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聚散

第三十八章 聚散

可是我找遍所有的屋子,都沒有找到小妹。

只是不久之前還覆滿塵埃的屋子裡,但現在卻已煥然一新。

我一邊流淚,一邊拚命的叫喊著小妹!

白衣擔心我精神出現錯覺,勸我說:「他們都走了,都不在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但我明明是聽到了,也看到了,怎麼可能不在了呢?

我哭著喊:「小妹!小妹,你在哪裡?為什麼不肯出來見我?」

白衣只得搖頭嘆息。

他抬頭望著天邊。

那一刻,分明有晶瑩的淚光在他眼眶裡閃爍。

他忍著不讓淚流,輕輕說:「哥哥,小妹或許早已投胎了!」

我不覺一愕。

心裡頭陡然一陣刺痛!

白衣說的是。

小妹灰飛煙滅不能投胎,但未央卻可以。

我雖然多麼希望小妹能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但我更希望她是真的投胎去了。

一如再世人,希望她能投胎到好人家。

可是我卻忽然想了起來。

記得未央曾經說過,鬼界和人界沒有什麼區別,永遠不會有公平,不會有大同。

她寧願為鬼,也不願為人。

我渾身都在顫慄。

我跟白衣說,讓他在外面等我。

我只想在走前,再在家裡靜靜的坐一坐。

哪怕只是片刻,我試圖尋求著那份漸漸遺失的慰懷。

白衣望著我,什麼也沒有說,心情沉重的走了出去。

來到那座顏家最高的閣樓窗前,我終於在窗前的桌上,看到了一曳紙箋。

上頭一筆娟秀的字跡迎面展現:

二姐,不要找我。

你一心去尋找杜姐姐吧。

她需要我們。

多待一刻,她便多受一份苦。

家裡,你不要擔心。

我永遠為你守候。

哪怕苦候輪迴,我都會為你存在。

我最愛的二姐!

看到這裡,我心如刀割。

字跡秀麗,宛如小妹嬌顏。

字裡行間,一如哀傷。

小妹曾說,我寧願化著家門前那池子里的一葉荷花,哪怕你回來迷路了,只要看到了荷花就像是看到了家。

這就是我的小妹,她寧為魂飛魄散,也要為我甘守源泉。

而如今的未央,她承載著小妹的身體,卻同樣以小妹的信念為我苦苦守候。

亦如我迷茫在這混沌的世界里,而不至於偏離了家的蹤跡,同樣給予我永世的溫暖,從此不再孤獨!

捧著那曳紙箋,我卻哭不出來。

但朱顏已如血艷。

我悲傷逆流成河,嘆息!

未央,我的小妹,你又何苦如此?!

天色不知不覺中暗淡了下來。

一陣風起,雨絲飄落。

白衣站在雨中,痴痴的等待著。

他的目光遠眺著天邊,不知道是否在想著什麼。

我這是第二次看到他以這樣的一幅姿態呈現出一種脫世的孤獨。

但我心中更見於溫馨。

情如兄弟,莫出如此。

我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待我,但我只不過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

若然他知道,會否介懷?

我望著他已被雨淋濕的背影,心中生出一絲忐忑和歉意。

沉默了良久,我終於走了出去。

離別,終究割裂了我的視線。

我不再回頭,只對白衣輕輕的說:「走吧!」

白衣在我後面,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出來。

雨中,馬車緩緩而行。

車輪的轍印,在雨霧中綿延。

白衣在後,一馬蹄花。

我早已習慣了坐馬車。

白衣還曾為此笑我,說:「一個大老爺們兒,成天坐著個馬車成什麼樣子?搞得跟見不得陽光的娘們兒似的。我看你還不如跟兄弟我,策馬揚鞭,一去千里共……」

千里共什麼,他卻沒有說完。

那時,我臆想悱惻。

千里一去,共嬋娟。

他卻對我說這樣的話,這讓我心頭一痛。

誠如當年的我和杜三娘。

又是何其的相似。

難道,他與我一般,偏激於一心?

但我又覺得不是。

而此時,心已亂。

這時,白衣忽然在外面問我:「這是要去哪裡?」

我挑起帘子一角,瞥見他的白衣已被雨淋透。

我說:「兄弟,淋著雨不好,還是進來坐坐吧!」

白衣搖頭,笑說:「好久沒有這麼淋雨了。懷想當年,打馬揚鞭,一去千里,那是何等的暢快淋漓!」

我不禁嗤然一笑。

他這話過於江湖正道,多了老成,而他卻比我還小。

這便是少年心性,總會憶想當年。

我只得由他,便說:「就這麼走吧。過了今天,便以四海為家!」

白衣神色一喜,說:「這正是我當年看到的你!」

我一時沒聽得明白。

白衣瞥了瞥我,見我不曾留意,便輕輕吁了口氣。

這一夜,終於就在我的生命中平緩的過了。

一切風平浪靜。

第二天,太陽出來的時候,我遙望東方,說:「三娘,你等著我,哪怕天涯海角,我也要尋找到你!」

而這一天,距離今年的七夕,愈發的近在眼前。

我帶著白衣和何在輾轉于山野之間,但見著風水墓地,便起夜挖掘。

做著這盜墓的事,我多於愧責。

但我也沒有辦法。

該死的蛇妖用桃花咒,將杜三娘變成一個活死人,藏在世間任何一個墓里。

他一心不讓我找到。

他一心要我後悔。

但我知道,縱是刀山火海的葬送,我也不會後悔。

我想。

該死的蛇妖,你想讓我後悔,那是自欺欺人。

我咬了咬牙,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哪怕今年的七夕仍然沒能找到杜三娘,我會再堅持到下一個,甚至是下下一個七夕。

哪怕,更多於一輩子。

這一日,來到一個集鎮。

何在拿著盜墓來的金銀去做慈善事去了。

我始終堅持著這這份師傅墓神傳承的大愛,這讓我在盜墓的時候,便少了一份罪惡感。

哪怕在別人眼裡,這麼做會成為一種自我安慰的可笑之處,但至少讓我覺得心安。

更有一種愉悅感。

何在也說,做著善事,這心也感動了不少。

他流浪的時候,見得多了這世間冷暖,也連同自己的心變得宛如麻木不仁。

可自從讓他做多了善事,這人心感化,終究讓他又回到了人之初性本善的出如。

可見,世間多惡,唯善心可在,才成就人間愛!

等到何在回來,他卻帶回一個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消息。

這便是關於皇帝新招駙馬的事情。

我不覺想起天師京末雲。

他終究要成為了駙馬,並決定於七夕之日與公主舉行婚禮。

這是多大的好事,皇帝下詔舉國同慶!

只是我記得,京末雲曾笑話我說,公主相貌極為醜陋。

如今,他若面對,該是如何感覺。

我想著不覺好笑。

血紅衣要帶著他回京時,他嚇得落荒而逃,沒想到還是沒能逃脫。

那一刻,他怕是死了的心都有了。

只是,他絕對不會想到,公主不醜。

因為血紅衣也說過,公主不但不醜,反而還有著出脫的美貌。

她說的話,我自然是信的。

只是想到京末雲等到揭開公主的紅蓋頭的時候,會是一個如何驚訝的表情,怕是有些玩味了。

白衣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倒是長鬆了一口氣,就好像當時逃避公主的是他一樣。

但我知道,他的心裡在想著什麼。

這一忽間,我的心情異常的沉重和矛盾。

我不知道這樣下去,會是一種什麼結果,但我更不想讓他為此受到傷害。

天又再一次黑了下來。

坐在窗前,我想起杜三娘,不知不覺又唱起了那首貫穿著我前世今生的歌。

那一刻,風轉流雲,

遮擋了艷陽的晴天。

沒落在竹林深處,

宛如那一壁輕煙,

舞動著歲月流連的笙歌,

可有你往生徘徊的身影?

若然你去得遠了,

我將終無止點的追隨,

哪怕苦生無望,

看似繁華落盡,

也須教尋求永生的夢蝶。

歌聲透過窗子,透過窗外潔白得有些幽冷的月色,沉沒在茫茫無邊的天地間。

荒草叢裡的鳴蟲漸漸停止了囂叫,窗外卻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

我推開窗子,看見白衣正站在屋檐下的轉角。

月色灑落在他身上,一身白衣如雪!

我說:「夜深了,你還沒睡?」

白衣說:「夜深的時候,總有睡不著的人!」

我笑了笑,有些苦澀。

他又說:「每當你唱起這首歌的時候,我煩躁不安的心似乎總會變得無比的安靜!」

我不覺一愣。

我不知道他這句話後面是不是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這句話如果用在一對戀人身上,那就是「那是因為有你的存在」。

但我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管白衣是否知道了我的身份,哪怕我也有著些許的懷疑。

雖然我與杜三娘的情義,在世人眼裡,無異於妖孽。

可白衣與我,存留著的,也只能是彼此間這些天生死與共所擁有的那一份情誼,再無其他!

或許,在白衣的心中,似乎早已逾越了這份情感。

但我知道,人生路上,執子之手,卻非他存留。

所以為了避免我們之間處於尷尬,也為了保留這份難得的情誼,我思慮再三,決定等過了今晚,我就會與他分道揚鑣。

哪知,我還沒有說出來。

白衣卻忽然說:「離七夕只有幾天了!」

我心頭一痛!

這種尋求中的等待,等待中的煎熬,我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七夕,結果都在痛苦不堪的結局中輪迴。

哪怕一次又一次,但我始終執著如一,絕不會放棄。

白衣回過身來,望著我。

他的臉在月色的陰影中,我能感覺到一種無比的哀傷。

但我只能裝得一無所知,甚至一絲絲的愧疚和不安都不能表露出來。

他望著我,終於嘆了口氣,說:「我知道,過了今晚,明天太陽出來的時候,你我從此各奔東西。但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我無法去正視他的眼神,只得說:「你說吧!」

白衣說:「讓我幫你最後一次,找到杜姐姐!可好?」

我終究是感動的,抬起頭來,說:「謝謝你!」

除了這三個字,我已無法表達我對他的謝意。

就是這麼一個人,就這麼奇奇怪怪的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不明不白的給予我最大的幫助。

就這份情,足以讓我感念一生。

也許,這就是別人說的那種江湖邂逅的緣分吧!

直到此刻,我才深深的體會到,這人生最刻骨銘心的溫馨。

但我依然不著痕迹。

白衣卻輕巧的笑了笑。

然後,他一步一步的走出了轉角。

他去的時候,我似乎還聽到了他在輕輕的唱著一首歌。

唱的居然就是我教給小妹的歌:

…………

若然你去得遠了,

我將終無止點的追隨,

哪怕苦生無望,

看似繁華落盡,

也須教尋求永生的夢蝶。

我不覺一陣驚顫,甚至有些後悔答應了他的請求。

他一心與我,可對我來說,卻成了一種負累。

而最終,給予他的又是一種最無辜的傷害!

只是,他難道真的知道了我的女兒身份嗎?

那一夜,我昏昏沉沉的,終於睡了過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陽光總在風雨後,愈發顯得更加燦爛。

我起來的時候,白衣已經不在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何在說,他離開的時候說了,會在天黑之前回來。

我思慮再三,咬了咬牙,還是狠心的吩咐何在駕車趕路。

何在望著我,想說什麼又沒有說。

我也沒有多於解釋。

馬車一路前行,也不知道駛向何方。

沿途的風色美景,我絲毫無心去領略。

倒是經過一片梔子花林時候,正見那花開得繁茂。

我暗暗驚異。

一般枙子花多於五月開放,倒是七月卻是不常見。

而我又突然想起了前世,杜三娘最愛的就是這種花。

如今花開兩世,但她卻再也看不到了。

她還說,她小時候的家裡,屋前屋后,就是長滿了枙子花,而且還都是七月開。

我觸景傷情,也不知如何來由,忽然想著要去杜三娘的家鄉看看。

於是,我讓何在轉道而行。

何在終究沒能忍住,問我:「我們就這麼走了,白公子回來怕找不到我們了?」

我眯著眼睛,佯裝睡著了。

結果這一睡,還真的睡了過去。

等我醒來,已是傍晚的時候。

我暗暗驚異,也不曉得怎麼會睡得這麼沉,居然睡了大半天。

我正要問何在到了哪裡,卻聽一個聲音由外頭傳了進來:「這一路睡得可好?」

我聽著不覺一愣。

這不是白衣還能是誰?

只是我覺得奇怪,他怎麼這麼快就找到了我?

難道真的像他之前說的那樣,是因為聞到了我的氣息?

或者是說,他根本沒有離開,而只不過是尾隨而行。

但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睡了這麼一天,顯然是他對我使用了一分小小的法力。

恍惚間,白衣已掀開車廂門帘坐了進來,遞於我一個油紙包裹著的燒雞腿,若無其事的說:「餓了吧,先吃飽了,待會我有話與你說。」

我望著他,在他眉神間,絲毫捕捉不到任何一絲端倪。

於是,我猶疑參半的吃了那隻飽存溫情的烤雞腿。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妖孽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偵探推理 妖孽傳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八章 聚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