚴加管教為好。』」
風鈴點了點頭。接著忽然想到了什麼,眉頭微皺。
徐善繼續道:「那攤主聽到這一句之後,不知為何,口中只是喃喃『程姨』二字,就這麼呆立許久,原本就有點駝的背影,似乎更加佝僂了。」
風鈴臉色陰沉。
徐善不以為意,繼續道:「正當我暗自懷疑的時候,攤主在客人的催促聲中回過神來,正巧將我點的飯食拿了過來。我與她對視的瞬間,便知道,眼前這位滿臉風霜,鬢髮微白,名叫程姨的攤主,就是五年前那位小家碧玉,面若桃花的程姑娘。」
徐善看了風鈴一眼,道:「我雖不是女子,但也知道這一句『程姨』意味著什麼。」
風鈴一動不動,胸膛劇烈起伏。
風鈴袖中一條白蛇游出,爬至肩膀,接著身形一展,化作一襲破舊狐裘,披在在風鈴身上。接著圍肩處絨毛微動,兩隻雪絨絨耳朵豎了起來。
徐善接著道:「程姑娘顯然也認出了我,只是...」
徐善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風鈴見徐善不說話,兀自著急,正待催促,眼角餘光忽然看到徐善腰間袋子鼓動,一隻蛤蟆蹭了出來。
蛤蟆躡手躡腳的爬上桌子,慢慢移動一隻小碗擋住身形,鬼鬼祟祟的探爪去拿風鈴跟前的油條。
風鈴一指將其彈飛。
徐善探手一抓,將蛤蟆放在近前,同時又示意攤主再來兩份。
「百合姑娘,請。」徐善道。
風鈴身上的白絨圍肩緩緩飄下,落在桌上,化作一隻小巧白狐。白狐用鼻子嗅了嗅,這才斯斯文文的品嘗起來。
而這邊金哥則是吃的滿嘴流油,還時不時的用護食的眼神,防備的看著白狐,自然引得白狐一陣白眼。
徐善則繼續道:「程姑娘看到我,並沒有他鄉遇故知的欣喜,而是...怎麼說呢,那雙布滿勞累的眼睛中,包含了太多感情,無奈,怨恨,期待,不知所措,窘迫...哪怕時至今日,我所遇之人早已超過當時不知凡幾,但從未見過如她這般,一個眼神中,便包含了世間萬種情緒。」
風鈴抿著嘴唇。
「那你沒有將程姑娘送回去?」
徐善搖了搖頭,道:「女兒家清白,先不說將程姑娘送回去的下場,未必會比她當前更好。後來我也詢問過她,她卻不願,執意要等待她的潘郎功成名就的那天。」
「她說,只要她供潘郎讀書讀出頭來,她便出人頭地了。哪怕現在有再多的辛苦,也是值得的。」
風鈴看向天邊微紅的朝霞,長吐一口氣。
「那潘世安如此行徑,怕是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面去了,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出息。」
徐善聞言,卻道:「那潘世安還真讀出了名堂出來。」
風鈴聞言,精神大振,拿起碗筷,狠狠喝了一大口半涼的稀飯。稀飯上漂浮的白面麩皮貼在她的嘴唇上,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徐善。
就是白狐也忍不住挪動碗筷,湊過身來。
徐善看著風鈴近在咫尺的臉龐,心想真想使勁的捏一下她的臉頰,此念頭一出,徐善自己都嚇了一跳。
為了掩飾尷尬,當即繼續道:「又過了大約三四年,燭國內有小亂,我領兵路過古城,特意打聽一番,才知道那潘世安不知何時竟已成為古城巡撫。我雖然不待見他,但一想到程姑娘苦盡甘來,為了避人耳目,便也打算喬裝上門拜訪一番。」
「門庭倒是闊綽,我到之時,下人正將掛起來的紅燈紅布摘下來,一看便知不久前剛有人辦過喜事。」
風鈴聞言,點了點頭,道:「這是給了程姑娘名分了,這潘世安是個壞東西,但又沒完全壞。」
徐善不置可否,繼續道:「那潘世安幾年不見,雖然還能看到之前輪廓,卻已然變得腦滿肥腸,與之前清瘦模樣大相徑庭。」
風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程新娘呢,有沒有出來見你。」
徐善聞言,沉默片刻,這才緩緩道:「新娘子是見到了,然而...」
「新娘,卻不是程姑娘。」
風鈴呆了片刻,下一刻瞬間滿臉寒霜。
徐善嘆了一口氣,道:「後來我遣人仔細打聽,才知道那潘世安利用程姑娘賣飯得來的錢財,百般討好太守,更是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得到太守唯一女兒的青睞,從此平步青雲。我那天所見新娘,便是太守之女。」
風鈴寒聲道:「程姑娘呢!」
徐善沉默半晌,這才道:「程姑娘被潘世安丟棄,孤苦伶仃,更是遠離故土,舉目無親,早已絕了活下去的希望...」
「就在潘世安成親的當天...弔死在了城南高坡上的一顆柳樹下,連墳墓都是好心人代為挖埋的。」
「...臨死所望之處,便是大紅花轎迎親的歸來之路...」
砰的一聲巨響,還沒等徐善說完,風鈴早已氣的臉色鐵青,一掌將身前木桌震成齏粉。
徐善眼疾手快,探手連抓,將碗筷蛤蟆一一疊好放在身側凳子上。
攤主聽到聲響,往這邊看來,瞧見此種情況,臉色悲苦。
「我賠!」
徐善趕緊喊到。
攤主聞言,面色稍虞。
徐善走上前去,從袖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袋子,遞給攤主。攤主滿心歡喜的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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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徐善帶著風鈴走後不久,天色已經大亮之時,鷹叔來到此處,點了一份白面稀飯。
一頓飯功夫后,鷹叔掂了掂藏在袖口之中的沉甸甸的袋子,五十塊靈石一絲不差,這才喝完最後一口白面稀飯,面無表情的離去。
日色已高。
攤主最後將碗筷洗凈,放在筐中,挑著擔子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