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默契
白璟絲毫都不嫉妒盧萱從小到大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懶蟲生活,也不羨慕她因為「獨生女」的身份而享受到的父母對她的全部關注,反而十分慶幸於自己沒有生在這個家裡,否則,她光是想象都能想見:那隻會是他們共同的災難,他們最終只會彼此折磨,而不會像盧萱這樣的能和父母始終維持著「一生共同體」的關係。
對於自己的不好相處,白璟越長大就越有這份自知之明。而她判斷的依據很簡單:既然鮮少能遇到「合得來」的,但那些「合不來」的、他們又能彼此和睦共處,他們都只是和白璟不能很好相處,那麼,問題就一定不在他們身上,而在白璟自己身上。那種「合不來」的感覺,是因為白璟的不好相處,而不是他們不好相處。
在白璟看來,如果換作她是盧萱,那以她那樣不好相處的性格,盧萱的父母肯定會受不了的。相比盧萱對父母的依戀、順從,白璟那天生就過於自我的性格,簡直就是直接挑戰父母權威的反面極端。像白璟這樣性格的女兒,若還是獨女,那對於像「一天都不能失去盧萱的消息」這樣的同樣極度依賴著女兒的父母而言,簡直就是災難。
就像白璟過去時常會對盧萱說的那樣:幸好我不是你,你不是我,否則,我們都會痛苦,我們的父母也只會更加痛苦。
但偏偏,如此截然相反、也永遠成不了對方的兩人,卻能從六歲初見起,就始終相處融洽,緣分持續至今。算算,差不多也有三十三年了。
只能說:緣分,果然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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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神間,白璟只覺得自己和盧萱的緣分根本就是個無解(至少是她無法解開的)的謎。而這樣的謎,能夠誘引著她們願意維持關係至今的那份始終持續的精神獎賞,就是每次她們相處時總能感受到的那份簡單、自在。
「既然你決定了,那我只能是祝福你了。希望你結婚後能過得比現在更幸福。除了這個,我實在想不出還能有什麼理由能讓『結婚』值得被祝福的?你別怪我。「
盧萱只是笑笑,似乎對白璟的反應一點都不意外。
「那你結婚後是住在家裡,還是搬走?」見盧萱不作聲,白璟又繼續追問道。
「還是住在家裡。他會搬來跟我們一起住。」
「哦,那就好。那以後我如果想來找你,也好找。不過,有個人住在你的房間里,那我就不好再像現在這樣的來你房間了。就算你願意,我也不想來。感覺彆扭。」
「那以後我們在外面見好了。」
「行啊。這挺好的。我就喜歡我們見面時只有我們兩個。這樣才舒服。」
盧萱仍舊只是微笑著。
之後,兩人便都刻意避開了關於「結婚」的話題。
盧萱的婚禮是定在年底舉行的。但盧萱只以為那會兒白璟肯定早就離開老家了,那就算通知了,想來她也不會特地趕回來參加她的婚禮的。便也不打算提起這事了。
白璟則想著,她這次恐怕是等不到盧萱的婚禮舉行的那天了。別說她自己本來就不打算出席像那樣的只是為了結婚而結婚的婚禮,就算她去了,她也只會私下裡把禮物當面送給盧萱后、就自己默默離開,不會堅持參加完盧萱的婚禮的,更不會送她什麼紅包。所以,為免給了盧萱希望后又讓她失望,白璟就乾脆從一開始就隻字不提,決不自己主動勾起盧萱任何以為她會出席她的婚禮的可能幻想。
在盧萱家待到下午四點,白璟才起身離開。最終,她也還是沒讓盧萱知道自己已經時日不多了。
白璟只是默默忍著心臟莫名的絞痛感,像過去那樣的好似只是來串個門一般的與盧萱道了別,然後就自己下樓走了。盧萱也一如過去那樣的沒有特地送她離開。
自始至終,盧萱都不知:這是她們今生最後一次的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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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兩周有空沒?我突然想見見你。但我不方便去你那兒,所以,如果你這兩周內有空的話,能不能來找我?——來我老家。——你不是一直想要我請你吃海鮮嗎?我老家這邊頓頓吃海鮮都沒問題。而且還都是新鮮的,不是冷凍的。你來,我就請你吃。」
回家的路上,白璟想起了江琛。想起了江琛過去一直想去白璟的家鄉放開地吃一頓新鮮的海鮮。但過去,白璟總是以她最討厭吃海鮮、以及她不想看到她的家人為由,而始終都拒絕和江琛一起去她的家鄉陪她吃一頓海鮮。無論江琛如何撒嬌,白璟始終都是拒絕,毫無討價還價的餘地。白璟甚至還曾很不客氣地說:「這麼想去那兒吃海鮮你就自己去!我絕對不會奉陪。就算一切費用由你出,我也不去。」
這事就只能是不了了之了。就連白璟也曾以為,這會是江琛一輩子都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卻哪裡想到:有一天,白璟自己會想要主動回來與她的家人、她的家族、她的過去和解?
又哪裡會想到:有一天,白璟會願意趁在老家之際,就「順便」陪江琛去吃她想吃的、但又是白璟最討厭吃的家鄉特產——海鮮。
江琛了解白璟的脾氣,自然知道過去白璟始終的拒絕是認真的,也知道白璟這次的突然邀請也同樣是認真的。
然而,就是因為了解,江琛才在收到簡訊后,第一直覺不是高興,而是感到不詳。
那麼討厭吃海鮮的白璟,竟然會主動邀請江琛去她家鄉吃海鮮?——這肯定不是白璟的口味突然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反而更可能是白璟遭遇了什麼很嚴重的事,這才逼得她必須抓緊時間把還來得及做的所有她想做的事給做了,否則,她也不會特地提到「這兩周內」了……
能逼得白璟連討厭的事、一直拒絕的事都願意、甚至是想主動去做的?——江琛怎麼想,都覺得白璟這樣的邀請與其說是為了自己,不如說是為了她。但,能有什麼事是可以逼得白璟願意為了她做到這一步、還如此的爭分奪秒的?
白璟的反常讓毫不知情的江琛心裡愈發感到不詳。但她又清楚得很:除非白璟自己想說,否則問了也沒用。
「正好我明天開始休息。我累積的假期夠我休一周的。我明天去你那兒,待兩天,然後再回來。」——江琛沒有問什麼,只是用不會暴露她「根本就是特地請假去的」的表達方式來通知了白璟:她明天就去,還會在白璟那兒待兩天,不會當天去當天回。這樣,就既能讓她自己安心,也能減輕白璟讓她這樣特地到來的負罪感。
但又怕白璟還是會多想,江琛又特地說明:「既然是你請我去,那我在那兒的食宿費就由你負責。我只負責自己的路費。」
「你的路費也由我出吧。畢竟是我想請你來的。」
「不要。你每次來我家做客,路費都是你自己負擔的。來回四小時的地鐵,卻只是在我那兒吃一頓飯而已,但一天的時間就沒了。這些年一直都是你來找我,這次就讓我去找你吧。你這些年累積自付的路費,也該輪到我也經歷一次了。不然我會過意不去的。再說了,路費我出了,那我在你那兒白吃白喝的也才能安心自在不是?你說呢?」
白璟想了想,也就同意了。那種因為自己承擔了來回的路費和路上花費的不短的時間、而得以毫無負擔的在對方那兒白吃白喝的感覺,白璟很熟悉,所以她也確實沒什麼可說的,也沒什麼可疑惑的。
兩人都覺得這樣很公平,便就定下了:來回的路費江琛自己承擔,但江琛在白璟這兒的兩天的食宿費則由白璟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