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畫心
我情難自禁,一邊哭著,這眼淚就滴落在了畫上。
豈知就在這一瞬間,只見眼淚滴落的畫中,突然傳來一聲叫喚。
我聽得出,這是杜三娘在叫我。
我不覺吃了一驚!
再看那畫時,只見畫中杜三娘的身子在不住地扭曲,就好像她在經歷著巨大的痛苦。
我大驚失色,捧著畫已是驚慌失措。
我只顧叫著:「三娘!三娘!」
但畫中的三娘,已在漸漸的消失,就好像離我越來越遠。
我又驚又急,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就如同我眼睜睜的看著杜三娘在我眼前變成灰飛煙滅,而我卻只能袖手旁觀,以致無能為力。
我發瘋似的叫喚著,又央求白衣用法力將杜三娘從畫裡面救出來。
白衣有些害怕了,拉著我說:「哥哥,你這是怎麼了?」
我涕淚交加,說:「我聽到三娘在叫著我。你看,你看,三娘她她沒了,她離開我了!」
白衣一把將畫扯了過去,沖我喊著:「哥哥,你清醒些好不好,你仔細看看,三娘還好好的在畫里!」
任他怎麼說,但我眼中看到的仍然只是一幅空畫。
我哭得撕心裂肺!
白衣真的嚇壞了,也跟著我哭。
就在這時候,何在忽然一下子將我打暈了過去。
白衣是聰明著的,只因為跟著我亂了心。
他一見何在打暈了我,就急忙讓何在扶我上去。
然後,他遲疑著是否要將畫像撕毀。
但他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因為他知道,杜三娘在我心中的重要性,關於她的一切,我又豈會棄之不顧?
於是,他只好將畫像卷著收了起來。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躺在馬車裡。
白衣見我醒來,聲音也倍感親柔,說:「可好些了嗎?」
我點了點頭,說:「我這是怎麼了?」
白衣說:「你剛才在墓內,好像受了魔障。」
我微微一怔。
白衣說:「現在我們已經離開那裡了,你就不要多想了。」
但由不得我不多想。
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幅畫就讓我入了魔障。
那麼這幅畫又是從何而來?
以白衣的話說,是從我的夢中看到。
於是就真的有了這幅畫。
只是為什麼我不記得,杜三娘何時有這麼一幅畫?
我越想越覺得驚疑。
白衣見我若有所思,拉著我的手,輕輕的喚了一聲:「哥哥……」
我抬起頭望著她,片刻才說:「你能告訴我,你在我夢中看到的,為什麼我在夢中見到的卻又不一樣呢?」
白衣一愣。
我毫不遲疑,將那日夢中看到的跟他說了。
白衣聽完,整個人彷彿一震。
雖然此時已是深夜,馬車裡又是一片黑暗,但我從他顫動的手中,已感覺到了他內心劇烈的變化。
我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衣只得說:「哥哥,那是因為我法力不夠,雖然我能進入你的夢中,但同時你卻也能進去我的夢中。」
所以我看到的,只是他的夢。
那為什麼他的夢裡,會是一幅這樣的悲傷情景?
白衣卻不再說。
但黑暗中,我卻沒看到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我此時所想的,仍然是那幅杜三娘的畫。
按理說,我夢中見到的,應該是杜三娘的人,而不應該是一幅畫。
但為什麼卻偏偏是一幅畫!
除非,只有一種可能。
想到這裡,我不覺赫然一驚。
白衣似有所覺,說:「哥哥,怎麼了?」
我心頭一陣驚慌,已是無暇應他,急忙讓何在掉頭,再返回那個村子。
何在不明所以,似乎有些猶豫。
我心急如焚,說:「快點,否則就來不及了!」
何在這才驚慌的掉轉馬頭飛馳而去。
白衣莫名其妙,又隱隱不安。
他想問我,但又怕惹我不悅,便只好不問。
他的神色顯得很是失意,讓我看了倒是好生歉責。
我說:「白衣,你夢中夢到的,是真的,但這幅畫是有人故意放上去的。」
白衣抬起頭來,神色一動。
只微一思索,他便吸了口冷氣,說:「你是說蛇妖?」
我說:「一定是的!」
我雖然不能解釋清楚。
但我也許能猜想得到。
白衣在我夢中見到的,一定是杜三娘。
只是因為蛇妖害怕我萬一哪朝一日尋找到了杜三娘,就會破了他的桃花咒。
於是,他早就在杜三娘藏身的上面放了這麼一幅畫。
其目的當然就是為了迷惑我。
因為只要我迷了心智,勢必會放棄了繼續尋找。
而他放置這幅畫的目的,或許還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他可以通過畫像,隨時都可以掌握到墓室里的動靜。
若是我一旦尋找到了杜三娘,他就會第一時間通過畫像知道。
因為那時我正受畫像魔障困擾,他就會有時機再一次將杜三娘轉移。
也就是說,這實際上是一幅畫心的畫。
畫的當然就是杜三娘的心。
白衣聽得驚心動魄,幾乎難以置信。
我說:「我與杜三娘心心相印,就算她成為了活死人,但只要她一息尚存,我們只要有心,就一定會感覺得到對方。」
但就因為這幅畫,讓我與杜三娘自前世開始的時候,就從此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
這種困苦和折磨,讓我生不如死!
白衣恨恨的說:「那該死的蛇妖實在太可怕了!」
我嘆了口氣,說:「當然,這些只是我的斷想猜測,但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回去看看。」
很快,我們又趕回了那個墓室。
此時,已是凌晨夜最黑的時候,村莊里仍然靜得怕人。
墓室內沒有任何變動,一切還是原樣。
我的心緊張得砰砰直跳,一種沉重的壓迫感慢慢的在吞噬著我。
我不知道我猜測的對不對,但若是真的,要是錯過了杜三娘,我就會悔恨一輩子。
所以,哪怕以我的死,換得她的生,我也願意。
白衣和何在在墓室內到處尋找,看有什麼其他可疑的出處。
但根本沒有任何蛛絲馬跡。
我有些慌了。
何在又用盜墓的器具在各個方位仔細勘探,想判斷出是否還有遺漏的地方。
但終究一無所獲。
我的心涼到了極點。
白衣小心翼翼的說:「會不會是我們弄錯了?」
我沒有回答,無法回答。
我忽然想起那幅畫。
那幅畫才是關鍵。
只有通過那幅畫,才能尋找答案。
我顫抖著說:「那畫呢?」
白衣將畫拿了出來。
燈光下,那幅畫再度觸動著我的心弦。
畫中,是我前世今生最愛的人。
我為了尋找她,歷盡千辛萬苦。
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我忍不住,又流下淚來。
白衣一陣驚慌,生怕我的淚滴落在畫上而生出魔障。
我咬了咬牙,說:「幫我燒了它吧!」
白衣和何在都是一愣。
很快,白衣明白了過來。
他說:「一切魔障,只有燒了,就什麼也不會存在了!」
我說:「就是了。該死的蛇妖知道我對杜三娘的一番情意,自然只以為我捨不得毀了畫中的杜三娘。」
正如白衣說的,沒有了畫,魔障也就沒有了。
白衣再無遲疑,取來油燈將畫點燃燒了。
一縷青煙飄落。
我的心一陣刺痛。
忽然,又傳來一聲杜三娘的叫聲。
就好像燒著的畫,連同她的心也燒著了。
這一次,哪怕只是一聲叫喚,白衣也聽到了。
我們驚駭著,同時將目光落在那具棺材之上。
何在也說:「好像是從這棺材里發出來的。」
我說:「就在這下面!」
說著話的時候,我迫不及待的就要去推動著棺材。
但以我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撼動。
在白衣和何在的幫助下,終於推開了棺材。
於是,棺材底下又露出了一具棺材。
一具如血鮮紅的棺材。
何在驚訝著說:「難怪在旁邊勘探不到,原來是藏在棺材底下,若非去動,誰又會發現得到。」
白衣說:「關鍵是就算有人來盜墓,誰又會多此一舉去挪動那棺材幹什麼?」
這正是蛇妖的狡猾之處。
只是他的聰明,反被自己的聰明誤。
我望著那具棺材,整個人緊張得喘不過氣來,那一刻內心裡充滿著無比的激動。
可是我又好害怕杜三娘不在棺材內。
又更怕就在打開棺材的時候,杜三娘就像在畫中一樣突然離我而去。
但此時,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
哪怕眼前的只是一種錯覺,但我深切的相信,我歷盡前世今生所苦苦尋求的執著,總會有一天會出現在眼前。
哪怕姍姍來遲,但我仍然會予以風姿綽約。
我一咬牙,讓何在撬開棺蓋。
沒有任何我無法承受的懸念,頓時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呈現在我眼前。
我走了過去,一下子呆了。
我看到了棺材里躺著一個宛如睡著的紅衣女子。
她正是我歷盡艱辛苦苦尋找的杜三娘!
我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抱著杜三娘放聲大哭。
何在吃驚的望著我,甚至結巴著說:「幺哥,你…你怎麼啦?」
他並不知道我與杜三娘的關係,我也從沒有與他說過。
毫不相干,不足以與。
白衣看著這一切,嘆息著什麼也沒有說。
我只顧宣洩著我內心深處的苦澀和酸楚,心裡已再無其他。
整個墓室內,充滿著驚天動地的哀傷和喜悅。
終於,白衣走過來,慢慢的伸出手來,輕輕的撫摸著我的臉。
動作細膩得充滿柔情。
他的手很白,也很柔軟和溫暖。
我望著棺內的杜三娘,身子已在隨著淚珠的滑落而顫抖。
我也慢慢的伸出手去,象白衣摸我的臉一樣輕撫著杜三娘的臉,悲傷的說:「三娘,我終於找到你了!「
何在更糊塗了,說:「幺哥,你說什麼?什麼三娘?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說:「我記得這個紅衣女子的名字,就叫杜三娘,我也記得在我前世的時候,她是「醉香樓」的一個歌女。」
何在臉都白了,吃驚的望著我,說:「幺哥,你…你…你糊塗了,她是個死人,你……你怎麼可能認識她?」
我沒有理會他,只是伏在棺材上,望著杜三娘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何在害怕了起來,說:「幺哥,你可別嚇我!」
他只以為我瘋了。
白衣無奈的搖搖頭,對何在說:「他說的全是真的!」
我現在的心情,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全身彷彿已虛脫得沒有了力氣,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感覺。
倚在棺材上輕輕喘息了一下,我問白衣:「白衣,離七夕還有幾天?」
白衣說:「明天就是七夕了。哥哥,你別這樣,你得冷清下來。」
我感覺到了他的身子也在微微的顫抖著,一半是害怕,一半是對我的關心。
我痴痴的望著杜三娘,緩緩的說:「如今找到了三娘,你們去吧,我不會再走了。我要陪她一生一世!」
白衣嘴角蠕動著,說:「哥哥,你…你不走,我…我也不走了!你留下來,我也留下來陪你一生一世!」
何在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白衣,不住地說:「瘋了,你們都瘋了!」
我搖了搖頭,望著杜三娘,說:「我沒瘋,我當盜墓賊,就是為了要尋找她。你們都不懂的…」
我忽然又竭斯底里的朝他們吼了起來:「還不快走,我找到了她,從此以後再也不要你們跟著我了。」
在他們面前,我從來沒有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何在拉起白衣就走,說:「走吧,還呆在這裡幹什麼,幺哥他瘋了!」
白衣還要堅持著,說:「哥哥……」
但我知道,我與他,亦只能是去年今日。
從此再無桃花!
此時當斷不斷,否則到頭來傷害的還是他。
我無心,亦不忍。
就算錯了,便也罷了!
於是,我發瘋般朝他吼出了一個字:「滾!」
白衣呆了一呆,臉色一剎那間變成灰白!
他望著我,一臉的不可置信,一臉的絕世痛傷!
何在搖著頭,沒有再說,但他的眼神里已充滿了失望!
他憤怒的拉了白衣就走,走了出去!
我的心一陣刺痛!
但我只能在心底對白衣說:「白衣,對不起!」
可這又能彌補我對他的傷害么?
我痛得整個人都在抽搐,一絲血跡從我的嘴角流了出來。
血,正滴落在懷中杜三娘的臉上!
那一抹凄艷,更讓我心如刀割!
我原也不過只是一個為愛而生為愛而死的平凡女子。
哪怕梅嬌萬枝,一如溺水三千,終究也只能擇一瓢飲。
哪怕一世回眸,也不過修得一時遇見。
從此在於一花一草,在於一程一心。
奈何我與杜三娘,也不過攜手相扶,共生到老,卻被世人所不恥,視為妖孽。
但我一如當初。
至死不渝!
我撫摸著杜三娘的臉,說:「三娘,縱然我尋得你好苦。但我不怕,也不會後悔,從今以後,沒有誰再能分開我們了。」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得身後傳來腳步聲響。
只是我還沒回過頭去,便已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