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空中野鳥籠中雀
?大清早的,鄭府的轎子又來了,仍舊是熊媽來的。
這次熊媽看到我客氣了一點,沒像往常那麼嚴肅,說:「燕老闆的綉樣描好了吧,夫人請您府上去,喜事要用的紅錦於今天已經運到了。」
「好,我準備一下。」
熊媽點了個頭,也不願意在院中等我,去外面隨轎子一起等了。
我已經讓夏夏把綉樣都準備好了,因為上次去過,這次也沒那麼膽戰心驚,這兩天太陽出得也早,就算是經過西花原,也不會那麼驚慌了。
因為一轎子的人等著我,我也來不及去宋令箭的院子里看,我直接問夏夏道:「宋令箭回來沒有?」
夏夏搖了搖頭。
我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院子里的人你照顧好,綉活拿到對院去做好了,到飯點了我要是還沒回來,你關好門去舉杯樓點餐,知道嗎?」
夏夏笑道:「知道拉,這些事情就算飛姐不交待我也會做的,放心去吧。」
我勾了勾她翹翹的鼻子,匆忙出去了。
起轎,行轎。
轎搖得我頭暈眼紅,掀開轎簾,怎麼剛好又是西花原?是不是怕什麼就一定會撞上什麼呀?
我猛地落了下簾,又好奇地掀了個簾角去看,卻看到熊媽冷巴巴的臉,嚇了我一大跳。
「啊!」我往轎深處一躲。
熊媽黑著眼圈,冷森森地盯著我:「這花原有穢氣,燕老闆還是不要看了。免得染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影響到我們家小姐。」
穢氣?我咽了口口水,熊媽的堅硬幹枯的髮絲在粗糙的臉上拂動,讓我感覺寒毛直立。
我一想,問熊媽:「今天還要見鄭小姐嗎?」
熊媽沒好氣地說:「小姐也要看看綉樣,別看那些畫小小的,小姐都不知道換了多少紙稿子費了多少力氣。」
我點了點頭,說:「看得出來,都很精細,很用心。」
熊媽說:「我們小姐身子不好,燕老闆跟她不用談別的,有關綉樣的事談完后就盡量早出來,別打擾她休息,最近她為這事沒少操心過,臉都憔悴了。」
我點著頭,真是覺得鬱悶極了。
到了鄭府,仍舊是一樣的路線。
進了吻玉閣,這次鄭夫人沒在,圈圈在樓下等我,熊媽一送我進吻玉閣就出來了,我覺得有點怪怪的,這吻玉閣好像跟熊媽八字不合一樣,她一刻都不敢多呆。
圈圈引著我上樓,一邊走路一邊卻一直扭頭看我,捂著嘴在笑。
我覺得奇怪極了,問她:「你笑什麼呀?」
圈圈笑起來有顆側牙會掉出來,傻中帶著點俏,說:「我呀,早聽人提起過綉庄的燕老闆有雙巧手,卻不知道他們說的燕老闆這麼年輕,才沒比我大幾歲嘛。」
我也笑了,這圈圈跟夏夏差不多大,我覺得挺有親切感的,說:「道聽途說當然不可信,就像我也不知道你們家小姐原來這麼和氣這麼溫柔呀。」
「那外頭是怎麼來形容我的呢?我倒是想聽聽。」這時鄭小姐粉紫的衣裙攏出淺藍的紗簾,就像一朵淡荷出水一樣,站在圓廊邊上笑盈盈地看著我。
我一乍舌,怎麼就被鄭小姐給聽見了?
鄭小姐看著我笑:「快進來,茶剛沏好,圈圈快去廚房拿點甜果子——上次給你的好吃么?我讓廚房做了許多口味的,喜歡什麼味道的多帶點回去。」
跟著鄭小姐進了她的閨房,比起上次的淡雅清和,這次她的房中一角放滿了火紅如血的錦緞子,紅得像血一般,在陽光下刺著我的眼睛。
好美!
我情不自禁地走了上去,輕輕伸手摸了摸緞子,這緞子冰冰的,滑滑的,像水一樣,一觸到我的指尖,我又覺得它像是有生命般輕輕隨著的我的力道向里微微陷了進去。
我驚呆了!
怎麼會有這樣的錦緞,就像是自己的皮膚一樣,絲滑如水,像是有呼吸一樣。
鄭小姐在後輕聲道:「這些是爹讓人剛送回來的,要裁成喜物與嫁衣的。」
我獃獃道:「這做成嫁衣,肯定美極了。」
鄭小姐輕笑道:「不過紅衣而已,圖個喜氣,披過一次還能再披第二次么?」
我一驚,怎麼說這麼不吉利的話?這世上,哪會有待嫁的姑娘想再披第二次嫁衣的?
我飛快轉頭看鄭小姐,看到她眼中飛快閃過的憂傷與愁緒。
她隨即又溫柔地笑了,拉著我慢慢起了身道:「這錦緞子稍後會派人送到你的莊子,將來好一段時間都得你來與它們朝夕相對,你若是真喜歡,送你一匹又何妨,反正這麼多,也用不完。」
我連忙搖手,心想這鄭小姐還真是不知油鹽貴,隨口這麼一說,這錦緞子一匹得值多少銀子她知道么?
「不必不必,這麼喜紅的緞子,也只能拿來當嫁衣,平時穿著太扎眼,我——我離嫁人還遠著呢。」
鄭小姐道:「備著又何妨,又不會壞掉。況且,燕老闆年長我一些,難道就沒有傾慕的男子么?」說到這裡,我不臉紅,她倒是臉紅了一半。
我想了想,道:「還真沒有。」
鄭小姐欲語還休地看著我,似乎想問什麼,卻又像是難以啟齒,手裡一直緊張地摩挲著畫紙。
我笑道:「鄭小姐是不是也聽了什麼閑言碎語,以為我與鎮上的哪家男子來往過頻有所曖昧呀?」
鄭小姐水盈盈的雙眼盯著我,認真道:「果真是有么?」
我一想起韓三笑那張啃著雞腿流口水的臉就飽了,翻了個眼道:「當然只不過是閑言碎語了,我們只是好朋友,何況搭夥吃飯的,又不只是我們兩個人,還有別人的。」
鄭小姐彎了彎眼睛,迷茫地道:「真好。」
我笑了:「這有什麼好的,若是真讓你跟他處一天,半條命都氣沒了。」
「能有個氣氣你又能逗你笑的朋友,總比沒有朋友好。」
我愣了愣,看這閨閣奢華無比,卻空洞安靜得落針無聲,這籠中金絲雀羨慕我們這些自在的野鳥,而我們這些為生計而愁的無枝人,卻要羨慕她的安穩。
鄭小姐道:「不說這些,你好不容易來一次,我見你一面更是不容易。這緞子的事情我會安排,你也不用跟我客氣,就當是謝謝你為我描了那些小圖。」
「不不不,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其實我是怕鄭夫人生氣,要是鄭小姐真的要送我,鄭夫人怎會不知道?她肯定以為我哄騙了不諳世事的鄭小姐,說不定會大發雷霆斷了我們的合作呢!風險太大!
「恩。」鄭小姐仍舊那麼笑了笑,卻顯得很無奈,輕輕坐了下來。
我將綉樣拿出來放在桌上道:「這綉樣描好了,盡量少地作了些許改動,鄭小姐您看看吧。」
鄭小姐隨手翻了翻,甚至都沒認真去看,便回我道:「很好,就按燕老闆描的綉吧。」
「恩,好的。」
過了鄭小姐這一關,還要給鄭夫人過目呢,這對母女為什麼就不能一起坐下來決定個事呢,其他的客人哪個不是母親陪著女兒一起來的,都開開心心的挑綉樣,凡事都有商有量。她們兩個人張張嘴,累很是我們這些辦事的人。
帘子外頭圈圈說:「小姐,廚房說點心好了,我現在去拿。」
「恩。」鄭小姐輕輕答了一聲。
圈圈一走,鄭小姐便馬上湊過來輕聲問我:「上次那些蝴蝶的綉樣也描好了嗎?」
我點點頭,從包的內層將綉樣圖紙拿出來,展放在她面前。
不同於剛才那麼敷衍的,鄭小姐這回看得仔細極了,還不停地來回翻轉著,想要從不同的形狀來欣賞畫中的蝴蝶。這才是她真正關心的。