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血痕

第三十章 血痕

?當年,因為一心於尋找杜三娘,全然罔顧了家的感覺,以致家裡出了這麼悲慘的變故而不所知。

如今既然知道了,我又豈能袖手旁觀。

記得幾個月前回來時,哪怕家裡每個人都對我冷冷淡淡,卻沒一個人表露出絲毫不幸的痕迹。

我想,爹定然是囑咐了的。

他們怕我知道真相,怕我傷心難過,怕我捲入這場是非。

就連最小的小妹,也一如既往。

唯獨我蒙在鼓裡。

想到小妹,我的心一陣絞痛。

去年,她還只不過十歲,她還只是個孩子,卻遭遇了這種令人痛心的慘禍。

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卻又曇花般這麼快就結束了。

我為之痛惜,更多於悔恨。

我恨我自己沒能早點知道。

我恨我自己無能為力。

未央用她的方法試圖幫助我尋找家人的所在,可最終還是一無所獲,整個空蕩蕩的顏府里彷彿什麼也沒有。

我不禁好生失望。

難道就因為我回來了,他們卻對我避而不見?

尋覓了好一會,我終於是有些累了。

跌跌撞撞的回到我幼年時候住過的房間,後來已經成為了小妹的房間。

房間里很乾凈。

我躺在床上什麼也沒有想,靜靜的整個人彷彿與黑暗融為一體。

未央就坐在燈下,靜靜的看著我,什麼也沒有說。

我輕輕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能夠睡著,可剛一睡著,卻又無端的驚醒過來。

一聲夜鴉。

終於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鬼是沒有腳步聲的。

未央立時警覺了起來,吹滅了燈。

可腳步聲已到了門前,只聽一個聲音問:「有人嗎?」

聽得出,是惠當初的聲音。

我鬆了口氣,又重新點上燈火。

未央又附在我身上,沒了蹤跡。

我開了門,也用不著什麼樣的語氣,問他:「這麼夜深了,你來幹什麼?」

惠當初也沒隱瞞,說:「我想看看,有沒有關於恨連城的蹤跡。聽血紅衣說不久之前見到過你,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回來了!」

我愣了愣,想起那日爹殺了恨連城的情景,不覺一陣暈眩。

惠當初伸出手又縮了回去,說:「你怎麼了?」

我說:「沒什麼。你要是不怕,就在這莊子里歇一宿,明日我帶你去看看,至於找不找得到什麼蹤跡,我就不知道了。」

惠當初說:「這已經足夠了!」

我帶著他去了另一個房間里住下。

他畢竟是練武之人,總有那份勝於常人的膽色。

一夜就這麼過了。

第二天,我早早的起來,惠當初卻不見了。

我不覺有些茫然。

彷彿昨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夢。

但我相信,我的夢中,永遠是不會有他的。

我搖了搖頭,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我提了水桶,去院子里的井裡打水洗漱。

記得小時候,每當我來打水的時候,小妹總會跑過來,口齒不清的說要幫二姐提水。

那時她只不過兩三歲。

可如今……

我的眼淚不知不覺又流了下來,淚水滴落在井邊的石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惠當初還是回來了,他站在我身後望著我輕輕的嘆了口氣。

我慌亂的擦掉臉上的淚痕,裝得若無其事。

他說:「兄弟,我去外頭轉了轉,順便買了些早點回來。」

我微微一怔,但很快明白過來。

他這一聲兄弟,就是要告訴我,雖然他知道了我是女兒身,但我們仍然就像當初一樣,沒有一去不復返的陌離。

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沒心沒肺的吃完早餐。

然後,決定帶他去後院的禁區。

後院依舊靜謐,卻更多於沉淪的哀傷。

在那間小屋的旁邊不遠處,我看到了一篷新生的百日紅。

我記得,上一次回來,這裡可不曾有過這麼一篷百日紅的。

可能是後來小妹種上了。

也就是在這花叢中,我終於找到了一座墳塋。

正是恨連城的。

我有些驚訝。

顏家的墳山,怎麼會有人將一個外人埋葬在這裡?

難道是爹?

我想,不會。

觸及那一片茂盛的花朵,宛如陽光燦爛。

我心頭一動,終於明白了,這定然是小妹的傑作。!

她只以為每個人都如她,愛那花開。

於是她瞞著爹,將恨連城葬在了花中間。

果然,我走過去,看那墓碑,上面歪歪斜斜的刻著一行字:

好人大俠艾笑之墓。

我看得心頭一酸。

好人。

這不正是那日我對小妹說的話嗎?

她終究記著,記著艾笑對我的好。

她和我一樣,那日看到爹殺死了艾笑。

我不知道她當時的心情怎樣,但她定然對好人大俠充滿了敬意,於是就偷偷的將他葬在了這裡。

而那時的小妹,也只不過是一具遊魂。

我心裡絞痛如割。

惠當初只是靜靜的望著恨連城的墳墓,片刻后才說:「謝謝你!」

我哀傷,無言以對。

他又說:「如果有機會,我會來帶他回去。」

我說:「如果可以就讓他長眠在這裡吧!」

惠當初說:「謝謝!」

他此刻好像除了謝謝,就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這樣。

但我覺得,就在這片花環里,讓他長在,或許對於他來說,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歸宿。

惠當初沒有再說什麼,開始向遠處走去。

遠遠的,那一襲紅衣,屹立於枝頭,宛如輕風。

她也來了。

只是遠遠的來了。

惠當初走了過去,腳步輕點,也同樣掠上了枝頭。

他們的身影,紅黑相間,天地作畫。

但此刻,在耀眼的陽光下,卻平添了份故人不再的哀傷。

我輕輕默念:

去年雪山柳飛絕,悔不當初,恨連城,別把血紅衣。

多麼哀傷的詩句。

未央說:「姐姐,你不覺得,這四個名字似乎像是隱藏著一個悲烈的故事嗎?」

我怵然一驚。

再抬眼望去,卻已不見了他們的蹤跡。

我黯然嘆息。

正要下山時,我不覺回頭望去,瞥見那間小屋的一剎那,我突然心頭一動。

我想起那日被爹關在小屋裡的時候,我曾經觸動過的那個秘密機關。

當時由於小妹突然跑來救我出去,我便沒能再去探究。

我一直心裡有些疑惑,為什麼這間毫不起眼的小屋裡會有一個機關所在。

難道這裡面還隱藏著什麼秘密?

我遲疑了一下,終於返身走了回去。

小屋的門依舊鎖著。

我以小妹的方法,門開了。

屋裡一團陰暗。

我依稀記得當時的方位,果然很快找到了那個暗格。

我啟動那個凸起的圓石。

噶噶幾聲怪響,地面忽然開出一個很大的洞口。

洞口下邊有往下斜著延伸的階梯,沒有燈火的照耀,裡面完全一團漆黑。

未央驚訝著問我這是什麼所在。

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幸好小屋裡的牆上留有油燈,我取了來點上。

沿著階梯下去,走了不大一會,便是一個寬敞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有客廳,也有卧房。

我的心莫名的咚咚直跳,整個人彷彿有一種壓抑感。

沿著走廊,我到了第一間房前,沒有任何門牌。

我猶豫著,終於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燈光下,兩具緋紅的棺木橫擺在眼前,讓我觸目驚心。

我是早已有這種預感,但我還是吃了一驚。

棺材前方有一張靈桌,上面立著兩面牌位。

上面分別寫著:

爹顏五之靈位。

娘張氏之靈位。

這是爹娘的棺材。

我一陣暈眩,搖搖欲墜。

未央早已竄了出來,一把扶住了我。

她說:「姐姐,逝者已逝,先放鬆下來!」

我感激的望著她,點了點頭說:「謝謝你!」

未央說:「姐姐客氣了,你對我恩重如山,理當我謝你才是!」

我走到兩具棺木跟前,跪下來磕了三個頭,說:「爹,娘,恕女兒不孝!今女兒回來了,你們若在,就請出來一見!」

我知道,雖然此時是白天,但在這陰暗的地下室里,鬼魂都是可以出來的。

可是待了半天,也不見爹和娘的棺木里有什麼動靜。

我不禁好生失望,也不知道爹娘是見氣於我,還是刻意對我避而不見。

未央說:「姐姐不必多想,我感覺到這裡並沒有鬼魂。」

我想著爹既然遁去,怕是一時還沒有回來。

只是娘的棺槨在這,她又如何也不在了呢?

我又帶著未央來到下一個房間,裡面也有兩具棺材,看牌位卻是兩個哥哥的。

再下一間則是姐姐,最後才是小妹。

我再怎麼克制,但此刻仍是無法抑制內心的顫動。

我終於是放聲大哭。

一大家人,這番相見,卻唯我一人獨存。

這種孤獨,這種恐懼,彷彿要將我撕裂。

未央為之惻然,也只能默默的陪著我哭。

哭了不知多久,我暈暈沉沉的睡去。

等醒來時,也不知是日夜。

我拭去未乾的淚痕,走近小妹的棺槨。

她的人小,這棺槨也小了許多,顯得是那麼瘦弱。

我視之如她生前,不覺好生憐惜,情不自禁的用手輕輕撫摸。

未央怕我入痴,輕輕喚了一聲:「姐姐!」

我朝她點了點頭,嘆了口氣說:「妹妹不用擔心。我家小妹從小與我最好,如今……如今……」

我卻再是說不下去。

未央說:「小妹能有你這個姐姐,也是安心了。」

我心頭刺痛。

我這個姐姐又能為她做了什麼?

就是上次回來,她對我是如此的好,我競不自知。

想到這裡,我忽然油生出一絲要再見小妹一面的念頭,哪怕她已死去一年多,但上次我見到她時,她還是那般可愛喜人。

於是,我再顧不得什麼,一把掀開了棺蓋。

立時,一具嬌小可愛的屍體展露在我的眼前。

正是我的小妹。

她的屍身居然還保持得宛如昨日,像是睡著了似的。

望著她蒼白的面容,我心頭一酸,忍不住輕輕的喚了一聲:「小妹!」

哪知,未央卻是一聲輕微的驚呼:「姐姐!」

我朝她望去,說:「妹妹,怎麼了?」

未央驚慌的指著小妹的脖子說:「姐姐,你看!」

我順指望去,頓時吃了一驚。

只見小妹雪白的頸脖處有一道血痕,彷彿是才有的。

我難以置信,取過油燈細看,果然是一道新鮮的血痕。

我大驚失色,連忙叫著:「小妹!小妹!」

可小妹哪裡會應我。

我整個人都慌了起來,說:「妹妹,我家小妹是沒死的,對不對?」

未央都不知道怎麼解釋。

我終究是心頭鄹冷,明明是死去了一年多的人,又怎麼可能還活著呢?

可是為何小妹的屍身又如何保存得這般完好?

那這道血痕又是怎麼回事?

一時我也無法解釋,又急忙去將哥哥和姐姐的棺材打開,發現他們的屍身都保存完好,但卻沒有脖子上的血痕。

我更加覺得奇怪,又想去打開爹娘的棺槨。

未央很是憂慮,說:「這是大不敬!」

我說:「希望爹娘不會怪我!」

未央知道我想解開謎團,於是只好不再說。

可最終爹和娘的脖子上也都沒有那道血痕。

我越發覺得不可思議。

未央說:「會不會是小妹死的時候本身就有的?」

我想了想,又搖頭,說:「這道血痕很新,絕不會是那時候留下的。」

未央說:「說的也是,我看著也不像是以前留下的。」

想不通的問題,我沒有再想。

一切恢復原樣,我和未央才退出那間小屋。

來到外面,我長長的噓了口氣,但內心裡依然充滿著無法抑制的哀傷。

未央小心翼翼的問我,該何去何從?

我知道她怕我觸景傷情。

我說:「這是我的家,我哪裡也不去。我就在這裡,等著他們回來!」

要想弄清楚這件事,唯一的可行之法,就只有等候爹娘回來。

惠當初說過,當年顏家被端王爺秘密處死,就憑以這秘密二字,要想從別處打聽清楚,顯然是不可能的。

未央只好不再說,但神色已見憂慮。

我問她可有什麼事。

未央才指了牆上的歷表,說:「今天已是六月七了!」

我恍然一驚。

七月七日,又是一年的七夕節。

天上的牛郎織女鵲橋相會,地上的有情眷屬花好月圓。

可對於我來說,卻是一個充滿著痛苦折磨的日子。

因為只有在每年的這一天,我只要找到杜三娘,才能夠喚醒她。

可一旦錯過了這個日子,又得等候下一個七夕夜。

這種等待,是多麼的折磨人。

如今,六月七日,距七夕也就一個月時間了。

這一個月里,若是沒能找到杜三娘,便又只得再等待一年。

這種等待,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麻木了。

但我孜孜不悔。

我拉過未央的手,難過的說:「妹妹,如今家裡出了這樣的事,我只好先委屈三娘了。」

未央說:「姐姐的心苦,我相信三娘姐姐一定會明白的。」

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這一天,在哀傷和痛苦的煎熬中一晃而過。

到了晚上,我沒等來爹,卻等來了娘。

娘的到來,讓我又驚又喜。

但很快,娘的一句話,讓我整個人彷彿被攪碎了般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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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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